接到梅西电话的时候尤兰达还在酒店的单人间,正第四次0.5倍速播放巴萨22号被毕尔巴鄂竞技1:1逼平的比赛。

    得出结论:偶然性很大,完全无法做样本参考。

    她疲惫地长长叹气,摘下眼镜隔着眼皮揉了揉自己的眼睛,旁边手机响起,她也没看就直接接通——

    “晚上好,尤兰。”

    尤兰达不确定地看了眼手机上的显示才回复:“Leo?”她抬头看了一眼墙上的时钟,“你疯了?今天加泰没训练吗?”

    “先生说让我明天保持好状态,所以今天的训练提前结束了。”

    “哦。”想到那个讨人厌的光头,尤兰达暂停了视频,讲话语气平平,听不出什么情绪,“也是,他一直都很喜欢你。”

    梅西沉默了一会,现在房间里只有他一个人,卧室的门被他反锁,一个完全安静安全的谈话环境。

    他问:“尤兰,你多久没睡了。”

    尤兰达和梅西都清楚彼此的立场,清楚彼此在各自的立场下能做什么不能做什么,即便他们的相识早于立场的确定,也和马德里与加泰罗尼亚完全无关。

    但一个人活在这个世界上本就不可能独善其身,他们做球员的时候出场的名字前必定会带上俱乐部的前缀,到现在尤兰达退役开始为皇马工作,这个印记更是完全刻在她的骨头上。

    别人说起尤兰达,就会想到皇马,说起梅西,也就必然带上巴萨。

    所以尤兰达会把Leo和巴萨的10号Messi分开,就像梅西只会问他的尤兰而不是问皇马的技术总监休息得好不好。

    他们双方都在竭力让这段关系变得纯洁、纯粹,不夹杂任何恶意——至少不是来自于他们本人的恶意。

    好吧。尤兰达想,Leo又没做错什么。所以她只是含含糊糊地打马虎眼:

    “我不记得了。”

    “我听说你从昨天开始就没睡,在马德里的基地待了一晚上,今天坐大巴来这边的时候才在车上睡了一会。”梅西语调很和缓,他在多数时候都表现得像是没什么情绪起伏的那种人,内敛、安静,但实质上同时又极度自我,“尤兰,我很担心你。

    “你不该这样压迫自己。”

    虽然是一个拉玛西亚人在对自己表示关心,但因为是Leo,所以即便是国家德比前一天,尤兰达也没有觉得厌烦。

    她起身拉上窗帘,无聊地让细长的签字笔在手指上转圈圈:“我猜又是你的好队友在更衣室大肆宣传的?

    “说真的,这个世界上到底有什么事是杰拉德皮克都不知道的吗?他对所有队伍更衣室的事情都这么了如指掌,你们聊天的时候不会觉得他很吓人吗?”

    签字笔的笔尖在已经画得乱七八糟的草稿纸上点了好多个小黑点,她像是在抱怨,声音却放得很轻。

    很像老师还在讲课,她却要和朋友讲些和课业毫无关系的、私密的话。

    梅西被她的嘟囔逗得笑出声来:“Geri只是很擅长交朋友,我觉得这个世界上或许只有他不愿意好好相处的,还没有他交不到的朋友。”

    “对对对。”梅西不说这个还好,他说起这件事一些过往早该死去的记忆就开始攻击尤兰达,

    “你说得可太对了Leo,所以他就强行扒着你一起看我踢巴萨,并且在我进球庆祝的时候,对我竖中指吗?

    “更可恶的是他居然要拉着你一起对我竖中指,Leo,他是个很可恶的、比我见过的大多数拉玛西亚人还要更可恶的混蛋。”

    尤兰达在发现梅西是巴塞罗那小甜菜的时候就和他约定过,至少别在比赛期内聊起巴萨皇马,但显然,尤兰达现在主动提起的这件事,并没有被她归类到隶属于禁忌的范围内。

    所以梅西也能轻松地聊起自己的朋友当天确实有些些过分的手势,并且顺带为他解释一二:“但是尤兰,那场是你先跑到主队、甚至还是南看台这边让球迷们闭嘴的。”

    “所以Leo,如果我和皮克同时掉进水里你会救谁?”尤兰达哼哼两声,情绪放松之后熬夜的困倦、疼痛一起向她袭来,但她习惯了忍耐,对此也仅仅是闭上眼睛仰面躺倒在柔软的被子上。

    头顶的灯被她调成不那么刺眼的光亮,梅西的声音对她来说非常适合催眠,她甚至觉得梅西在这个时间点打来就是为了催她睡觉的。

    诡计多端的加泰人,把她的朋友都给带坏了。

    “尤兰,我不会游泳。所以还是让Geri救你吧,如果你愿意被加泰人救的话。”

    “狡猾的Leo。真讨厌你。”

    尤兰达想,为什么总有人把Leo描述成过分温和、甚至好像几乎无欲无求的人呢?虽然Leo的脾气是很好,哪怕拿了三冠王也从来没在她面前表露过一点点喜悦,有时候她都觉得Leo为了这段友谊受了很多委屈。

    但一个真正完全温和优雅的人,和必须要充满野心的竞技场并不相配。

    皇马和巴萨的每一次交锋每一场比赛都是马德里和加泰罗尼亚的战争,梅西身为巴萨青训代表之一,理所当然也会承载、代表着巴萨的意志。

    一个在战场上拼杀的战士,一个在禁区里为他的俱乐部冲锋陷阵的前锋,怎么可能是没有欲望的圣人。

    哈,要她说,这个世界上的绝大多数人都只是庸俗、肤浅、自以为是、还看不透梅西先生本质的废物。

    他们把自己臆想中的那些优雅、从容强行施加给可怜的Leo,但事实上,这些品质对一个前锋来说简直是巨大的侮辱。

    如果说克里斯像时刻都会喷发的火山,他的热情和渴望会焚毁途经路上的一切阻拦;

    那么Leo更像海,他只是看上去在平静地淹没、涨落,但无光无亮的海底自有它完全不同的运行规律。

    没人看得见海底,那里冰冷、幽深、令人窒息,长着各种各样奇奇怪怪一点不美观的生物。

    世体的人看不见,巴萨的人看不见,甚至于老梅西先生也看不见,只有尤兰达看得见。

    狡猾的梅西先生。总是让人以为他是什么小可怜的、狡猾的梅西先生。

    尤兰达敢打赌,即便是现在拿了六冠王,在巴萨那帮人眼里,Leo的形象估计也和刚刚被提溜上一队的小白菜没什么区别。

    “尤兰。”梅西从来不正正经经地念她的名字,也不会像劳尔他们一样,像叫小孩一样妮妮妮妮叫个不停,他总是自有一套自己的逻辑,比如强行地把Yolanda的音节只留下前面两个。

    没人这么叫她,只有梅西。

    尤兰达打了个哈欠,从鼻腔里哼出一声。

    然后她听见梅西问她:“无论明天发生什么都不会影响我们的关系的,对吗?”

    尤兰达此时已经有些晕晕乎乎,说实在的,梅西的声音真的很适合做ASMR,呼吸声也是一样。

    严肃地来算,她其实中午坐大巴来酒店的时候已经补了一觉;而不严肃地来算,她从昨天早上睁眼到现在,也就大巴车上被看不过去的劳尔硬是按着睡了三个小时左右。

    她本来不觉得有什么,因为第二天就是国家德比让她精神格外亢奋,连看四遍0.5倍速的录像都不觉得累,但困意这种东西就是越提越有,所以梅西难得有些不安地问了她之后,尤兰达还反应了一会。

    这个问题,怎么说呢,尤兰达强行睁大了眼睛保持清醒,想着,如果她现在还在踢球就好了。

    如果她还在为皇马踢球,她是女子组,Leo是男子组,就算Leo明天在诺坎普踢了皇马一个10:0大惨案,踩着马德里的脸直接登基,尤兰达当然会觉得很丢脸,但毕竟只是同属一个俱乐部的同气连枝,不会像现在这么糟糕。

    而现在,尤兰达退役进入了管理层,插手了赛训,那么皇马面对Leo和巴萨的失利,就不再是和她毫无关系的。

    Leo的胜利,巴萨的胜利,等同于某种意义上尤兰达的失败。

    尤兰达讨厌输,尤其讨厌因为她让马德里输。

    如果明天真的是巴萨取得胜利,尤兰达不能确保自己可以完全理智地把Leo和梅西区别开来。

    “尤兰……”

    太久太久的沉默,电话那头的梅西有些难以忍受这种寂静,迟疑着叫了她一声,“如果……就算明天是皇马赢,我也依然会把你当做是我的朋友,最好的朋友。落水也会救的朋友。

    “尤兰……”

    不知道为什么,尤兰达居然觉得放慢了念她名字的梅西先生,显得有些可怜。

    天哪,怎么可以有这么恐怖的想法,这一定是她太困了产生的错觉。

    尤兰达迅速地甩了甩头,打起精神来:“Leo,你为什么会这么想?我明明一直都是场上场下分得很开的那种人呀。

    “你难道不相信我吗?就因为你们三冠王的时候我没有给你点赞,没有祝贺你?

    “可是Leo,我那个时候,不也还是去你家一起打FIFA了吗?”

    尤兰达装作不解的样子直接反问了回去,实际上因为第一次和朋友说这种程度的谎话,她的心脏跳得飞快。

    所以说和拉玛西亚人做朋友就是这样,很麻烦,有很多顾虑,如果是劳尔,甚至是kaka,她都可以直接说,抱歉,我想我现在不能给你一个准确的答案。

    但她很担心她如果说出这句话,会动摇Leo明天的决心,虽然尤兰达了解他,Leo只要踏上草皮的那一刻,他就会变成那个让尤兰达憎恶、憎恨的进球机器Messi。

    可尤兰达不想因为一丝一毫的失误让她和Leo之间的关系变得不纯粹。

    “那不一样,尤兰。但是没关系,我已经得到我想要的答案了。”梅西的声音从听筒传出来的时候,被电流转换过有些失真,听不出他到底有没有真的满意。

    梅西也没有再说别的话,只是和她做一个温柔的、暂时的告别:

    “尤兰,晚安。

    “明天见。”

    尤兰达沉默了一会:

    “好吧Leo,明天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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