检阅结束,陛下先走,接着是百官。

    百姓将广场围得水泄不通,百官走得不甚体面,百姓都往广场边看热闹,上了马车也走得慢。

    隋文侯好不容易挤到自己的马车前,家奴费了大力才把挤来的百姓排开,他艰难上了马车,赶快下令出发。

    百姓塞道,马车不堪行,一路靠着家奴开路,行得极其缓慢,不时还急急刹住。卫光胸中阴火聚集,下令转入另一条街,去恭王府上。

    百官散得差不多了,章月寒和王骆李燧走到胡瑛的队列前,来恭喜她们。

    “护国军上下,还没有人有此殊荣呢,你这可是出了个大大的风头。”王骆半是嫉妒半是恭喜道。

    胡瑛淡淡点头,嘴角维扬,仿佛激动不外露。

    “多亏了我们替你演练,你可得好好感谢我们几个。”李燧也虎着嗓子道。

    “好,回去后请你们来红妆营吃饭。”胡瑛笑道。

    “那便说定了。想必陛下要传召你,我们先走了。”章月寒见她的神色不对劲,便没再多说。

    若是平日,胡瑛早夸口自己的功劳了,哪里还会等着李燧先邀功。章月寒看得清楚,她和陛下之间的关系不简单。而方才陛下已下诏要娶皇后,她自然高兴不起来。

    看着胡瑛此时神色暗淡的样子,章月寒却有些隐隐的侥幸,他自己很明白那是什么。

    来日方长,什么都有可能。

    眼看那边果然有内官朝胡瑛这边走来,王骆和李燧也附和着离开了。

    -

    胡瑛的失落黯然很明显,章月寒能看出来,齐钦自然也能看出来。

    她行礼后一言不发,垂手而立,仿佛脊背都不很直挺了。

    近两月来,胡瑛一心好好带兵,除了想要建功立业出人头地外,还有个从未言说的目的——达到配得上齐钦的地位。

    可是今日她才看清现实,齐钦等不了她,她即便真的当上护国军主将,也不可能做他的皇后。她草莽出身,没有才华,没有根基,如何拼得过三朝元老靖国公呢?

    齐钦娶的不是顾家长孙女,是树大根深的顾氏一族。凭她的微薄之力,再给她十年也无法抗衡得了靖国公。

    可惜她直到方才才看透。那圣旨念出来时,便如一盆寒冬冰水浇头,令她如坠冰湖,窘迫得恨不能立刻当场消失。

    自胡瑛考科举,和齐钦再见以来,他们没再提及那半月的生死相依。

    胡瑛自觉两人身份已变,她作为臣下,便不该以此邀宠,可齐钦也没再提起,想必……是不想提及他对她的许诺吧。

    胡瑛浑身散发着疏离的气息,齐钦心中有两个念头撕扯着,一时也不知如何开口。

    “你们先下去。”他连理由也不找,直接让随侍全部退下。

    很快殿里只剩胡瑛和齐钦两人。

    “红妆营带得不错。”齐钦扯出个勉强的笑道,“我就知道交给你是对的。”

    “还要多谢陛下赏识。”胡瑛沉声道。

    “……接下来,打算如何练兵呢?”

    胡瑛顿了片刻,似乎在思索。

    从乱七八糟的思绪里拉出来,胡瑛面对现实,说出自己前几日便想好的谋划:“今日红妆营在京城走了一趟,接下来参军的人会更多,我打算挑拣出一批将才,好帮我带兵。”

    见胡瑛的情绪恢复正常,齐钦松了口气,接着她的话说:“可有什么我能帮得上忙的?”

    “没有。”胡瑛回答得干脆。

    “我却有需要你帮忙的地方。”

    胡瑛终于抬起头看向齐钦,他脸上的笑一点点消失,眼眶却一点点红了。

    “胡瑛……”他唤她一声,声音低沉沙哑。

    帝王失仪,臣子应当转头避目,可胡瑛就这么直勾勾看着他。她咬了咬唇,也不知在期待些什么。

    “离我近一点好不好?”齐钦微蹙着眉,笑容不在,一副忧愁的面容,一如当初他一无所有时对胡瑛的依赖。

    胡瑛踌躇着,他们早已离开了那冰寒的红薯窖,此时身在金碧辉煌的宫殿,齐钦坐拥天下的财富和美人,而她还一无所有。

    齐钦本还犹豫是否要与她倾诉所有的想法,那样便将他的弱点全部摆在她面前了,但感受到胡瑛的疏离,他顾不得许多了,总比她彻底远离了他的好。

    “你还记得我曾许诺要娶你吗?”

    胡瑛目露震惊,她没想到他会主动提起。

    齐钦站了起来,向她走过来,停在距她三步处。

    “我仍旧想娶你,而且只想娶你。”齐钦说。

    “那你为何……”刚问出这四个字,胡瑛便闭了嘴。

    而这四个字也足够了,齐钦最怕她没反应,她想问他为何现在要娶别的人。

    “因为我身不由己。”齐钦叹道。

    胡瑛抬眼定定看着他,丝毫不怀疑他只是找个借口骗她。

    面对胡瑛的信任,齐钦却是无比庆幸,幸好他遇到的是胡瑛啊。

    “做皇帝,不是你想的那样。天下万物都是我的财富,也是我的责任。恭王非要争这皇位,就为了天下的财富,为了掌握说一不二的权利,可他没看到做皇帝的责任。”

    “胡瑛,可我看到了。水能载舟,亦能覆舟,百姓能允你做皇帝,是因为需要一个为他们谋福祉的皇帝。”

    齐钦似乎扯远了,他回到那个问题:“可我只是个空有仁心的皇帝,手下可供驱使的人太少,靖国公的门生遍布朝堂,若我不笼络他,那我便真的是个孤家寡人了。”

    “你明白吗?”齐钦问道。

    “我明白。”胡瑛立刻回答。

    见齐钦仍旧皱眉看着自己,胡瑛补充道:“如果是我我也会这么做。”

    为了自己的部下,为了保住她们,如果可以的话,她也会嫁给别的男人,而齐钦要护住的人,是天下所有的百姓,是今日渭阳中街那潮水般的热闹。她又怎么能怪他呢?

    见胡瑛的目光透亮坚定,暗藏柔光,齐钦终于忍不住把她抱进怀里。

    “胡瑛,钦此生遇见你,三生有幸。”

    所有不可说的话都对胡瑛说了,而她居然还能理解他,齐钦笃定世上不会有第二个这样的女子。

    一碰到胡瑛的身体,齐钦便放松了下来,她的肩膀还是那么温暖有力,让他沉迷。

    在高堂大殿中,齐钦抱着自己,胡瑛还是很不自在,她缓缓推开他,对他笑一笑令他宽心。

    “既然你娶了那个女子,便要对得起人家。其他的,我会帮你。” 胡瑛静默了片刻说。

    齐钦毫不在意,心想反正话都说到这份上了,那就坏蛋做到底,管它入不入流,把招数都拿出来得了。

    “我还有话对你说。”齐钦仍旧摆出愁容。

    果然胡瑛见他眉头皱起了,便定了心神认真听他说话。

    “当初我一无所有,还能对你许诺,可如今哪怕我的许诺仍旧只是空口白话,也不敢说了。”齐钦拉住胡瑛的手,生怕她体会不到他的赤诚之心。

    “当初我敢说,是因为就我一人,可现在,朝野百官,万万百姓尽在我手,我心如初,却不敢再许诺。”

    见胡瑛也皱起了眉头,似乎有话要说,齐钦趁胜追击:“若我许诺了,便是让你等我。可我不能让你等我,等下去,少则三年五载,多则就是十数年。前途未卜,一切的许诺都是束缚,我愿你自由,你只要随心而为,不必理会我的想念。”

    ……

    -

    隋文侯卫光到了恭王府,下人说恭王还在后院湖边钓鱼。卫光赶过去,脚步匆匆,气息沉沉的。

    “红妆营今日很是风光吧?”

    卫光行完礼还没说话,齐商臣先开口了。卫光注意到亭中屏风后有个人,他迟疑了片刻,恭王示意他可以说,他才开口。

    “正是。全城百姓都来围观了,将那乾康门外的广场围得水泄不通,微臣难得挤了出来,这就来向王爷讨对策了。”

    “呵,这就慌了。”齐商臣握着鱼竿慢条斯理道,“百姓围观有什么用?齐钦弄这么一出,不就是想讨好愚民么。你以为百姓会记着他的好么?”

    卫光恭敬听训,不敢插话。

    “天下百姓都贱,对他们越好他们越不满足,今日要减轻徭役赋税,明日就要骑到皇帝头上来。一味的讨好根本没个头。”

    齐商臣讽笑道:“他以为得了百姓支持便能坐稳皇位了,呵,无知小儿!”

    “王爷的意思是……此事不足为虑?”卫光适时问道。

    “只需让你的兄弟守好护国军的兵权便可扼住他这步棋。”齐商臣闲适道,“权力始终掌握在少数人手中,我们的主战场,还是朝堂。”

    卫光领会到他的意思,安定下来。

    “吏部和户部那边,不择手段也得给我保住一个,若是有差错,老规矩。”

    “是。”卫光不由得打了个寒颤,恭王的老规矩,尝过的人不少,新近处理的王会便是个例子。

    他还算好的,凭着绝佳的身手和机灵,傍上了胡瑛这么个异类,留了个全尸。若是别的人,卫光没再想下去。

    “听说胡瑛和飞虎营那几个走得近?”齐商臣又问。

    “是。这次练兵,他们还帮了忙。”

    “红妆营不足为虑,章月寒可不容小觑。”齐商臣道。

    王骆和李燧都是皇帝党,章月寒明面上是他的党派,但手下始终留着两个皇帝党,还能在卫光卫鸣等人手下游刃有余,早已引起了齐商臣的注意。

    他们派到飞虎营的探子也没传出什么不对的消息。越是如此,齐商臣越是警惕。

    “找两个信得过的女人,混入红妆营,给本王打探章月寒和红妆营的来往。”

    “是。”

    卫光得了恭王的示下,终于稳定下来,立马着手去办这几件事。

    卫光一走,屏风后那人跳出来,却是一名身穿鹅黄绫纱绉花裙的少女。

    “父王……”少女拧着眉头看着齐商臣,似是有些生气。

    “方才我说的话,你都记住了。”

    “你明知我不喜欢你在朝堂上做的那些事,还要我在一旁听着,是什么意思?”

    这少女是齐商臣的独女,名叫齐悦,从小在王府锦衣玉食长大,却与她的父亲截然不同。

    齐商臣为了权力不择手段,她却嫉恶如仇,最好锄强扶弱。

    今日她溜出府去看红妆营的热闹,被下面的人抓回来,与齐商臣大吵了一架,还未消气就被他拉来听这么一出。

    “你也该长大了。”齐商臣虎着脸道。

    “我早就长大了。就是长大了才看不惯你的阴谋诡计!”

    齐商臣阴沉着脸,对自己的女儿却毫无震慑力。饶是他如何狠戾,连自己的儿子也怕他,可他就是对自己的女儿狠不下心,或许她便是他前辈子的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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