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朝会上，乌泱泱的文武官员齐聚。
今日的大朝会有些异常，户部不再领衔搞事，仿佛少了些热闹。
文殿从一拨沸腾中静下来，久无人再说话。眼看大朝会开了不到一个时辰就要散了，一众小透明还有些雀跃。
今日天气不好，待会儿怕是要下雨，众人都盼着在下雨前回家。
“众爱卿可还有事要议？”齐钦高高在上俯瞰众人发问。
殿中无人出声，那就是没有事要奏的意思。
建朝之初，大朝会的存在本就是象征意义大于实际意义，数百人召集在一起很难有效率地议事，真正要处理的政事在普通朝会上就解决了。
大朝会把平日不来参加朝会的官员也叫来，一是给他们一个上达天听的机会，二是敲打敲打他们麻木的神经。
先帝在位时，大朝会主要是宣讲最近的德政，再议一议律法就结束了。是到了齐钦上位后，大朝会才开始吵起来的。
“既然众爱卿无事要奏。”齐钦顿了片刻，散漫的官员已经做好了叩首告退的准备。
“朕有一事请众爱卿评评理。”
殿中起了些动静。
被齐钦敲打过的如刘珥等亏心官都紧张起来。
夏日天热，文殿的三面门窗均大开着，殿内通风良好，加上文殿地处高台，一直有习习微风吹过，于是就算人挤人也不见得热，而且今日天气阴沉着，风吹得比平日更大，此时刘珥却汗流如瀑，打湿了他的两撇八字胡。
其余忠正廉明的官员则是一脸好奇，靖国公双眼深邃无波，深处却在思索新帝到底要说什么。
胡瑛也有些好奇，微抬起头看向了齐钦。
只有一人忽然垂下眼睫，隐藏起自己的神色。
齐钦道：“朕的皇后要与朕和离。”
齐钦的声音一落，满殿哗然。
殿中众人低声惊呼，继而看向靖国公，却见他惊讶得眼睛都瞪直了，显然是事先并不知晓。
顾氏一族如临大敌，皇帝党也眉头一皱，只有恭王朋党和明白朝廷局势的闲散官员举起脖子看好戏。
齐钦一句一句说得缓慢，待将满殿官员的反应收归眼底后，他接着说：“此虽乃朕的家事，然朕初登大宝，经验不足，实在无力处理，遂拿出来让众卿为朕参谋。”
“陛下！”顾家人很快反应过来，首先出来的是顾薇止的父亲，顾悠。
顾悠从位置上站起来，走到中庭，朝齐钦叩首道：“小女做出如此大逆不道之事，微臣责无旁贷，请陛下宽恕皇后，治臣之罪。”
顾悠的反应很快，在不清楚齐钦意图的情况下，此举也不可谓不高明。
“国丈请起。”齐钦叹道，“这怎么能是国丈的错呢？是朕的错才对啊。”
齐钦慢条斯理又颇是痛心疾首道：“是朕不能让皇后满意，这才让皇后要效仿民间女子休夫，朕已是无地自容，还请众卿为朕想想办法。”
齐钦此话一出，百官均有些半信半疑，陛下分明在打自己的脸，而他似乎无所觉，莫非真是不要帝王颜面了么？
就连胡瑛也以为，齐钦是被顾薇止欺负了，这是在向顾家撒气呢。
只有处在利益最中心的靖国公心如明镜。
顾岩对顾薇止的性子多少有些了解，她像是能做出这种事的人。
平日与齐钦得接触最多的他，也察觉过齐钦的不简单，只是顾家把持朝政太久，久到忘记了谁才是这江山真正的主人。
此时齐钦说出这句话，顾岩终于醒悟过来，新帝隐忍多时，这是要拿回属于他的权力了。
顾岩没想到，恭王一党刚刚有所松动，陛下便迫不及待地要摇一摇顾家这棵大树。
然而在顾岩看来，齐钦此举虽然高明，但还是太过莽撞，同时对付顾家和恭王朋党，稍一不慎便是自掘坟墓。
“陛下。”顾岩站起来，对齐钦行礼道，“皇后少不更事，老臣日后定多加教导，还请陛下多多包涵才是。”
顾岩说出这话，便做好了皇帝会拿他开刀的准备，他想，即便他丢了宰相之位，也要保住薇止的皇后之位。
然而出乎顾岩意料之外地，陛下竟然说：“何必等待日后，现在皇后就在殿后，朕让她上来，国公替朕劝劝她。”
群臣再次哗然。
－
顾薇止在殿后等候多时，前殿的话语她听得一清二楚。
到此时她才深切体会到，当今陛下的城府有多深。
昨日一早，她想了一夜后，去与他谈判，他只有片刻意外。
“你这是笃定了朕不想你做皇后？”齐钦笑道。
“难道不是吗？”
齐钦看向顾薇止：“朕当初娶你也并非完全是被你祖父逼的。你貌美如花，冰雪聪明，还下得一手好棋，朕已经开始对你感兴趣了。”
顾薇止分不清齐钦所说是真是假，她有些恼怒。
齐钦冷下脸道：“顾小姐，朕希望你明白，谁做朕的皇后朕无关紧要，你不要以为你便能因此对朕提要求。”
少有男子对自己疾言厉色，顾薇止有一瞬愣怔，但很快找回理智。
“若我能帮陛下打击顾氏一族呢？”
闻言齐钦的脸色更冷了：“你很聪明，但猜测帝王的心思很危险，你小心聪明反被聪明误。”
齐钦被别人威胁惯了，早已学会隐藏自己的情绪，今日顾薇止的话相比于她的祖父来说实在是小儿科，但顾薇止有些天分，若是她真敢主动休了他，那她便是他这方的人了，或许今后还有可以利用的地方，他不介意教教她做人。
顾薇止确实很聪明，但她过早地亮出了自己的底牌，于是只能被他牵着鼻子走。
齐钦希望面前的姑娘能明白，政治斗争决不像她想的那样简单。
顾薇止没想到齐钦会说出这句话，她飞快思索一番，终于发现自己犯了什么错，她几乎真的以为他这个皇帝软弱可欺。她太低估他了。
一位几经生死边缘，回京后又忍辱负重的皇帝，怎会真的任人摆布。他平日不显露，显然是未到时机，恐怕他早已看出她有求于他，便是无需再忍。
顾薇止终于发现自己的所作所为有多危险。
“陛下恕罪。”顾薇止想明白便叩首道。
齐钦冷哼了一声，没理会。
“臣女方才所说实乃无心，请陛下不要放在心上。”
“朕要是放在心上，早就气死八百回了。”见顾薇止领会得很快，齐钦缓和了神色。
“臣女愿为陛下打击顾氏一族，请陛下相助。”
齐钦这下真的来了兴趣。
“你可曾想过，你休了朕，便什么也没有了。”齐钦笑道。
见齐钦的脸色变化流畅自如，顾薇止便知自己还是低估了他。面前的陛下绝非她能猜得透。
“臣女还有陛下。”顾薇止抬起头道，“臣女敢如此做，便是想到陛下新政，臣女离了家族，还能进军营做女兵，能入朝为官。臣女愿为陛下效忠。”
“好。”顾薇止看清形势，放下了她的骄傲，齐钦也答应得爽快。
“明日大朝会之时，朕会找你出来与靖国公对质。”齐钦接着说，“能不能成功，在你自己。朕只给你这一次机会。”
齐钦的反应如此之快，顾薇止有片刻愣怔。
“朕找个人帮你。”齐钦笑道，“大理寺卿，认识吗？”
－
前殿里，陛下几句话把自己的责任推脱得干干净净，就等着顾薇止来做出大逆不道之事。
待会儿她上殿一闹，便是把所有的矛头都往自己身上揽，她才是罪魁祸首，而陛下不过是被逼无奈。
薇止不由得在心中感叹：陛下真是好手段。
顾薇止的紧张激动在上大殿的瞬间便消失了。
那晚她想了一夜，把在皇宫这个金丝笼活一辈子，与得罪顾家，失去一切，包括魏浔在内的境况做了对比。
她发现，她最终想要的，不是摆脱冷酷的家族，不是脱离皇宫，不是魏浔，是自由。
她从小便是天之娇女，没有什么能难倒她。放眼整个家族，乃至整个渭阳，她都敢说，天下女子中，她的棋艺是最好的，她的绣工也是最好的。
她从小饱读诗书，通晓经史，即便是男子也少有比她出色的。
可是给了她骄傲和眼界的家族，却一心要把她送进一个金丝笼里，早早定义了她一生的价值，那便是——在众多女人中，笼络住一个男人的心，然后生下一个带有顾家血脉的皇嗣。
她想起看到胡瑛带兵回京那日。
那日，她的心头无比畅快。她想象自己变成了胡瑛，统领数百女兵，与男人斗，与千百年的陈腐礼教斗。她突然就发现了自己想做什么。
最终顾薇止的脑海里想起的是自己曾对胡瑛说过的话。那晚，她几乎是带着火气对胡瑛说：最终走向何处，与自身行动也有关。
现下，机会就在眼前。面对见到她几乎气急败坏的父亲，和神情冷若冰霜的祖父，她从未如此平静过。
见顾薇止真的从殿后走了出来，顾岩和顾悠的魂都快气飞了。
他们方才还以为陛下是为了整治顾家，没想到真是自家女儿在闹脾气。
顾悠几乎无地自容，顾岩的脸色还好，但他的身子晃荡了一下，几乎站不稳。
“臣女顾氏，请在座各位大人见证，今日与陛下和离……”顾薇止写好的和离书刚念了个开头。
“放肆！”顾悠压着嗓子吼道，“大逆不道，还不下跪认错！”
“父亲，女儿没错。”顾薇止的面色沉静，丝毫没有波动。
“陛下勤政爱民，乃千古明君，你到底为何竟敢与陛下……”顾悠羞于说出“和离”二字。若非在众目睽睽之下，他早就一耳光挥过去了。
顾悠此话是想把矛头往齐钦身上引。然而今日他的女儿注定要让他失望到底。
“父亲，女儿与陛下和离，并非陛下有错，是女儿不想做皇后。”
天下竟有女子不想做皇后，众人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胡瑛在人群中也是面色复杂，她千方百计想得到的位置，竟有人真的不要。
“女儿想做官，想做女将，女儿敬仰陛下，但若是做皇后便只能居于深宫，女儿宁愿不做皇后。”顾薇止一口一个女儿，显然是对顾家人说的。
靖国公气得许久未说话，他隐约感觉到此事没有这么简单，自家孙女曾向他说过不愿做皇后，但经他劝说后也答应了，怎么好好的突然要与公然与陛下和离呢？
“国公，您的孙女便是如此对朕说的，快帮朕劝劝吧。”沉默间隙，齐钦急急道。
顾岩和顾悠看向顾薇止，他们的神情仿佛在看一个陌生人。在他们心目中，顾薇止做什么都很优秀，她与同龄女子少有接触，平日里言行举止皆是大家风范，从未有过什么出格的举动。
顾悠此时才想起来，顾家一直把薇止作为未来皇后培养，一言一行皆规以准绳。他这个做父亲的从未与她谈过心，她的母亲也囿于祖父不可溺爱的训.诫，对她亦是一板一眼，导致薇止与她的母亲也不亲近，久而久之，他们便更偏爱二女儿。
他们似乎从来没有用心去了解她。
顾悠痛心疾首为时已晚，而顾岩还不知问题所在。
“陛下，皇后年少无知，求陛下看在老臣的份上，多多包容，老臣感激不尽。”顾岩见劝不了自己孙女，便转而求齐钦。
齐钦刚要说话，太学院博士也站了出来：“陛下，自古以来便没有帝后和离之事，皇后既然已经嫁给陛下，便与陛下荣辱与共。陛下心胸宽阔，若是今日能包容皇后，将来必定琴瑟和鸣。今日之事，或许会传为一段佳话。”
这番话说得不错，既择开了皇后和顾家的关系，又把决定权丢给了齐钦。
然而他们从前太低估齐钦了，在齐钦早已全面谋划好一切的情况下，此时无论顾家做什么都无济于事。
“朕早已颁出新政，为天下女子解开束缚，若此时不允许皇后追寻自由，岂非也是自打嘴巴？”齐钦眉头轻皱，颇是为难。
“陛下英明。”顾薇止接话道，“民间多有夫妻和离之事，更有甚者，近日来，休夫之事亦不鲜见。”
听到休夫二字，胡瑛有些坐不住了，顾薇止还敢休了齐钦？他到底哪里不好，她莫不是瞎了眼？
“真有此事？”齐钦还傻傻问道。
“陛下若是不信的话，可以问问大理寺卿。”顾薇止垂在身侧的手被汗水打湿了，“大理寺判过不少休夫案。”
“魏爱卿，果真如此？”
魏浔缓缓起身走到中庭回话，他垂首跪下，神情不明，对顾家两位父子的眼色视而不见。
魏浔叩首道：“是。”
“你是如何判的？”齐钦不顾众人反应，继续问。
“臣判休夫为正当。”魏浔道。
“嗯，不错。”齐钦道，“朕的新政亦是此意。”
殿中静了片刻，顾薇止突然道：“所以陛下若是不与臣女和离，臣女还可以休夫。”
“放肆！”这下齐钦抢到了说这两个字的机会，“朕已容忍你多时，你当真如此不愿做朕的皇后？”
“回陛下。臣女愿为陛下臣子，不愿为皇后。”
“哼！”齐钦皱眉吼道，“靖国公，这就是你顾家的好女儿，朕今日给了你们机会，可你们把朕的颜面都丢尽了！”
“陛下……”靖国公跪下呼唤他，但齐钦没给他开口的机会。
“你不愿做皇后，朕也不勉强于你，让你顾家把你领回去再教教吧！”齐钦对顾薇止说完便起身拂袖走了。
“陛下！陛下！”靖国公蹒跚起身，踉跄着脚步要追上去，被邓阑拦住了。
“陛下，再听老臣一言……”
靖国公话没说完，眼前一黑，晃荡两下倒了下去。
而齐钦自始至终没有回头。
今日的大朝会有些异常，户部不再领衔搞事，仿佛少了些热闹。
文殿从一拨沸腾中静下来，久无人再说话。眼看大朝会开了不到一个时辰就要散了，一众小透明还有些雀跃。
今日天气不好，待会儿怕是要下雨，众人都盼着在下雨前回家。
“众爱卿可还有事要议？”齐钦高高在上俯瞰众人发问。
殿中无人出声，那就是没有事要奏的意思。
建朝之初，大朝会的存在本就是象征意义大于实际意义，数百人召集在一起很难有效率地议事，真正要处理的政事在普通朝会上就解决了。
大朝会把平日不来参加朝会的官员也叫来，一是给他们一个上达天听的机会，二是敲打敲打他们麻木的神经。
先帝在位时，大朝会主要是宣讲最近的德政，再议一议律法就结束了。是到了齐钦上位后，大朝会才开始吵起来的。
“既然众爱卿无事要奏。”齐钦顿了片刻，散漫的官员已经做好了叩首告退的准备。
“朕有一事请众爱卿评评理。”
殿中起了些动静。
被齐钦敲打过的如刘珥等亏心官都紧张起来。
夏日天热，文殿的三面门窗均大开着，殿内通风良好，加上文殿地处高台，一直有习习微风吹过，于是就算人挤人也不见得热，而且今日天气阴沉着，风吹得比平日更大，此时刘珥却汗流如瀑，打湿了他的两撇八字胡。
其余忠正廉明的官员则是一脸好奇，靖国公双眼深邃无波，深处却在思索新帝到底要说什么。
胡瑛也有些好奇，微抬起头看向了齐钦。
只有一人忽然垂下眼睫，隐藏起自己的神色。
齐钦道：“朕的皇后要与朕和离。”
齐钦的声音一落，满殿哗然。
殿中众人低声惊呼，继而看向靖国公，却见他惊讶得眼睛都瞪直了，显然是事先并不知晓。
顾氏一族如临大敌，皇帝党也眉头一皱，只有恭王朋党和明白朝廷局势的闲散官员举起脖子看好戏。
齐钦一句一句说得缓慢，待将满殿官员的反应收归眼底后，他接着说：“此虽乃朕的家事，然朕初登大宝，经验不足，实在无力处理，遂拿出来让众卿为朕参谋。”
“陛下！”顾家人很快反应过来，首先出来的是顾薇止的父亲，顾悠。
顾悠从位置上站起来，走到中庭，朝齐钦叩首道：“小女做出如此大逆不道之事，微臣责无旁贷，请陛下宽恕皇后，治臣之罪。”
顾悠的反应很快，在不清楚齐钦意图的情况下，此举也不可谓不高明。
“国丈请起。”齐钦叹道，“这怎么能是国丈的错呢？是朕的错才对啊。”
齐钦慢条斯理又颇是痛心疾首道：“是朕不能让皇后满意，这才让皇后要效仿民间女子休夫，朕已是无地自容，还请众卿为朕想想办法。”
齐钦此话一出，百官均有些半信半疑，陛下分明在打自己的脸，而他似乎无所觉，莫非真是不要帝王颜面了么？
就连胡瑛也以为，齐钦是被顾薇止欺负了，这是在向顾家撒气呢。
只有处在利益最中心的靖国公心如明镜。
顾岩对顾薇止的性子多少有些了解，她像是能做出这种事的人。
平日与齐钦得接触最多的他，也察觉过齐钦的不简单，只是顾家把持朝政太久，久到忘记了谁才是这江山真正的主人。
此时齐钦说出这句话，顾岩终于醒悟过来，新帝隐忍多时，这是要拿回属于他的权力了。
顾岩没想到，恭王一党刚刚有所松动，陛下便迫不及待地要摇一摇顾家这棵大树。
然而在顾岩看来，齐钦此举虽然高明，但还是太过莽撞，同时对付顾家和恭王朋党，稍一不慎便是自掘坟墓。
“陛下。”顾岩站起来，对齐钦行礼道，“皇后少不更事，老臣日后定多加教导，还请陛下多多包涵才是。”
顾岩说出这话，便做好了皇帝会拿他开刀的准备，他想，即便他丢了宰相之位，也要保住薇止的皇后之位。
然而出乎顾岩意料之外地，陛下竟然说：“何必等待日后，现在皇后就在殿后，朕让她上来，国公替朕劝劝她。”
群臣再次哗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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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薇止在殿后等候多时，前殿的话语她听得一清二楚。
到此时她才深切体会到，当今陛下的城府有多深。
昨日一早，她想了一夜后，去与他谈判，他只有片刻意外。
“你这是笃定了朕不想你做皇后？”齐钦笑道。
“难道不是吗？”
齐钦看向顾薇止：“朕当初娶你也并非完全是被你祖父逼的。你貌美如花，冰雪聪明，还下得一手好棋，朕已经开始对你感兴趣了。”
顾薇止分不清齐钦所说是真是假，她有些恼怒。
齐钦冷下脸道：“顾小姐，朕希望你明白，谁做朕的皇后朕无关紧要，你不要以为你便能因此对朕提要求。”
少有男子对自己疾言厉色，顾薇止有一瞬愣怔，但很快找回理智。
“若我能帮陛下打击顾氏一族呢？”
闻言齐钦的脸色更冷了：“你很聪明，但猜测帝王的心思很危险，你小心聪明反被聪明误。”
齐钦被别人威胁惯了，早已学会隐藏自己的情绪，今日顾薇止的话相比于她的祖父来说实在是小儿科，但顾薇止有些天分，若是她真敢主动休了他，那她便是他这方的人了，或许今后还有可以利用的地方，他不介意教教她做人。
顾薇止确实很聪明，但她过早地亮出了自己的底牌，于是只能被他牵着鼻子走。
齐钦希望面前的姑娘能明白，政治斗争决不像她想的那样简单。
顾薇止没想到齐钦会说出这句话，她飞快思索一番，终于发现自己犯了什么错，她几乎真的以为他这个皇帝软弱可欺。她太低估他了。
一位几经生死边缘，回京后又忍辱负重的皇帝，怎会真的任人摆布。他平日不显露，显然是未到时机，恐怕他早已看出她有求于他，便是无需再忍。
顾薇止终于发现自己的所作所为有多危险。
“陛下恕罪。”顾薇止想明白便叩首道。
齐钦冷哼了一声，没理会。
“臣女方才所说实乃无心，请陛下不要放在心上。”
“朕要是放在心上，早就气死八百回了。”见顾薇止领会得很快，齐钦缓和了神色。
“臣女愿为陛下打击顾氏一族，请陛下相助。”
齐钦这下真的来了兴趣。
“你可曾想过，你休了朕，便什么也没有了。”齐钦笑道。
见齐钦的脸色变化流畅自如，顾薇止便知自己还是低估了他。面前的陛下绝非她能猜得透。
“臣女还有陛下。”顾薇止抬起头道，“臣女敢如此做，便是想到陛下新政，臣女离了家族，还能进军营做女兵，能入朝为官。臣女愿为陛下效忠。”
“好。”顾薇止看清形势，放下了她的骄傲，齐钦也答应得爽快。
“明日大朝会之时，朕会找你出来与靖国公对质。”齐钦接着说，“能不能成功，在你自己。朕只给你这一次机会。”
齐钦的反应如此之快，顾薇止有片刻愣怔。
“朕找个人帮你。”齐钦笑道，“大理寺卿，认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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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殿里，陛下几句话把自己的责任推脱得干干净净，就等着顾薇止来做出大逆不道之事。
待会儿她上殿一闹，便是把所有的矛头都往自己身上揽，她才是罪魁祸首，而陛下不过是被逼无奈。
薇止不由得在心中感叹：陛下真是好手段。
顾薇止的紧张激动在上大殿的瞬间便消失了。
那晚她想了一夜，把在皇宫这个金丝笼活一辈子，与得罪顾家，失去一切，包括魏浔在内的境况做了对比。
她发现，她最终想要的，不是摆脱冷酷的家族，不是脱离皇宫，不是魏浔，是自由。
她从小便是天之娇女，没有什么能难倒她。放眼整个家族，乃至整个渭阳，她都敢说，天下女子中，她的棋艺是最好的，她的绣工也是最好的。
她从小饱读诗书，通晓经史，即便是男子也少有比她出色的。
可是给了她骄傲和眼界的家族，却一心要把她送进一个金丝笼里，早早定义了她一生的价值，那便是——在众多女人中，笼络住一个男人的心，然后生下一个带有顾家血脉的皇嗣。
她想起看到胡瑛带兵回京那日。
那日，她的心头无比畅快。她想象自己变成了胡瑛，统领数百女兵，与男人斗，与千百年的陈腐礼教斗。她突然就发现了自己想做什么。
最终顾薇止的脑海里想起的是自己曾对胡瑛说过的话。那晚，她几乎是带着火气对胡瑛说：最终走向何处，与自身行动也有关。
现下，机会就在眼前。面对见到她几乎气急败坏的父亲，和神情冷若冰霜的祖父，她从未如此平静过。
见顾薇止真的从殿后走了出来，顾岩和顾悠的魂都快气飞了。
他们方才还以为陛下是为了整治顾家，没想到真是自家女儿在闹脾气。
顾悠几乎无地自容，顾岩的脸色还好，但他的身子晃荡了一下，几乎站不稳。
“臣女顾氏，请在座各位大人见证，今日与陛下和离……”顾薇止写好的和离书刚念了个开头。
“放肆！”顾悠压着嗓子吼道，“大逆不道，还不下跪认错！”
“父亲，女儿没错。”顾薇止的面色沉静，丝毫没有波动。
“陛下勤政爱民，乃千古明君，你到底为何竟敢与陛下……”顾悠羞于说出“和离”二字。若非在众目睽睽之下，他早就一耳光挥过去了。
顾悠此话是想把矛头往齐钦身上引。然而今日他的女儿注定要让他失望到底。
“父亲，女儿与陛下和离，并非陛下有错，是女儿不想做皇后。”
天下竟有女子不想做皇后，众人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胡瑛在人群中也是面色复杂，她千方百计想得到的位置，竟有人真的不要。
“女儿想做官，想做女将，女儿敬仰陛下，但若是做皇后便只能居于深宫，女儿宁愿不做皇后。”顾薇止一口一个女儿，显然是对顾家人说的。
靖国公气得许久未说话，他隐约感觉到此事没有这么简单，自家孙女曾向他说过不愿做皇后，但经他劝说后也答应了，怎么好好的突然要与公然与陛下和离呢？
“国公，您的孙女便是如此对朕说的，快帮朕劝劝吧。”沉默间隙，齐钦急急道。
顾岩和顾悠看向顾薇止，他们的神情仿佛在看一个陌生人。在他们心目中，顾薇止做什么都很优秀，她与同龄女子少有接触，平日里言行举止皆是大家风范，从未有过什么出格的举动。
顾悠此时才想起来，顾家一直把薇止作为未来皇后培养，一言一行皆规以准绳。他这个做父亲的从未与她谈过心，她的母亲也囿于祖父不可溺爱的训.诫，对她亦是一板一眼，导致薇止与她的母亲也不亲近，久而久之，他们便更偏爱二女儿。
他们似乎从来没有用心去了解她。
顾悠痛心疾首为时已晚，而顾岩还不知问题所在。
“陛下，皇后年少无知，求陛下看在老臣的份上，多多包容，老臣感激不尽。”顾岩见劝不了自己孙女，便转而求齐钦。
齐钦刚要说话，太学院博士也站了出来：“陛下，自古以来便没有帝后和离之事，皇后既然已经嫁给陛下，便与陛下荣辱与共。陛下心胸宽阔，若是今日能包容皇后，将来必定琴瑟和鸣。今日之事，或许会传为一段佳话。”
这番话说得不错，既择开了皇后和顾家的关系，又把决定权丢给了齐钦。
然而他们从前太低估齐钦了，在齐钦早已全面谋划好一切的情况下，此时无论顾家做什么都无济于事。
“朕早已颁出新政，为天下女子解开束缚，若此时不允许皇后追寻自由，岂非也是自打嘴巴？”齐钦眉头轻皱，颇是为难。
“陛下英明。”顾薇止接话道，“民间多有夫妻和离之事，更有甚者，近日来，休夫之事亦不鲜见。”
听到休夫二字，胡瑛有些坐不住了，顾薇止还敢休了齐钦？他到底哪里不好，她莫不是瞎了眼？
“真有此事？”齐钦还傻傻问道。
“陛下若是不信的话，可以问问大理寺卿。”顾薇止垂在身侧的手被汗水打湿了，“大理寺判过不少休夫案。”
“魏爱卿，果真如此？”
魏浔缓缓起身走到中庭回话，他垂首跪下，神情不明，对顾家两位父子的眼色视而不见。
魏浔叩首道：“是。”
“你是如何判的？”齐钦不顾众人反应，继续问。
“臣判休夫为正当。”魏浔道。
“嗯，不错。”齐钦道，“朕的新政亦是此意。”
殿中静了片刻，顾薇止突然道：“所以陛下若是不与臣女和离，臣女还可以休夫。”
“放肆！”这下齐钦抢到了说这两个字的机会，“朕已容忍你多时，你当真如此不愿做朕的皇后？”
“回陛下。臣女愿为陛下臣子，不愿为皇后。”
“哼！”齐钦皱眉吼道，“靖国公，这就是你顾家的好女儿，朕今日给了你们机会，可你们把朕的颜面都丢尽了！”
“陛下……”靖国公跪下呼唤他，但齐钦没给他开口的机会。
“你不愿做皇后，朕也不勉强于你，让你顾家把你领回去再教教吧！”齐钦对顾薇止说完便起身拂袖走了。
“陛下！陛下！”靖国公蹒跚起身，踉跄着脚步要追上去，被邓阑拦住了。
“陛下，再听老臣一言……”
靖国公话没说完，眼前一黑，晃荡两下倒了下去。
而齐钦自始至终没有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