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梦里长青苔
《写给崔思白》
文/汀几树
2023/07/20
应九做了个梦。
梦里她回到了五十年前。
春三月，杏花开枝头。
身着天青色衣衫的少年，正提剑指着黑裙小妖。
小妖被剑气逼着，抬起苍白的脸庞，恼怒的瞪着少年。
小妖满不服气，在心底问候了少年的各大亲戚，但被剑指着不敢有太大动作，双方对峙了有一会儿。
她心中一动，慢吞吞的说：“我就问你一个问题。”
“问。”
她闭了闭眼，视死如归道：“你砍人疼不疼，麻利的杀了我吧，快点。”
长身玉立的少年闻言一怔，向来淡漠的双眸中掺杂了复杂的情绪，他露出疑惑的表情，静静的看着面前跌坐着的小妖。
像是在问，为什么？
这三个字在口中盘旋，仿佛下一秒就呼之欲出，但他只是说：“我不杀你。”
小妖倏地睁开眼：“谢谢你不杀之恩，”她边说边捏瞬移诀，不忘瞟他一眼，“我这就走。”
小妖变脸好快，几乎头都不回就跑了。
她黑色裙摆飞扬，在漫天落花中远去，宛如翩飞的蝶。
镜头拉远，天青色衣衫的少年入镜。
小妖的背影逐渐模糊，一滴水“吧嗒”滴落在覆着青苔的圆石上，少年的背影清晰起来。
应九在旁看着，只觉得熟悉。
好半晌，她才恍惚的想起。
这是她和崔思白的初见。
崔思白是汴梁城最负盛名的捉妖师。
出身捉妖名门，十二岁独自斩杀恶贯满盈的蜘蛛毒王，一战名扬十四州，如今也不过十七岁。
万千少男少女无不想见其一面。
应九碰上他，只觉得倒霉死了。
无他，应九是妖。
妖界低阶小妖，无父无母，孤儿一个。
道行不高，对上这样一个名满天下的捉妖师，她觉得自己要完。
可事实上，就算当年自己没有装可怜，崔思白也不会真的对她下杀手。
少年心若琉璃、澄明似水，绝不会滥杀无辜。
应九想到此处，微微笑了笑。
她站在杏花树下，望着前方的少年。
然后抬步向他走去。
可刚走了一步，空间扭曲，强烈的眩晕感激得她闭上眼睛。
在世界漆黑之前，她看到，少年崔思白似乎回过头看向她。
眩晕感消失，应九闭着眼睛，却觉得有光透过眼皮，眼前一片明亮。
她睁开眼。
秋十月，遍地金黄。
小妖应九从枫林中跑出，她一边跑一遍凄厉大喊:“救命崔思白！”
一柄盈着蓝色剑意的宝剑破空而出，剑上少年俯冲疾行，在半空中顿住后踢剑向前，而后整个人轻盈又不失力量感的单足落地。
他向应九的方向跑了几步，一把将她拉到自己身后，广袖被风刮得猎猎作响。
然后凝眉，竖起两根指，指尖符光闪烁。
“落！”
他眼眸沉静，气势凌厉。
那柄剑没入枫林，剑光缠绕。
一瞬间剑网收紧，将林中恶兽杀死。
见恶兽死了，应九头发凌乱，忍不住高兴的抱住他。
“好险小白！刚才差点就交代在这儿了，幸好你来了，我果然是命不该绝呀。”
崔思白被她抱住，闻到少女身上清浅的杏子香，不由得僵了僵。
过了一会儿，回过头，有些温柔青涩的看着身后的应九。
“没事了。”
那剑风铺天盖地，应九抬手挡了挡。
她从指缝中看着红叶中的少年少女。
默默在心里记上。
这是和崔思白相熟之后，被妖兽追杀的那一次。
应九记得，这天夜里回家之后，自己辗转反侧夜不能寐。
少女懵懂的爱意萌发。
她放下挡在眼前的手，视线明晰起来。
少年崔思白背着黑裙少女，腰间红色绳子上挂满符纸和铃铛，别着银剑，稳稳走在漫山红叶中。
二人的笑闹声穿得很远。
少年气得很。
应九眼里一瞬间有了泪意。
下一刻，时空再次扭曲。
应九下意识闭眼，强压下那一抹眩晕感。
适应了一会儿，她轻颤眼睫，缓缓睁开了眼。
黑裙小妖回过头，笑的很勉强，“小白，我会给你写信的。”
青年身上的衣衫洗的发白，天青色黯淡下去。
他神色如常，冲她笑：“好。”
小妖又不舍的摆了摆手，一步三回头的走进阵法。
传灵阵已结成，里面站着的还有一个穿披风的男人。
两人站好之后，传灵阵自地底爆发出强烈的绿光，将二人彻底包裹。
小妖和那个斗篷男人随着绿光彻底消失不见。
她听到了一声呜咽，来自身边的这个穿天青色衣衫的青年。
在无人注意的古树前，这个青年捡起了她不小心掉的香囊。
他眼底的悲伤终于顷刻流露出。
应九抖着唇，面色发白。
当年的她没有注意到他眼中的悲伤，或许她早该注意到的。
如果早一点看出来他的异样，如果当时留下。
至少，他不会那样凄惨的死去。
应九站在崔思白面前，甚至能看清他眼底那一抹痛意，可他却看不到她。
两人之间的距离只有举步之遥。
落花满天，他抬起手去接。
她做着和他一样的动作，听到了一声呜咽。
时空又一次扭曲了。
应九开始惧怕接下来的场景了。
当年她被接回妖界，血脉觉醒后成了新的左护法后，开始平妖界内部叛乱。
老妖王死了，妖族唯一小公主也不见了踪影。危难关头，她和右护法一起勉强撑起妖族。
每天忙得心力交卒，累得喘不过气，为了妖族内乱不伤及别族，妖界到各界的通道被关闭了。
只有动乱结束，通道才能重新打开。
应九没办法见他，只能每月写给他两封信，由信鸟穿越信河送至人间。
这场叛乱长达五十年。
五十年啊。
战场上的厮杀，染血的长刀，刀光剑影。
五十载如一日，她日日活在的硝烟中，深藏死亡的恐惧和入骨的思念。
只为了，战争结束的那一天，见到她的小白。
应九在妖界浴血奋战的第三十一年，崔思白死了。
死于冗疾，生前被达官贵人断过一条腿，后半辈子成了个残废。
应九在妖界平叛的第五十年，才得知这个消息。
崔思白在很久以前死了的消息。
而她这么多年的信，都寄往了平行时空。
寄到了另一个崔思白手里。
崔思白到死都一直在等她，对于她的消息，他一无所知。
日复一日，充满希冀的等待她的回信，等她回来。
三十一年，他等了她三十一年。
从少年，等到半百的中年人。
人生已过去大半。
可她在他的世界里杳无音信。
眼前的一幕幕不断烁回，时空塌了又重塑。
在破裂的时空中，应九崩溃大哭。
她在一片废墟中不断下坠，耳畔是呼啸而来的风声。
许久，她仰面砸在街道上。
身后一痛，她闷哼一声。
惊得小贩和游人四处逃窜。
“啊！——”
“我去，这人谁啊！”
“从天上摔下来，不会死了吧？”
应九恍惚的盯着瓦蓝澄明的天空，嘈杂纷乱的声音挤进耳中。
后背和头都疼得厉害，然而她脑中一片空白。
过了好半晌，她才意识到。
好像，自己，来到平行时空了。
应九眼睫轻颤。
“你用半生修为换此次机会，务必珍惜。
少年人，珍惜眼前人啊。”
苍老空茫的声音从天际传来，言语中带着天理。
半生修为，七成修为。
人死不能复生，应九磕破了头，求天道给自己一个机会。
天道送她到了平行时空。
这个时空的崔思白还活着。
小白还没死。
《写给崔思白》
文/汀几树
2023/07/20
应九做了个梦。
梦里她回到了五十年前。
春三月，杏花开枝头。
身着天青色衣衫的少年，正提剑指着黑裙小妖。
小妖被剑气逼着，抬起苍白的脸庞，恼怒的瞪着少年。
小妖满不服气，在心底问候了少年的各大亲戚，但被剑指着不敢有太大动作，双方对峙了有一会儿。
她心中一动，慢吞吞的说：“我就问你一个问题。”
“问。”
她闭了闭眼，视死如归道：“你砍人疼不疼，麻利的杀了我吧，快点。”
长身玉立的少年闻言一怔，向来淡漠的双眸中掺杂了复杂的情绪，他露出疑惑的表情，静静的看着面前跌坐着的小妖。
像是在问，为什么？
这三个字在口中盘旋，仿佛下一秒就呼之欲出，但他只是说：“我不杀你。”
小妖倏地睁开眼：“谢谢你不杀之恩，”她边说边捏瞬移诀，不忘瞟他一眼，“我这就走。”
小妖变脸好快，几乎头都不回就跑了。
她黑色裙摆飞扬，在漫天落花中远去，宛如翩飞的蝶。
镜头拉远，天青色衣衫的少年入镜。
小妖的背影逐渐模糊，一滴水“吧嗒”滴落在覆着青苔的圆石上，少年的背影清晰起来。
应九在旁看着，只觉得熟悉。
好半晌，她才恍惚的想起。
这是她和崔思白的初见。
崔思白是汴梁城最负盛名的捉妖师。
出身捉妖名门，十二岁独自斩杀恶贯满盈的蜘蛛毒王，一战名扬十四州，如今也不过十七岁。
万千少男少女无不想见其一面。
应九碰上他，只觉得倒霉死了。
无他，应九是妖。
妖界低阶小妖，无父无母，孤儿一个。
道行不高，对上这样一个名满天下的捉妖师，她觉得自己要完。
可事实上，就算当年自己没有装可怜，崔思白也不会真的对她下杀手。
少年心若琉璃、澄明似水，绝不会滥杀无辜。
应九想到此处，微微笑了笑。
她站在杏花树下，望着前方的少年。
然后抬步向他走去。
可刚走了一步，空间扭曲，强烈的眩晕感激得她闭上眼睛。
在世界漆黑之前，她看到，少年崔思白似乎回过头看向她。
眩晕感消失，应九闭着眼睛，却觉得有光透过眼皮，眼前一片明亮。
她睁开眼。
秋十月，遍地金黄。
小妖应九从枫林中跑出，她一边跑一遍凄厉大喊:“救命崔思白！”
一柄盈着蓝色剑意的宝剑破空而出，剑上少年俯冲疾行，在半空中顿住后踢剑向前，而后整个人轻盈又不失力量感的单足落地。
他向应九的方向跑了几步，一把将她拉到自己身后，广袖被风刮得猎猎作响。
然后凝眉，竖起两根指，指尖符光闪烁。
“落！”
他眼眸沉静，气势凌厉。
那柄剑没入枫林，剑光缠绕。
一瞬间剑网收紧，将林中恶兽杀死。
见恶兽死了，应九头发凌乱，忍不住高兴的抱住他。
“好险小白！刚才差点就交代在这儿了，幸好你来了，我果然是命不该绝呀。”
崔思白被她抱住，闻到少女身上清浅的杏子香，不由得僵了僵。
过了一会儿，回过头，有些温柔青涩的看着身后的应九。
“没事了。”
那剑风铺天盖地，应九抬手挡了挡。
她从指缝中看着红叶中的少年少女。
默默在心里记上。
这是和崔思白相熟之后，被妖兽追杀的那一次。
应九记得，这天夜里回家之后，自己辗转反侧夜不能寐。
少女懵懂的爱意萌发。
她放下挡在眼前的手，视线明晰起来。
少年崔思白背着黑裙少女，腰间红色绳子上挂满符纸和铃铛，别着银剑，稳稳走在漫山红叶中。
二人的笑闹声穿得很远。
少年气得很。
应九眼里一瞬间有了泪意。
下一刻，时空再次扭曲。
应九下意识闭眼，强压下那一抹眩晕感。
适应了一会儿，她轻颤眼睫，缓缓睁开了眼。
黑裙小妖回过头，笑的很勉强，“小白，我会给你写信的。”
青年身上的衣衫洗的发白，天青色黯淡下去。
他神色如常，冲她笑：“好。”
小妖又不舍的摆了摆手，一步三回头的走进阵法。
传灵阵已结成，里面站着的还有一个穿披风的男人。
两人站好之后，传灵阵自地底爆发出强烈的绿光，将二人彻底包裹。
小妖和那个斗篷男人随着绿光彻底消失不见。
她听到了一声呜咽，来自身边的这个穿天青色衣衫的青年。
在无人注意的古树前，这个青年捡起了她不小心掉的香囊。
他眼底的悲伤终于顷刻流露出。
应九抖着唇，面色发白。
当年的她没有注意到他眼中的悲伤，或许她早该注意到的。
如果早一点看出来他的异样，如果当时留下。
至少，他不会那样凄惨的死去。
应九站在崔思白面前，甚至能看清他眼底那一抹痛意，可他却看不到她。
两人之间的距离只有举步之遥。
落花满天，他抬起手去接。
她做着和他一样的动作，听到了一声呜咽。
时空又一次扭曲了。
应九开始惧怕接下来的场景了。
当年她被接回妖界，血脉觉醒后成了新的左护法后，开始平妖界内部叛乱。
老妖王死了，妖族唯一小公主也不见了踪影。危难关头，她和右护法一起勉强撑起妖族。
每天忙得心力交卒，累得喘不过气，为了妖族内乱不伤及别族，妖界到各界的通道被关闭了。
只有动乱结束，通道才能重新打开。
应九没办法见他，只能每月写给他两封信，由信鸟穿越信河送至人间。
这场叛乱长达五十年。
五十年啊。
战场上的厮杀，染血的长刀，刀光剑影。
五十载如一日，她日日活在的硝烟中，深藏死亡的恐惧和入骨的思念。
只为了，战争结束的那一天，见到她的小白。
应九在妖界浴血奋战的第三十一年，崔思白死了。
死于冗疾，生前被达官贵人断过一条腿，后半辈子成了个残废。
应九在妖界平叛的第五十年，才得知这个消息。
崔思白在很久以前死了的消息。
而她这么多年的信，都寄往了平行时空。
寄到了另一个崔思白手里。
崔思白到死都一直在等她，对于她的消息，他一无所知。
日复一日，充满希冀的等待她的回信，等她回来。
三十一年，他等了她三十一年。
从少年，等到半百的中年人。
人生已过去大半。
可她在他的世界里杳无音信。
眼前的一幕幕不断烁回，时空塌了又重塑。
在破裂的时空中，应九崩溃大哭。
她在一片废墟中不断下坠，耳畔是呼啸而来的风声。
许久，她仰面砸在街道上。
身后一痛，她闷哼一声。
惊得小贩和游人四处逃窜。
“啊！——”
“我去，这人谁啊！”
“从天上摔下来，不会死了吧？”
应九恍惚的盯着瓦蓝澄明的天空，嘈杂纷乱的声音挤进耳中。
后背和头都疼得厉害，然而她脑中一片空白。
过了好半晌，她才意识到。
好像，自己，来到平行时空了。
应九眼睫轻颤。
“你用半生修为换此次机会，务必珍惜。
少年人，珍惜眼前人啊。”
苍老空茫的声音从天际传来，言语中带着天理。
半生修为，七成修为。
人死不能复生，应九磕破了头，求天道给自己一个机会。
天道送她到了平行时空。
这个时空的崔思白还活着。
小白还没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