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女俩聊了一盏茶的功夫,谢海昌便准备下山去了,临走之前拉着女儿叮嘱道:“你先沉住气,在这安心住着,最迟不过两日,崔家一定会来接你下山……”

    谢芳华听他语气笃定,还以为他是为了宽自己的心才说这话,不停点头答应,“阿爹放心,女儿省得。您这刚押了货回来肯定还有很多事要忙,您且去忙您的,等过几天婆婆消了气,恪郎自然会来接我的。”

    “好好好。”谢海昌笑着拍了拍女儿的手,由朱大管事陪着往山下行去。

    谢芳华站在台阶上,看着谢海昌略显岣嵝的背影缓缓远去,喉咙似是堵了一团棉花,穿越过来的这些年,她只顾自己的心意任性妄为,心安理得地享受着谢海昌的疼爱与庇护,却从没发现当初那个意气风发立志要做大雍第一商的年轻货郎,早已悄悄白了鬓角,垂垂老矣。

    罢了,就算为了阿爹这份拳拳爱女之心,她也应该收一收自己的脾气,维持好与崔家人的关系,不让他再为自己操心劳累。

    等人走得看不见了,谢芳华闭了闭眼,说了一声,“回吧。”

    谢海昌别了女儿下山,坐在马车里沉吟了一会儿,敲了敲窗,冲朱大管事吩咐道:“马上替我给崔家递份拜帖,我要去会一会崔仁德。另外,去祥隆商号取十万两银票,用匣子装好,我要用。”

    “是,我这就去办。”朱大管事应了一声,连忙吩咐人去传信准备银票。

    崔家那边回信很快,说崔大老爷得知亲家归来,扫榻以待,诚邀谢海昌上门一晤。

    谢海昌听了下人的禀报,冷嗤一声,冲一旁的朱大管事问道:“银票呢?准备好了吗?”

    朱大管事托了托手里的匣子,“准备好了。全是一千两一张的官票,一共十万两,都在这了。”

    谢海昌嗯了一声,理了理衣袖,“走吧。”

    谢太太陈氏带着仆妇进来,见他又要出去,十分不满,“你这刚回来,饭还没用上一口,怎么又要走?”

    谢海昌有些歉然,“我有正事要出去一趟,你们先吃,不用等我。”

    陈氏出身屠户,没什么见识,闻言立即不干了,“正事?屁的正事!是不是又是那个祸家精闹出了什么妖蛾子?我告诉你,我不许你去!”

    “你在胡说什么!”谢海昌脸上浮现怒意。

    “我说错了吗?你成天眼里不是买卖就是那个祸家精,我的话半分你都听不进去,她说一句你就听一句!”陈氏不懂察言观色,依旧不依不饶,“这些年,睿儿跟菲儿你管过多少?就她是个宝,我的孩子都是草是不是?谢海昌,我问你,你眼里到底有没有我们娘仨,还有没有这个家?”

    “我懒得跟你一般见识。”谢海昌一把扯开拦在门口的陈氏,大步走了出去。

    “太太…呵呵…我先告退。”朱大管事生怕战火烧到自己身上,抱着匣子连忙追了出去。

    “谢海昌!你个杀千刀的!你给我等着,老娘跟你没完!”陈氏在后头气得直跳脚。

    谢海昌忍着一腔怒意出了院门,正好碰上谢景睿摇摇晃晃地从外头回来,闻着儿子那一身酒气喝脂粉气,他不由更是火冒三丈,“你瞅瞅你像什么样子?!成天不学好,就跟着那些狐朋狗友在外头鬼混!”

    谢景睿在外头喝了一晚上花酒,脑子还有些混沌,一见谢海昌发火,顿时吓得像只鹌鹑,缩着脖子叫了一声爹。

    谢海昌心里有事,顾不上教训儿子,只拿眼睛狠狠刮了他一眼,“不成器的东西!等我回来看我不打死你个孽障!”

    说罢,便怒气冲冲地出了门。

    谢景睿眼前一阵发晕,满脑子都是完了完了,阿爹要打死他了,

    谢芳菲听下人说谢海昌夫妇起了争执,刚过来安抚好哭天抢地的陈氏,就见大哥谢景睿踉踉跄跄冲进来,一头扎进陈氏的怀里,“阿娘,我活不成了……我活不成了……”

    陈氏顿时顾不上伤心了,“怎…怎么了?这是怎地了?”

    “阿爹刚才说要打死我……阿娘,我活不成了……”谢景睿趴在陈氏怀里,哭得涕泪横流。

    “他敢!”陈氏气得直拍桌子,气急败坏地道:“我就知道,咱们这是碍了他的眼,巴不得咱们早点死他好将外头的狐媚子迎进来,你放心,他敢碰你一个指头娘跟他拼命!”

    “阿爹打死我没关系,孩儿就是舍不得阿娘,孩儿还没好好孝敬阿娘,呜呜……”知母莫若子,谢景睿哄起陈氏来那是游刃有余。

    “娘的好儿子……”陈氏又是感动又是伤心,刚压下去眼泪又跟决了堤似的。

    这娘俩抱成一团痛哭,谢芳菲在一旁哄哄这个,劝劝那个,却怎么劝都劝不住,索性也不劝了,出了房门招来自己身边的方妈妈,悄声道:“你去让人打听一下,阿爹从回来都去了何处,说了什么话,干了什么,打听清楚,一个字也别漏。”

    方妈妈意会,领了命出去了。

    不过一盏茶的功夫,方妈妈就回来了。

    “……说是大娘子不知怎么惹了崔家人不快,被赶到山上去了。老爷从山上下来,就让朱大管事去祥隆商号取了十万两银票……这会儿,是往崔家去了。”

    谢芳菲揉着手里的绢丝帕子,心里转了不知多少个圈。

    阿姐被崔家赶出去了?

    是崔家人不喜欢阿姐?

    还是他不喜欢阿姐?

    若是他不喜欢阿姐,那自己是不是就有机会了?

    想到崔文恪,谢芳菲不禁脸上发热,心跳也猛地急促起来。

    当初崔家上门提亲的时候,那个温文尔雅风度翩翩的少年刚一露面就狠狠击中了她的心房,从此她的眼里心里就再也容不下任何人,辗转反侧,愁肠百结,只可惜这桩婚事却落在了姐姐头上,叫那一声姐夫有多少心酸,只有她自己知道。

    “以后崔家那边你找人多留意着,有什么消息立刻报给我。”谢芳菲细声细气地交代完方妈妈,转身进了屋。

    方妈妈拿不准自家娘子有什么想法,小心地应了一声是。

    朱大管事陪着谢海昌到了崔家,被崔仁德很是热情地迎进了书房,至于两人在书房里聊了什么,候在外头的朱大管事不得而知,只知道那个装满银票的匣子,在谢海昌出来的时候已不见踪影。

    崔文恪听闻老丈人上门,急匆匆地赶了过来,正好碰到小厮引着谢海昌二人往外走,“小婿来迟,还望岳父大人恕罪。”

    谢海昌看着崔文恪,目光很是和善,“是文恪啊。最近功课做得如何,明年下场可有把握?”

    “全府优秀学子众多,小婿不敢妄言一定能高中,但小婿有信心,一定能取个好成绩。”

    “嗯。有信心就是好事。春闱争榜,犹如群雄逐鹿,鹿死谁手,便看谁的准备足,谁的运道足,你只要沉住气,安心备考,我相信你一定能旗开得胜,摘得桂榜。”

    “承岳父吉言。小婿一定全力以赴。”崔文恪拱手一揖到底。

    谢海昌见他态度谦恭,心里就添了两分满意,“都说你们读书人讲究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这一点我十分赞同。家和万事兴,夫妻和顺,便是后宅安宁的根本。老话说床头教子,枕边教妻,华儿犯了错,你好好与她说,华儿也不是那种不明事理的糊涂人,何至于把她赶到那荒山僻岭的地方受苦?我今日一早刚去看了她,那孩子哭得跟个泪人儿似的,想来已是知道错了,你就大人大量不要与她一般见识,赶紧去将人接回来吧。”

    “……”崔文恪闻言一怔,荒山僻岭?大慈寺是凤阳府占地最大,环境最好的寺庙,就连日常供奉也都是顶好的,怎么就扯上荒山僻岭了?

    谢海昌见他沉默不语,以为他心里还在恼着谢芳华,叹息一声,接着道:“我知道,华儿脾气执拗,性子又直,这都是被我宠坏了,是我教女无方,贤婿你要怪就怪我好了。”

    谢海昌一番赔不是的话直说得崔文恪惶恐至极,连连保证道:“小婿惶恐,岳父快别这样说。您放心,我这就去接她回来。”

    得了崔文恪的准话,谢海昌眉眼舒松,谢绝了崔文恪的再三挽留,“我这趟出门时日稍长,铺子上还有很多事需要处理,今日就不多留了。”

    “那小婿送您出去。”

    崔文恪见挽留不住,将人恭恭敬敬送出了大门,便匆匆赶往王氏的福清院,心里斟酌着怎么开口,才能让父亲和母亲松口,准他接谢芳华回来。

    福清院,崔大老爷和王氏一左一右坐在主座上喝茶,见儿子进来,崔大老爷眼皮微抬,“人走了?”

    崔文恪应道,“刚走。”

    他还在犹豫怎么提起接人一事,便听崔大老爷道:“明儿个一早,去把谢氏接回来吧。”

    崔文恪闻言大喜,“是。谢父亲宽宏。”

    王氏在一旁嘴角微拉,心里很是不痛快,要不是看在银子的份上,休想她点头……

    崔文恪陪着父母坐了会儿,按捺不住心头的欢喜,兴冲冲回了海棠院,等看到立在门口一脸羞意望着他的金珠和金钏后,原本激动的心情犹如被一盆冰水迎头浇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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