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让众人等太久,竹林居士示意拿着谢芳华答卷的书童上前一步,“这一场依旧是这位谢公子胜。”

    崔文恪猛地抬头,望向谢芳华。

    怎么会?

    不可能。

    与他一样想法的人显然不少,庭院陷入一阵喧嚣之中,就算沉稳如柳公,此刻也是一脸惊愕不解,“青竹兄,这明明就是一幅《快雪时晴帖》,怎么能说是画?”

    他还是想为崔文恪争取。

    “诸位。”林嵩拱手转了半圈,脸上带着羞愤和不甘,“大家有目共睹,卷轴上分明写的是一幅字,我实在不明白居士为何说他答的才对,若是居士心里属意这位兄台做弟子,不妨直言,何必指鹿为马,混淆视听?”

    他这话看似叫屈,实则字字诛心,直指竹林居士有私心。

    “确实,居士做法实在欠妥……”

    “对啊,今日就算是一个刚启蒙的幼童也知道这是字而非画吧……”

    众人的附和令林嵩脸上好看了一些,他转过头,冲竹林居士道:“今日学生来此雅会,完全因为敬仰居士的才学与人品,居士看不上学生,学生纵是失望,也绝不会厚着脸皮赖下去,但这第三场比试,学生输的不明不白,实在难以心服……”

    竹林居士只喔了一声,然后看向另一边的崔文恪,“你是不是也同他一样,觉得老夫有心偏袒,视比试如儿戏?”

    崔文恪听竹林居士这话,犹豫了下,还是拱了拱手道:“学生不敢。”

    只是不敢,却没有否认。

    竹林居士了然一笑,抬手示意众人安静,而后对上谢芳华的目光,“谢玉,你来跟大家解释一下,为何你觉得这是画而非字。”

    随着他这句话落地,众人刷刷刷都看向了谢芳华。

    “因为……”

    因为这就是她画的好不好。

    谢芳华差点张口而出。

    想了想,她还是选了一种能令众人接受的说法,“其实,书画本是同源,最早传下来的文字一开始本就是先祖们画出的象形标记,后来才慢慢演变成字,书法至高是画,画到极则是写,但是到了后来,书与画就慢慢有了区别,书法讲究用笔有力,如力透纸背,如高山坠石,而画,讲究用笔翩纤轻盈,以柔克刚,如绵里藏针,如金铁烟云,这幅《快雪时晴帖》乍一看是字,其实拆开来看,笔笔是形象,从线条走向,笔墨粗细,以及着笔力度各方面来看,它都是画,而非字。”

    这是她的教授在介绍中国画的时候,曾说过的话,现在被她一字不漏套用了过来。

    竹林居士满意抚须。

    “谢公子所言,恕林某不敢苟同。自古以来,笔墨痕迹、运笔力度,都是因人而异,即便是同一个人,写同一个字,也会因心境不同而写出不同的字迹,你单凭笔法走向就一口咬定它是画未免太过武断了吧?”林嵩言语咄咄,“况且,这幅字笔法连贯,劲挺又不失闲逸秀美,一看就是一蹴而就,试问,有谁能画出这样一幅字来?”

    众人闻言纷纷点头,颇为赞同林嵩的话。

    谢芳华本不欲与他多作争辩,此时见他咄咄逼人,顿时来了气性,“我能!”

    林嵩冷笑,“大言不惭。”

    眼见这场比试就要变成小儿斗气之争,柳公正要上前劝和,却被竹林居士伸手拉住,“既然谢公子说能画,不如就当众给大家证明一下如何?”

    柳公看着目光灼灼的竹林居士,又瞄了一眼他身侧的崔文恪,不由暗叹一声,青竹兄明显是对这位谢公子上了心,他想推文恪入其门下的想法,恐怕要落空了。

    崔文恪这会儿没心思理会别的,见谢芳华执意要与林萧对上,不由上前了一步,“这里不是你胡闹的地方,还不赶紧退下!”

    他说这句话,倒真心是为了谢芳华好,他知道她的脾气一向要强不肯服输,可这里岂是她耍小性的地方,一会儿要是在林萧手上吃了亏又该如何是好?

    谢芳华没有看他,只冲竹林居士拱了拱手,便转身走回到长案前,铺纸蘸墨,洋洋洒洒地画了起来。

    众人看她这般从容不迫,浑不似装腔作势,忍不住都围上前来。

    谢芳华心无旁骛,笔走如飞,不出片刻,一幅《快雪时晴帖》便展现在众人眼前。

    白底黑字,行云流水,飘逸流畅,竟比之前竹林居士考校三人的那幅字看起来还要灵动秀美,看的众人一脸呆滞。

    竟有人在如此短的时间内就复刻出一模一样的两幅字,而且还更胜一筹?

    崔文恪心里五味迭加,苦涩居多,夫妻一场,他竟不知她还有这份本事,刚才自己的担心显然是多余。

    竹林居士接过这幅墨迹未干的《快雪时晴帖》,神情略显激动,“妙,妙,圆浑妍媚,骨力中藏,好字,好画!”

    林嵩这会儿终于正视起这个对手了,他细细打量了一遍谢芳华,双眼染上几分阴沉,“单单只是一幅《快雪时晴帖》,只能说明你擅长临摹书圣行草体,代表不了什么。”

    竹林居士皱眉,脸上带了几分不喜,站在他身后的谢景煜更是一脸愤愤。

    谢芳华抬眼,“那依林公子之见,该当如何?”

    林嵩眯了眯眼,将他第一场比试的那篇赋文,放到长案上,“你不是会画吗?如若你能将这篇赋画下来,在下便甘拜下风,自认不如。”

    “好。”谢芳华痛快应下,“我便让林公子输个心服口服。”

    她说完,将林嵩的那篇赋拿到面前仔细审视,一边从字里行间寻找他的下笔习惯,一边观察整篇赋的间距疏朗,约莫半盏茶的功夫,她放下那篇赋,重新在面前铺下一张宣纸,拂袖提笔。

    待赋文前几个字一出,林萧双眼一凝,脸色也跟着变了。

    这还真像他的字迹,难道此人真能将别人的字一点不错的画下来?

    想到这,他背着手冲身后之人打了个手势。

    一直候在他身后的一名护卫见到手势,不动声色地溜到谢芳华身后,冷不丁地撞了一下谢芳华肘部,谢芳华只觉肘部一阵剧痛,笔跟着脱手而出,将画好的两行字毁了个干净,她抱着肘部看向那名护卫,却在看清对方的长相那一刹那,周身血液瞬间凝固成冰。

    林嵩扯了扯嘴角,装模作样地训斥了一句,“狗奴才,怎么这么不小心,还不快跟谢公子赔个不是!”

    那名护卫闻言连忙躬身冲谢芳华作了个揖,“小的该死,求公子恕罪,小的不是存心的。”

    谢芳华死死地盯着他,猛地将案上的笔墨一把挥落在地,“混账!本公子好不容易画了那么多,你一句不是存心的就想算了吗?”

    “下人无状,我回去一定好好教训,还望谢公子大人大量不要与一个奴才计较才是。”林萧背着手,语气闲适。

    此话一出,谢芳华若再纠缠不放,就显得有些小家子气了。

    谢芳华拧着眉头,似有几分恼怒,又似懒得与他计较,“算了,看在你家公子的面子上,把笔给本公子捡起来,本公子就饶你这一回!”

    那护卫连连应是,伸手将地上的毛笔和砚台捡起来,恭敬地放回案上,然后又冲谢芳华长揖一礼,退到林嵩身后。

    从他捡笔开始,谢芳华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直到他退回去,她还未回过神来。

    “谢公子?请……”林嵩好整以暇,斜着谢芳华。

    右肘部的麻痛感,已经逐渐蔓延到手腕,谢芳华抬眼,看了一眼林嵩,又看了一眼那个缩着头站在他身后的护卫,突然笑了。

    原本对于这场比试,她单纯是出于几分赌气的心思,至于输赢与否,她压根也没放在心上,但是现在,她非赢不可!

    “劳烦居士找个书童,替我铺纸研磨。”她冲竹林居士道。

    竹林居士闻言,若有所思地扫了她的肘部一眼,转头看向身边的书童,谢景煜连忙上前一步,“先生,让学生去伺候这位公子吧。”

    竹林居士点头,“去吧。”

    谢景煜快步走到谢芳华身边,一边铺开宣纸,一边小声关切道:“刚才那人是不是撞伤了你?要不要紧?要是疼的厉害,就不要比了……”

    谢芳华深吸一口气,冲谢景煜摇了摇头,“没事。快替我研磨,要多。”

    谢景煜嗯了一声,手上的动作不敢停,只是眼睛时不时的就往谢芳华受伤的那只胳膊上扫去。

    待墨研的足够多,谢芳华挥退谢景煜,她握了握发麻的右手,也不用笔,直接整只手浸入砚台,沾满墨汁,迅速在宣纸上涂抹起来。

    这种操作惊呆了围观的众人,一时谁也弄不清她这是要干什么。

    黑漆漆的墨汁随着她的右手在宣纸上留下一道道杂乱的墨迹,看起来零散紊乱,毫无章法,不过等到她蘸第二次墨的时候,已经有人忍不住惊讶叫道:“快看,上面有字出来了!”

    “哪有?我怎么看不到?”

    “哎呀,你们别看墨,看留白部分,这字是白色的!”

    “天,还真的有字!这字,怎么像是刀刻出来的一般!”

    竹林居士开始还有些漫不经心,认为谢芳华这是不服输,犟着要找回点场子,可是这会儿他是越看越心惊,越看越欢喜,饶是他平日自认自己书画造诣独步,却还从见过眼前这种画法。

    墨影斑斑,白字如浮纸上,黑白分明,如雕如刻。

    在众人惊艳的目光中,谢芳华终于将最后一字落下。

    见她写完,谢景煜赶紧递上一方干净的帕子,谢芳华面无表情地擦了擦手,然后将微微发抖的右手缩回袖子背在了身后。

    在场的人除了她自己以外,谁都不会知道,她的这只右手现在已经完全无法抓握,这篇赋若是再多出一个字,她都没办法再画出来。

    幸好,她还是画完了!

    谢芳华看着对面脸色铁青的林嵩,扯了扯嘴角,无声地说了三个字。

    “我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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