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子里,凌霄正站在屏风外低声禀报。

    “……都办妥了,一共花了三万两,不过那姓钱的一看就是个奸猾的,到他主子那还有没有这个数,小的还真说不好……”

    谢芳华眼皮微垂,将手里的游记闲闲翻了一页,自那晚与陆寻欢谈心过后,她整个人犹如放下一个大包袱,心情也跟着明朗许多,陆寻欢回京后,她每日闲坐无趣,索性让珊瑚找了几本杂书解闷儿。

    听到谢芳菲如此轻易地贱卖了玲珑绣庄,一股怒意在她心底不断蒸腾,“好坏都是她们自己挑的人,咱们犯不着操这个心。”

    凌霄躬身,“是。只是绣庄现在一堆烂摊子,想要重新开张,恐怕有些麻烦。”

    之前谢芳菲为了敛财,将复制出来的成衣卖出去不少,现在谢芳华把绣庄买回来,等于变相的接手了这一堆麻烦。

    谢芳华‘嗯’了一声,将游记放到桌上,“不用担心,这件事我自有打算。这几日辛苦你了,你先下去歇息,顺便帮我把四海叫进来。”

    凌霄应下,出去不过片刻,四海进来了。

    谢芳华看向四海,“一直都没顾得上问你,朱叔近来身子可好?”

    四海嘿嘿一笑,“劳大小姐挂念,我爹他身子骨一向康健,如今在家闲着无事,成天约着高掌柜钓钓鱼,喝喝酒,日子惬意的很。”

    谢芳华点头,“他劳苦了大半辈子,是该享享清福了。”

    她说着将手边的一个匣子,交给四海,“这里是我新画的一些草图,你安排下去,让绣庄的绣娘按着那些买家的身量尺寸,每人重新定制一套,作为补偿,每件成衣都附带几方同款丝帕,至于这个礼怎么送,那些人怎么安抚,你可以回去请教一下你爹,他在人情世故这方面比你我老道的多。”

    “是!大小姐放心,这件事包在我身上,我这就回家跟我爹商量一下。”

    “去吧。不必着急回来,多陪陪朱叔。”

    四海答应一声,垂手退下。

    等他出去,一直守在旁边的琥珀这才嘀嘀咕咕的嘟囔道:“大小姐真是好性儿,谢芳菲那么对您,您还要替她善后擦屁股。”

    谢芳华闻言摇了摇头,“我这样做,并非是为了给她善后。我让凌霄买下玲珑绣庄,一来实在是不忍阿爹付出的心血就此付诸东流,更多的是为以后打算,试想一下,将来若是景煜考上了功名,不管是做官还是交友步步都缺不了银子,若是运气不好考不上……只要有了银子,他好歹还能做个吃穿不愁的富家翁。眼下绣庄已经在我手中,想要重新经营起来,就必须妥善解决掉眼下的麻烦……”

    听了她的话,琥珀十二分的不忿立即去了十分,“原来如此。大小姐这般替景煜少爷打算,但愿他能明白您的这份苦心,将来出人头地了不忘回报一二。”

    谢芳华摇头轻笑,她不指望谢景煜能回报什么,只要他踏实本分,好好的将谢家传承下去即可。

    想到谢景煜,也不知他最近在书院怎么样了。

    她看了眼外边的天色,随口道:“今儿个天好,你让珊瑚准备几样点心,咱们去竹林别院瞧瞧景煜去。”

    “啊?”一听要出去,琥珀目光有些游移不定,“如今天儿还热着,外头的日头毒的很,不如咱们等凉快些再去?”

    侯爷此次回京之前,特地交代她守好大小姐,不让谢家那些人和事打搅到她,可大小姐这一出去,那些被她们特意捂住的消息岂不是全漏了?

    谢芳华狐疑地打量了琥珀一眼,以往一说出门,跑的最快的就是琥珀了,今儿个怎么好似不大情愿?

    “你要是怕热就留在庄子里,让珊瑚随我去吧。”她道。

    “没…没有的事儿。”琥珀见拦不住,只得硬着头皮应下,“奴婢这就去准备。”

    听说谢芳华要出门,凌霄跟琥珀的反应差不多,但他也没那个胆子敢拦着不让人出去,回头给侯爷知道了还不扒了他的皮?可是谢姑娘人一旦出了门,那外头的事儿肯定就瞒不住了。

    “你快说啊,到底怎么办?大小姐还在里头等着呢!”琥珀皱着眉头,急的团团转。

    “你别慌啊,我这不是正想呢!”凌霄被催的头大如斗,一手扶着腰间的佩刀,一手握拳急急地捶着脑门,这一捶,还真让他捶出了点灵光,“有了!”

    马车外,白云悠悠,绿树成荫,偶有调皮的鸟雀掠过马车,留下几声欢快的鸣叫。

    谢芳华掀开车帘一角,望着车外的风景,吐出一口浊气,只觉得神清气爽,身子都轻快了不少。

    张御医叫她多出来走走,舒心散结,果然是很有道理的。

    但是瞧着瞧着她便觉出不对来,“怎么走的小路,直接从城中过不是更近一点吗?”

    走这条路等于多绕了近一半的路程了。

    正替她打扇的琥珀闻言一脸紧张,“许是这条路比较凉快些吧,走城中吵闹的紧,还是走小路好,还能顺便看看风景……”

    谢芳华哦了一声,没想太多,只是觉得哪里怪怪的。

    马车又疾驰了小半个时辰,总算顺利到了竹林别院。

    琥珀护着谢芳华跳下马车,与一旁的凌霄对视一眼,双双松了口气。

    二人神色间的异样,没能逃过谢芳华的眼睛,她敏锐地察觉到这两人怕是有事瞒着她,但具体是什么事儿,她一时半会儿也琢磨不透。

    眼见门童已经迎了出来,她只得暂时按下心中的狐疑,抬脚进了竹林别院。

    见到她来,竹林居士很是高兴,“丫头,你这悄默声的跑来,是要检查弟弟的功课,还是老夫我的功课啊?”

    “都有。”谢芳华先是对着居士屈膝一礼,接着笑道:“若是我弟弟的功课没学好,那一定是居士您没尽心教,我作为他姐姐,要找居士您好好说道说道;若是您老人家的功课完成的不好,那一定是您没有用心学,我作为夫子,更要找您好好说道说道了。”

    听到她如此双标的话语,竹林居士先是一愣,接着抚须大笑,“丫头,你这就不讲道理了哈……”

    谢芳华一脸坦然,“讲道理?小女一个妇道人家,跟您一代鸿学大儒讲道理,我讲不过,也不打算讲。”

    竹林居士大笑摇头,“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古人诚不我欺。”

    两人坐在厅里说着话,得了消息的谢景煜一头扎了进来,“阿姐,你来了?”

    谢芳华瞧着跑的气喘吁吁的谢景煜,尚未来得及回答,就见竹林居士脸色一沉,开口便是训斥,“毛毛躁躁的,像什么话?我平日就是这么教你的?正好,今日你姐姐来了,当着她的面,你好好将《礼记》曲礼篇背一遍。”

    一开始,谢芳华还想替谢景煜求情,但听到竹林居士后面的话,她果断选择了坐在一旁静静看着。

    被竹林居士这般毫不留情的训斥,谢景煜脸色涨得通红,怪只怪他听到阿姐来的消息太过激动,冒冒失就闯了进来,确实有失体统。

    见他还傻站着,竹林居士眉头皱的更紧了,“怎么?不会?”

    “会,会。”谢景煜连声答应,接着深吸了口气,微微挺胸朗声背诵起来,“毋不敬,俨若思,安定辞,安民哉……”

    “……将上堂,声必扬,户外有二履,言闻则入,言不闻则不入,将入户,视必下……”

    谢景煜越背越流畅,一边背一边摇头晃脑,俨然一副浑然忘我的小书呆模样。

    谢芳华坐在一旁静静看着,听着,脸上的笑意也越来越深。

    “……步路马,必中道,以足蹙路马刍有诛,齿路马有诛。”

    谢景煜一口气将曲礼篇背完,这才轻轻吁了口气。

    竹林居士‘哼’了一声,“何为将上堂,必先扬声?何为言闻则入,言不闻则不入?我座下门生里,如这般没有规距,不懂礼数的人,你还是头一个,传扬出去,老夫的脸都要被你丢尽了。”

    听了他这话,谢芳华和谢景煜眼睛同时一亮。

    竹林居士这意思是?

    谢景煜结结巴巴道:“先生,您…您这是,答应收我为门生了?”

    竹林居士斜了坐在一旁的谢芳华一眼,再次冷哼,“ 没办法,谁让老夫稀里糊涂的收了你姐姐的束脩,现在就是想反悔只怕你姐姐也不肯依。虽然你资质平庸了些,好在读书还算上进,老夫破一次例也罢。”

    谢芳华哂笑一声,连连冲谢景煜使着眼色,“还不快给你先生磕头?”

    谢景煜欣喜万分,郑重地跪下叩了三个响头,“先生,学生……学生……”

    竟是激动的连话都说不出了。

    竹林居士稳稳受了他的礼,话说的极不客气,“咱们丑话可说在前头,以后你若胆敢有半分懈怠,或者生了什么歪门邪道的心思,老夫绝不轻饶,立即将你扫地出门。”

    谢景煜连声道不敢。

    谢芳华笑眯眯地看向居士,“这话就是您不说,我也正要提,所谓玉不琢,不成器,今后若是他敢偷懒耍滑,不好好用功,您尽管罚他,我绝不心疼。”

    “你少得了便宜还在这卖乖。” 竹林居士没好气地白了她一眼,冲二人摆了摆手,“好了,你们姐弟俩久不见面,必是有许多话要说,去吧去吧,别在这碍眼了。”

    谢芳华从善如流,起身曲了曲膝,“那行,您老先歇着。”

    姐弟俩从屋里出来,谢景煜身上的拘谨才算稍去了些,“阿姐怎么突然就过来了,是不是有什么急事?”

    谢芳华看着略后她半步的少年,笑着反问道:“没事就不能来看你了?阿姐挂念你,来看看你不行?”

    听了这话,谢景煜心里暖暖的,他颇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我不是那个意思,只是你来的太过突然,我还以为是出了什么事……”

    谢芳华一边笑,一边摇头。

    “我成日足不出户,能出什么事?”她说着,看了自二人出屋就默默跟在谢景煜身后的小厮一眼,转头问谢景煜,“怎么样?人可还得用?”

    小厮福顺见话题转到了自己头上,十分机灵地上前冲谢芳华作了个揖,“大小姐放心,小的一定尽心尽力伺候好少爷!”

    谢景煜也道:“福顺挺好的,我很喜欢他,谢阿姐为我考虑的这么周全。”

    “你满意就好。”

    谢芳华点了点头,由琥珀扶着在竹林中的石桌旁落了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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