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义女?”

    萧松烈眼眸微眯,语气古怪的重复一遍。

    卫嘉言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未曾察觉义父的异样神情,猛点脑袋。

    “对呀对呀,二位姐姐已出嫁,大哥跟着孟将军抗击海寇,仅我一人留在义父身旁尽孝,义父不觉膝下空虚吗?”

    膝下空虚……

    萧松烈深知义子口无遮拦的性子,没与他计较,摇摇头,继续研墨。

    卫嘉言以为义父不愿,正要再说几句,恍然醒悟过来。

    “不行不行,这么一来,大勇叔不就成义父的女婿、我的姐夫了?这辈分不对啊!”

    想了半晌的好主意,到头来根本行不通,卫嘉言扼腕叹息:

    “罢了罢了,等回了京城,我亲自帮婶婶挑个好夫婿,我认识的人可多啦,婶婶喜欢什么样的我都能找来。”

    少年趴在桌案旁没个正形,嘴里喋喋不休的盘算着亲卫营中还未成亲的将士。

    萧松烈忍无可忍,手中的珐琅镇纸往桌案上重重一搁,抬脚踹向卫嘉言的屁股。

    卫嘉言不知哪里惹了义父,懵得很,挨了一脚才想起来躲。

    他捂着屁股,边蹿边嗷嗷叫,“我错了我错了,义父您别踢我啦。”

    萧松烈沉声喝了一句:“滚出去练剑。”

    卫嘉言不敢再说,缩着脖子,垂头丧气地离开。

    刚迈开脚,成大的声音从帐外传来:“大将军,魏太医请来了。”

    是为婶婶诊治的魏太医啊……卫嘉言不怕被踢了,捂着屁股跳回萧松烈身边。

    萧松烈没再理会他,朗声催成大请人进来。

    ……

    “魏太医,婶婶的脑袋如何?可能医治?”

    魏太医一踏进主帐,朝着萧松烈行礼,呈上脉案,未等开口禀报,卫嘉言一连串的问题丢过来。

    他瞧了瞧萧松烈,捏着胡须摇摇头。

    卫嘉言心一沉,不死心的道:“你们都能让婶婶醒来,应该也能治好婶婶才对。”

    魏太医,“此言差矣,方夫人是伤了脑袋,那与寻常外伤可不同。有患者无需医治,数月之后自行恢复,亦有治疗许久都无法复明的例子,若想方夫人尽快恢复,还需去寻擅脑疾的大夫。”

    这些话,卫嘉言在方家坪听了许多,没想到连太医也这般说,不由垮着小脸。

    萧松烈不曾寄希望于军中的疡医,倒是谈不上失望,听得魏太医一番话,萧松烈直截了当的问:

    “太医院可有擅脑疾者?”

    魏太医想了想,“回大将军,太医院院正孟大人或可一试。”

    萧松烈颔首,提笔铺纸,在桌案上的名册中写下太医院院正几个字样。

    魏太医继续禀报:“除了脑疾,方夫人的脉象显示心胆气虚,忧思过重,若时常惊悸不安,夜间必定难以安睡,还是要放宽心,静养些时日为好。

    再者,她突然失忆失明,一时无法适应,情绪难免不稳定,还需多多陪伴劝解,如反应激烈,可让医妇备些安神汤,万不可再刺激她。”

    卫嘉言听的认真,连连点头应和,“魏太医放心,我们绝不刺激婶婶。”

    魏太医见他如此郑重,忍不住多说几句:

    “方夫人的失忆是由脑袋撞伤引起,暂不知方夫人会不会出现其他病症,如记忆减退,记忆混乱或是虚构莫须有的记忆,这些病症有先辈的脉案记录佐证,乃正常情况,无需担忧。寻常人分不清,常与疯症混为一谈。”

    听到疯症,卫嘉言的心急速跳动,萧松烈亦是紧皱眉头。

    “能和疯症混为一谈,这……”卫嘉言简直不敢想。

    魏太医强调道:“只是症状上略有相似,并非疯症。”

    萧松烈摸着胡髯走神,不知想什么。

    卫嘉言托着腮,满脸愁闷。

    魏太医回禀完,见状,俯身一揖,悄悄退出营帐。

    他欲要离开时,余光瞥见了成大,于是上前打听消息。

    “这方夫人是何来历?我瞧……”魏太医下巴一扬,示意主帐方向,道:“甚是关心。”

    他们是被卫嘉言急吼吼拉去的,忙活一通,还未曾得知那年轻寡妇姓甚名谁,与大将军和卫小郎君又是什么关系。

    成大压低声音回他:“大勇的媳妇,将军遇刺,方夫人挺身而出为将军挡剑,因此受的伤。”

    魏太医纳闷:“挡的是剑,怎么是脑袋磕伤?”

    成大眼神游移一下,“反正大将军是这样说的。”

    魏太医若有所思,回头看了看,“得,那便听大将军的吧。”

    说罢,魏太医两手负在身后,晃悠悠离开。

    成大轻舒一口气……

    “成大。”

    气未吐完,主帐传来大将军的传唤,成大忙掀了帐帘进去。

    “大将军。”成大双手抱拳。

    萧松烈欲说又止,偏头看向一旁的卫嘉言。

    卫嘉言立时明白自己的多余。

    “我滚去练剑!”

    然后一溜烟跑开。

    萧松烈看着晃荡的帐帘,低斥一声“混小子”,而后搁下笔,将信封封上口递给成大。

    “让传令兵速速送回京城。”

    成大接了信俯身应是。

    “回京后你代我去卫家上几炷香,就说我教子无方,辜负了卫大哥。”

    成大忍笑应声,“是,属下记下了。”

    萧松烈还觉不够,想了想又道:“嘉言顽劣,回京后多请几位有经验的老先生管教他。”

    成大差点没憋住,耸着肩头应声:

    “嘉言那小子天生缺根弦,合该要管教管教,他定会明白大将军的苦心。”

    萧松烈满意点头,抬手挥退成大。

    卫嘉言尚不知义父的良苦用心,他严格执行了义父的命令,滚去练剑。

    不过执行的不彻底,仅练了半炷香的时间,他急不可耐的赶去执行第二条命令——关照婶婶。

    去见戈宁前,卫嘉言特意拐回自己的营帐,带上了杨芸娘给他的荷包。

    揣着沉甸甸鼓囊囊的荷包,卫嘉言别提有多心虚。

    他确实没让旁人哄骗婶婶,不过是自己先把婶婶给骗了。

    卫嘉言溜溜达达的往前走,快要到婶婶所住的营帐时,瞧见伺候婶婶的医妇着急忙慌的跑出来。

    不等他上前问话,那医妇恰好看见迎面而来的卫嘉言,她像是找到救星一般,飞奔到卫嘉言跟前。

    “卫小郎君,您快给个主意啊,方夫人一直追问方百户的事儿,婢子实在不知如何应答。”

    “坏了!”

    卫嘉言终于想起自己忘记了什么事,懊恼的拍了拍脑门。

    光顾着把婶婶安抚住,倒是没想起来与伺候的仆妇们通个气,他和义父好不容易才把婶婶劝住,可别又要闹着不肯治病回家去。

    思及此,卫嘉言脚步匆匆的走向营帐。

    帐帘撩起,戈宁已然换上一身素衣,乌黑的发髻间簪了一朵白花,她端坐在榻边,缠着留在帐中伺候的医妇打听。

    那医妇早被戈宁寻死觅活的劲吓住,哪敢多说啊,鹌鹑似的垂首侍立,直到瞧见卫嘉言。

    “卫小郎君。”医妇激动地蹲身行礼。

    戈宁略显紧张,抓紧被褥,问:“是谁来了?”

    “婶婶,是我啊。”他重新自我介绍一番,“我叫卫嘉言,守卫的卫,‘嘉言懿行,怀瑾握瑜’的嘉言。”

    “我记得你,方大勇……”戈宁停顿一下,改口道:“夫君的义子。”

    卫嘉言笑道:“婶婶有何疑问,尽管问我便是,我为婶婶解答。”

    少年语气轻快,声音清脆,戈宁光是听声就能想象出他说话时的笑模样,轻易感知到他的亲近之意。

    “咱们何时去京城?”

    “哥哥嫂嫂可曾交代什么?我何时才能见到他们?”

    “你可知我的脑袋到底是如何伤的?”

    “京城的大夫当真能治好我的眼睛吗?”

    夫君不见踪影,医妇闭口不言,戈宁只好逮着送上门的卫嘉言一通追问。

    她想知道的太多,问着问着便勾起了心事,柳眉紧紧蹙起,面上一片忧虑之色。

    失明的不便她深有体会,若是一辈子都要这样过,戈宁有些难以接受。

    卫嘉言刚听完魏太医一番话,深知婶婶的病情比预想的严重,哪敢直言相告惹得婶婶焦急忧心。

    “明日清完山石就能启程回京。这是临行前戈夫人托我转交的……”

    卫嘉言将荷包往戈宁手里一塞,希望能以此转移戈宁的注意。

    戈宁果真如他所想,捧着荷包,全神贯注地抚摸上面的绣纹。

    卫嘉言趁机另起话茬:“听闻婶婶想知晓义父的事儿,义父不得闲,不如我说给您听?”

    戈宁摸了又摸,许久才分辨出荷包上的绣纹出自嫂嫂之手,心中安定些许。

    她轻嗯一声,黑白分明的杏眼努力捕捉眼前的模糊黑影,“你说吧,我听着呢。”

    卫嘉言斟酌再斟酌,小心开口:“方大勇,洪州人士,家住福林县方家坪,今年二十有九,在镇北军中任百户……”

    少年一板一眼的介绍方大勇,像背课文似的,戈宁听着听着便情不自禁地走神。

    卫嘉言时刻注意戈宁的动静,见她咬着指头,一副百思不解的模样,话音戛然而止。

    “婶婶可是想起了什么?”

    戈宁听到询问声,缓缓摇头,“不,我只是有些想不通。”

    婶婶是听出了疏漏还是我说错了什么……不对,我可是照实说的,不会错……

    慌了一瞬,卫嘉言很快稳住心态,忐忑道:

    “婶婶哪里想不通?或许我可以帮忙。”

    这些女儿家心事,戈宁自是不能说出来给别人听的,她垂下脑袋默不吭声,暗自琢磨:

    他们成婚已三载,换句话说她的夫君二十六七才开始说亲。

    旷夫、军户、有义子要抚养,随便哪一点,放在乡下,不出意外是要打一辈子光棍的,像方大勇这般,有女儿的人家视之如火坑。

    戈宁不禁想起他粗糙的手掌,满脸的络腮胡,一身的血腥气和健壮如小山一般的身躯。

    哦,他还杀人如麻。

    她这位夫君,怪粗犷凶悍的样子。

    想不通,她实在想不通,明明自己更喜欢文雅俊秀、面容白净的读书人,怎的挑了军户做夫婿。

    更让戈宁想不通的,是她主动去拦了人,上赶着要嫁。

    戈宁皱着眉头,喃喃自语:“他到底……有何过人之处?”

    不仅给她下了迷魂汤,连哥哥和嫂嫂都被他笼络,同意她嫁军户。

    卫嘉言听不清,凑近一步,“您说什么?”

    戈宁没接话,仰头问道:“他是什么样的人?”

    卫嘉言不确定的反问,“唔……您是在说义父?”

    话一落音,戈宁愣了愣,她好像问错了人。

    面前的活泼少年是夫君收养多年的义子,怎么会说贬损自己义父的言语,便是夸赞话,也得挑着听。

    何况,她并不知便宜义子是何品性,嘴里的话有几分可信。

    “不,没事了。”

    方大勇是怎样的人,与其听别人的评价,倒不如她切身感受来得真确。

    然而不等她找到机会多多了解她的夫君,云州通往京城的必经路便在她醒来的第二日清理完毕。

    因道路中断耽误了时日,未免错过班师回朝的吉日,大军不得不急行赶路,方大勇自是要跟随大将军。

    卫嘉言担心戈宁受不住颠簸,禀报过萧松烈后便将她分去伤兵营,坠在军队末尾缓慢前行。

    此后六、七日,戈宁都不曾再见到方大勇,连同夫君义子卫嘉言都没了踪影。

    戈宁孤零零的守着马车,只觉得自己像塘里的浮萍,无依无靠,随波逐流,越靠近繁华国都,她越是犯愁。

    到了京城她总不能再跟着镇北军了吧,要去哪里找夫君呢?

    方大勇是洪州人,未听说有在京城置产,他们要在何处落脚?

    且她失明,尚不能独立照顾自己,家中一应杂事又该如何处理?

    听说要请太医为她治病,方大勇一介军户,当真有那么多银钱?

    想到未来的日子,戈宁满心担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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