祈旸要走了。

    大年初一上午,会有不少人来给武芳拜年,有些人还是不要遇上为好。

    -

    深夜。

    照片拿到之后,武芳摆在床头、窗台,所有能放的地方都摆满了。

    祈旸辗转难眠,借着月光看她的周岁照片,她,和外公外婆。思绪一时间恍惚。

    程霁突然消失的时候,祈旸正要上初中,当时祈莫云和黄俪在温港打工,暑假她去待了一段时间。

    再回来,一切都变了。

    外公去世,父母离婚,两个月的时间不长不短,却完全颠覆了祈旸的生活,硬逼着她面对现实。

    彼时她方才不得不学会独立,就在情窦初开的年纪忽地察觉到自己对程霁的喜欢,也对那个深埋于记忆的残忍事实恍然大悟……

    收音机的声音戛然而止。

    武芳忽然出声:“你是不是是对小程有点不高兴。”

    祈旸眼睫颤动,没有说话。

    武芳叹了下气,声音低弱:“是不是因为他当年出国没告诉你?其实他走那天,他特地来找你,不过那时候你跟你亲爸去了温港,他来找你你不在,还多留了几天等你,你都没回来,他妈妈当时有急事,硬拉着他走的。”

    武芳翻了个身对着她:“你来的前一天晚上,他来敲过门,见到我特别开心,说这次终于有人在家了,还问你在不在。我告诉他你第二天就来,他让我不要告诉你,想给你个惊喜,就在巷口站了一天等你。”

    祈旸唇角勾起,忍不住一笑。

    误会他是渣男和流氓,确实算是个“惊喜”。

    武芳默了两秒又说:“看他那样好像挺喜欢你,我看这孩子不错,知根知底的,你俩从小就好。不过你自己的事还是你自己做主,你心里考虑清楚不后悔就成。”

    祈旸咬唇,也觉得自己有点别扭,“我心里藏着事,一直过不去,我以前和他说过,就是不知道他还记不记得,是不是已经忘了。”

    武芳是个直肠子,她轻嗤:“鼻子底下一张嘴,想知道就去问,长嘴就是要说话的,自己瞎琢磨劳神又费心还解决不了问题。”

    幽暗中,祈旸看向武芳,把积攒的勇气一次抛出。

    “那,我想问——外婆,你为什么这次愿意让我过来。”

    鸦雀无声。

    祈旸攥着被子,紧张地等待她的回答。

    武芳沉默许久,再开口喉咙更嘶哑:“因为我一直知道你没错,只是把气撒在你身上。但我不能再自欺欺人浪费时间了。”

    你没错。

    短短三个字,让祈旸的眼泪应声滑落,五味杂陈,是释然也是追悔。

    “嗯……”祈旸泣不成声,半晌才艰难吐出一个字。

    武芳绕过她手臂轻轻拍打她的背,如小时候哄她一般,声音柔柔的暖暖的:“睡吧,睡吧。”

    这一夜,祈旸梦到了她最快乐最无忧无虑的那段童年时光。

    有外公,有外婆,也有程霁。

    ……

    早上七点,武芳送祈旸出门,她从口袋里拿出一个盒子,祈旸接过,打开一看,居然是个银手镯。

    祈旸愣住,“这是?”

    武芳取出手镯垂眼帮她戴上,眼角的皱纹都多笑出来几道:“30克,不贵。你妈成年的时候我也给她买过,看你手里光溜溜的,就晓得你妈没放在心上。这个手镯还是你成年那天我去买的,想着你要是办成年礼我就顺着台阶下,过去送给你,谁知你妈那个没良心的没给你过。”

    素圈亮面,戴在祈旸手上相互映衬,人和镯子都看上去温润灵气不少。

    武芳牵着她手,满意地看了又看,“还好,现在送给你也不晚。”

    十八岁,她现在快二十二岁。

    祈旸眼底涌出股温热,她拥抱住武芳,埋进她颈窝,声音哽咽:“谢谢外婆,我特别喜欢。”

    武芳仰着头,拍拍她的肩膀,眼睛也红了一圈,“哭什么,送你东西还哭,下回还不敢送了呢。”

    祈旸直起身,吸了下鼻子,笑道:“下次您七十大寿,换我给您买,买金的!”

    “哦哟哟,”武芳乐得不行,抬手轻柔的抚摸她鬓角的头发,“好,等到七十,你给我买。”

    “嗯!您一定要保重身体,不能再喝酒,糖尽量别吃,买的牛奶和麦片要记得吃。有情况就打我电话,旸旸那个备注就是我。”祈旸又叮嘱道。

    武芳笑着,眼泪流下来,她随手擦去,佯装不耐烦:“行了行了,我记住了,说多少遍了,快走吧。”

    祈旸不舍地松开她的手,擦掉眼泪,拎着行李一步三回头,“我有空就回来看您。”

    武芳抿着嘴,不住地点头,直到祈旸的背影消失在巷口。

    -

    祈旸一路看着手腕上的手镯,越看越欢喜,越看越豁然。她停下,把衣袖往上抽,让手镯完全露出来。

    “旸旸!”程霁站在街道旁的一棵树下朝她挥手。

    “程霁?”祈旸抬头,看到他有些惊喜。

    程霁跑过来,拎过她手里的东西。

    祈旸没有拒绝,问他:“你怎么会在这儿?”

    两人往前走,程霁闲闲地一笑:“昨天你外婆告诉我的,说你今天一早就得走。”

    祈旸低头看到镯子,又笑了。她指着前面的一家早餐店,说:“去吃个早饭。”

    程霁点头说好,“你也没吃?”

    “我知道你没吃。”祈旸摇头。

    店里是很老旧的装潢,但环境干净,店里坐满了客人。两人到店外面的桌子坐下。

    太阳冒出头,金黄色的阳光从枝桠间落下,照着他们的脸。

    程霁抽出纸巾先擦祈旸面前的桌面,然后擦自己的,他瞳仁乌黑,嘴角含着笑:“你怎么知道我没吃?还点了我想吃的豆浆和油条?”

    祈旸指尖摩挲着镯子,浅浅一笑:“你从小不就不爱吃早饭,只有他家的豆浆油条你肯吃。”

    程霁把纸团扔进垃圾桶,直直地看着祈旸的眼睛:“是啊,我每次回来都会来这家店,看看想念的豆浆油条是不是也回来了。”

    祈旸指尖一顿,明白他意有所指,回视他道:“回来了吗?”

    “她回来了,”他说,“我等到了。”

    豆浆有点烫,祈旸咬着吸管小小地吸了一口,不跟他打哑谜,“你每年都会回来找我吗?”

    开门见山能有效地提高沟通效率。

    神经得到暂时的放松,程霁咬了口油条,“高中毕业后的每个寒暑假,我都会回来,但每次都见不到你。”

    祈旸低头,“我初中以后就没回来了,今年是第一次。”

    程霁垂着眼,看不出情绪,他缓慢地问:“那你毕业了有什么打算吗?”

    “我现在在中舒的一个私人幼儿园实习,顺利的话毕业后应该会去那里工作。”祈旸注意着他的反应。

    程霁眼神一滞,但很快恢复。

    他扯了下嘴角,认真地看着她:“那……昨天,我问你的那个问题,你愿意给我一个答案吗。”

    祈旸不由坐直,坦诚地说出自己的想法:“从个人的情感出发,我是喜欢你的。”

    程霁一听,顿时心花怒放,但祈旸的话还没说完。

    “但我们十年没见了,我不知道这份感情是对现在的你,还是困在了过去我对你的依赖。况且你的父母家人都在澳大利亚,你总归是要回去的,所以这也是一个问题。你是一个农场主,要对你手下的员工负责,而我是一个实习幼师,虽然未来不一定会一直从事这份工作,但我要对我的学生负责,最少也要把下学期的课带完。”

    程霁点了点头,眼神清明地微笑,“我知道,农场那边我朋友在帮我打理,你不用担心。所以你觉得怎么做才合适。”

    祈旸笑着,却不是说笑:“我们都不要因为对方放弃来之不易的生活,我会努力实习变得独立,也希望你不要因为我耽误了工作。我们——可以试试,重新相处。”

    天哪。

    程霁心里一阵激荡不平的悸动。

    她一点都没变,不论是小时候勇敢站出来保护别人的她,还是长大后经历了许多的她。她依然是那个勇敢的、积极的、永远为别人着想的祈旸。

    “好,”程霁按捺住汹涌的喜悦,正色道,“不过,我有一些请求。”

    祈旸微愣:“你说。”

    程霁拿纸倾身擦去她嘴唇上的豆浆汁,一字一顿地强调:“我请求你自私一点,凡事以自己为先。还有,我期待着你可以重新依赖我。”

    炙热的眼神和话语打中她的心脏,祈旸慌乱地移开视线,把纸攥在手心里,半晌才嗫嚅道:“……好,我知道了。”

    “哦对了,还有一个。”程霁忽然又说。

    祈旸茫然地看着他,意识开始飘忽不定。

    坏了,一定是阳光变热了。

    不然在闹哄哄的街道上,对着隔了十年没见的人,她怎么一看见他的眼睛,听见他的声音,就脸热心跳,隔着纸巾被他抚过的嘴唇也在发烫……

    程霁对着呆呆的祈旸,悠悠地逗笑着:“防止王博旦又不靠谱,我亲自问。所以旸旸,你是不是——真的好小白脸这一口?”

    刚刚还在怀春的祈旸缓缓地眨眼:“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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