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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灼烧,难以忽视的灼烧。

    干渴,永无止境的干渴。

    我从来没有想过,原来下地狱是这么难,难到让人几乎想要跪地求饶。

    一柄锋利的斧头砍入脖子的一半,正好足够水平劈开颈部,然后顺着弯曲的喉管曲折向下,无比细致地摧毁剩下的器官。

    全身的血液都顺着斧头流窜的轨迹干涸了,就好像那不是一把杀人利器,而是一块海绵,吸收流动着的一切。

    说出来大概有些滑稽,但我的确清晰听到了心脏停止前最后一下跳动,随之而来的就是铺天盖地的灼烧,过高的温度让我无数次经不住怀疑身体是否已经融化了,这可不是个好兆头,融化成一滩脓水的身体要怎样才能在地狱为非作歹?

    总不能到了个新地方还要忍辱负重,任人欺凌,我敢肯定地狱里一定有不少休伦那样穷凶极恶的野兽,我必须比他们更狠,我已经失去了为人的资格,那么剩下的事的确可以肆无忌惮一点了。

    烧灼变成了焚烧,我终于忍不住放声尖叫,你瞧,地狱就是这么好,连我活着经受痛苦时所不能发出的尖叫,在这里也能存在的如此流畅自然,但····

    但这实在是太痛了。烈火舔舐着每一根手指,先烧毁表皮层,然后是真皮层,最后到皮下组织,我能听到那些脆弱的血管,淋巴管,神经如同紧绷的弓弦,拼命与火焰的侵蚀对抗。

    它们在干什么?

    在忍耐,在延续我生前该死的美德,它们以为这样做就能让自己得到救赎,就能逃出苦海,就像生前的我一样蠢。

    没用的。我疲惫地对它们说,业火使脑浆成了一团彻头彻尾的浆糊,语言碎片裹挟其中,勉强拼凑出几个面目全非的单词。

    根本没必要,放弃抵抗吧,没有所谓的救赎。这个世界就是如此直白而无礼,有些人单纯想活着,就像有些人单纯想让他们死一样,为自己找借口除了更加痛苦之外什么也不会有,简直就是浪费生命。

    等等,浪费生命?不,我已经死了,没有生命可供浪费了,但我为什么会这么想?

    难道我还活着吗?

    这个认知带来了巨大的恐慌,我根本无法接受这一点,还活着,我凭什么还活着?!

    火焰越烧越旺,痛苦愈演愈烈,当苦难达到一种极端它就不能再被称为痛苦,而是一以贯之的麻木不仁,大概是错觉,冰冷清晰的触感开始浮现在皮肤表层,被灼烧成焦灰的部分在一点一点复苏,即使闭着眼,也能想象到它们光洁无瑕,苍白如雪,焕然一新的样子。

    有什么东西从喷火的心脏里溢出来,源源不断顺着支离破碎的血管,坚韧不拔来到身体每一个角落,扭曲的脚踝被掰正了,残破的膝盖被填满了,脱落的髋骨被衔接了,碎裂的肋骨被愈合了。

    有什么东西,它在治愈我,强行治愈我,无法反驳的力量,迫使我重新活过来睁开眼,接受世界的加害。

    停下!我凄厉而悲伤地大喊,心中一片绝望,立刻停下!

    我宁愿沉浸在那片地狱火海里,纵使被炙烤一生,但那只是种单纯的痛苦,我可以去憎恶为我带来痛苦的一切,那种直接强烈的情感是多么让人羡慕,地狱里的痛苦既不是我的责任也不是我的义务,它既没有为我带来生命也没有拉扯我长大,我可以全心全意痛恨它,然后宽宏大量原谅它,说不定最终我们能成为朋友,我会在地狱里活得很幸福。

    没用的。

    心脏如同一个坏了开关的水泵,坚定不移迸发出那种神奇到足以治愈一切的液体,肋骨上方的组织器官也被极力修复着,被修复的每一个地方都如同被最强劲的胶水粘合在一起,不论是理智还是感情都清楚明白的告诉我不必挣扎,也无法解脱。

    更令人惊恐的是,忍耐也留了下来,这感觉很怪,说不清楚,就好像身体内部有一双眼睛凝视着这个过程,我能看到那些已经被治愈的地方,忍耐无处不在,就像每个破桥洞底下的墙壁上都会有的嘻哈涂鸦一样,象征着暴躁青春和迷茫不安的夸张图像和句子充斥着角角落落。

    忍耐也是如此。

    有人用针,把它缝合在了血管上,有人用刀,把它镌刻在了骨头上,有人用笔,把它书写在了皮肤上。

    忍耐!忍耐它无处不在!

    我几乎要痛哭出声,可死人是不该有眼泪的,你看,地狱也并非全能,流下眼泪这么一件对半岁孩子都轻易简单的事,对我却如此艰难,所有的痛苦它不能化为如有实质的液体,轻飘飘从眼眶滑落,然后就过去了。

    它固执地如同古湖盆底冥顽不化的岩石,一遍遍侵蚀又一次次沉积,最终化为自然还是人力都无法撼动的层理状结构,成为世界奇观。慕名而来的人很多,他们称赞它的忍耐赞扬它的顽强,可它却永远无法对人诉说亿万年前化石糅合在体内的哽咽,倾吐死去昆虫和动物恶臭的腐朽,哀痛独自承担的落寞,是的,那是它的责任,就因为一阵不知所起的风将它吹到这块土地,它就活该遭受这漫长的一切,用毕生的苦涩成就他人的甘美。

    涌出的液体终于停止了,可还没来得及庆幸,心脏就犹如一个膨胀过度以至于爆炸萎缩的气球,自由地泄漏着体内本来就没必要存在的尾气,飘荡在身体每个角落,在方才愈合的肌理上肆意碰撞。

    撞碎它们!我恶毒地发出命令,又或是急不可耐地哀求。但它不听我的话,在游荡一圈后又安稳地落入胸腔,凝固在那里,像一颗等待孵化的鸡蛋。

    想象自己是一块顽固的岩石,想象自己是一堵坚硬的城墙,想象自己是一堆强悍的钢铁。有个声音轻柔地指导我,我不想这么做,因为那意味着忍耐。但身体诚实地开始履行了,忍耐已经成了我的本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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