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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当然不会忘了这些礼物。

    我将怀里的布料扔到房间里的床上,准备打开行李袋将它们放进去,这的确是合适的旅行纪念品,却不合适真的穿上身。可是还没等我拉开旅行袋的拉链,就发现一个严重的问题。

    在鼓鼓囊囊的两个旅行袋旁,还放着一个黑色的行李箱,它就像它的主人一样,以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样子站在那里,高高昂着头,看不起任何人与事物。

    停下拉开旅行袋的手,我想凯比大概是太过节约了。节俭是种美德,但这种美德也得用对地方,我想我和凯厄斯的关系,还没好到能共用一是室的地步,尽管吸血鬼不需要睡觉,但基本的洗漱问题仍然是每天早晚必修的功课。

    我该去找她多要一个房间,这应该并不为难,艾蒙的宫殿看上去很大,和普奥利宫差不多,甚至因为建造在沙漠深处,占地面积甚至要比普奥利宫更胜一筹。

    “你要去哪里?”还没等我走到房间门口,房门就被打开了,凯厄斯抱着一大摞文件夹走进来,很顺脚地踢上门,将怀里的东西“哗啦”一声全部倒在桌面上。“我就知道艾蒙绝对不会安什么好心,你该来看看这堆东西。”

    他愤怒的手指戳上文件夹封面,险些没把薄薄的塑料戳穿。“他存心给我找麻烦。”

    如果不是知道这些资料是凯厄斯亲自去找得,我会很赞成他的话,但现在我只想抱头苦笑。还没等我苦笑完,身后又响起他的声音:“这是什么?”

    我回过头,发现他正惊疑不定地瞪着床上那一堆布料,我连忙跳起来把它们卷起来塞进旅行袋里,“这是拿来擦东西的抹布。”

    我可不想告诉他这其实是蒂亚送的礼物。凯厄斯多疑敏感的内心无法容纳任何善意,他就像是一只发育良好过头的刺猬,浑身上下没有哪个地方不写着咄咄逼人。

    “抹布。”凯厄斯苛刻地扫视了我抓在手里的布料一眼,“差不多吧。”他丝毫没有意识到那可能是给他自己的衣服。

    我们的前半个下午都用于阅读有关近郊的田产和市中心商铺的资料。

    这些资料需要先被整理归纳,田产要分类出收成良好的,收成一般的,和收成差劲的三类,而商铺则根据所处地段和产业类型进行划分。这种粗略的划分过后,还需要根据它们在所属范围内各自的收益进行细分,是个非常需要耐心的活。

    也是个非常不适合凯厄斯的活。

    “我敢肯定,阿罗现在正偷着乐呢,马库斯绝对坐在他旁边,那个以成为雕塑为乐的怪人。”凯厄斯看累了文件就把资料往桌上一丢,开始抱怨阿罗,偶尔扯上马库斯,这是他自我恢复的一种方式。

    “阿罗和马库斯···我觉得····我觉得他们还不错。”我一定是资料看晕了头,又或者是上午受够了面对艾蒙时小心翼翼的说话方式,所以才会忘掉凯厄斯不容置疑的个性,开始没头没脑地与他辩驳。

    “哼哈···还不错,是还不错。”即使是工作的疲劳也不会削弱凯厄斯的斗志,他快速掀过三四页纸,抓起钢笔重重画一个圈又写一串字,“哼···还不错。我倒是想知道还不错在哪里。你有两个兄弟,一个说话你总听不清,另一个说话你总听不懂。”他重重点下最后一笔,笔尖戳穿好几页纸,发出嘶哑的摩擦声。

    我已经无暇思考一个房间还说两个房间这种微不足道的事实了,大脑的思维只够我保持坐在地毯上,一条腿曲起,夹着钢笔的手肘搁在膝盖上撑住沉重的脑袋,另一只手按住放在大腿上的文件夹,上面陌生的字母让人头脑发晕。

    艾蒙到底在这份文件上使用了多少种语言?意大利语,还有我应该见过几次很眼熟,但完全不认识的语言文字。

    “你能···你能帮我看看这段是在说什么吗?”我实在捱不过那一大段陌生文字,纠结犹豫一会之后还是站起来把文件夹推到凯厄斯面前,撒旦啊,请饶恕我吧,这些字母实在难缠。

    “希腊文和英文。”凯厄斯只扫了一眼就快速下了结论。希腊文,又是这种陌生的文字,我不无恼火地想,“这家商铺占用的地皮年代久远,里面部分资料还是从以前递交给沃尔图里的审核材料里直接裁剪下来的,有希腊文很正常。”

    “但是我看不懂。”我几乎有种无地自容的崩溃,尽管这种羞愧看起来毫无道理,没有人规定现代人必须要精通希腊文。

    “你可以学。”凯厄斯说着抖掉腿上摊开的文件,往后一推椅子站起身,他一点也不见外地拉开我的旅行袋,在一堆资料里挑挑拣拣一会,“都是废品。”他最终下了个结论,然后打开自己的箱子,又是一通翻翻找找,两本硕大的线装裸背书被扔到我脚边。

    “词典,不会的你就对着查。”他言简意赅地说,腿一迈又坐回书桌前。

    我翻开手里的大部头,毫无疑问又是一本用手写就的书,但是它的纸张看起来很新,味道也并不是沃尔图里的图书馆中找出来的书那么陈旧。

    这本词典是希腊文,那么另一本就应该是英文。词典最前面是用意大利文对希腊语基本字母的解说,还有读音表,辅音表……

    一本编得细致耐心的书,这是我能给出的唯一评价。

    我把几个看上去相对简单的读音结合意大利语批注,含在嘴里练了练,非常饶舌,完全不敢想象如何用它们拼成词组和字母。

    单词表过后就是词组表,词组表之后还有一小段一小段,看起来是用于简单读写练习的长短句。我认真看了好几遍字母表,又跳过词组表磕磕巴巴尝试读了一小段读写短文——毫无疑问失败了。

    尝试过读写短文之后,我才翻到词组表,按照意大利文的指示翻译资料上的文字,这个过程很艰难,希腊语里并非不存在一词多义的情况,我翻译出来的词单独看挑不出什么毛病,但就是不论如何都难以连成一个句子。

    总之,当我终于顺利翻译完手中文件夹资料上的一小段文字之后,原本散落在身边的资料,早就不知道在什么时候被凯厄斯拿空了。

    我有点不敢抬头,害怕接受他苛刻刻薄的指责,没有人翻译一小段文字需要那么多时间,我的效率低下造成了他的负担,他从不是个有耐心的人。

    但凯厄斯什么也没说,他见我不再翻动词典,于是问我是不是翻译完了,我说是,他就让我把手里的资料递给他,他又快速帮我看一遍,用钢笔纠正几个单词译法和语法错误,“你可以做的更好。”他把文件夹递回我的手里,声音里没有工作的暴躁与疲惫,也没有谴责与埋怨。

    “你会做的更好的。”他甚至是笑着说出这句话,我抬起头时正看见他向上飘起的唇角。

    凯厄斯喜欢别人学习新的语言。

    我只能这么认为了,因为我从没见过他这么温和的时候,温和到近乎温柔的错觉。

    但这种祥和很快就随着税务计算的到来而消失的无影无踪,我想我应该收回开始那句话,比起审阅资料,税务计算才是最不适合凯厄斯的工作,因为这些没头没脑的数字很快使他重新变得暴躁而鲜活。

    仅仅一个小时之内,他已经因为繁琐嘈杂的账目而摔坏了三只玻璃杯,两支钢笔和一本大部头函数计算法建议指导书。

    “这根本就不是给人看的。”他愤怒地咆哮起来,我都不忍心提醒他,严格来讲我们已经不能算是人了。

    在拖车中学里我曾学习到一些常规计数法,但这些计数法并不足够让我完全掌控这些变化多端的税务:随着每一年自然灾害的发生以及土地条件的改变,达到缴税条件的土地上下浮动,这还不算上某年政府一时兴起颁布的减税政策……其中阶梯式减免税务的算法让人头大如斗。

    “或许···或许···或许我们可以去问艾蒙借一些计算工具,你知道就是电脑,或者计算器什么的····”

    抱着数据挪到凯厄斯旁边,我磨磨蹭蹭开口。如果有了这些工具会方便很多,事实上计算器我的旅行袋里就有一个,但凯厄斯显然不是个热爱接纳新事物的人。

    “不可信的现代科技!”

    他一边不屑一顾,一边为草稿纸上的数字而抓狂,我都不知道他用的是什么计算法,那些草稿纸上的东西看起来不是文字也不是数字,而是无数密密麻麻的小黑点和简单的横竖线条构成的杂乱画面,到底在算什么估计只有凯厄斯看得懂,“如果我真的那么做,就只会让艾蒙那个家伙沾沾自喜!”

    他又开始给自己脑补敌人了。

    “可是如果不是使用那些工具,你需要算很久。”算到死都算不完。我在心里默默补充,顺便看一眼凯厄斯面前的草稿纸上更加凌乱的点阵与线阵,它们和自己的主人一样濒临崩溃。

    “你是在质疑我的能力吗?”他恶狠狠地瞪过来。

    “那如果···那如果最后算不出来怎么办?”我揪住衣服下摆,胆战心惊地问,不知道为什么女人的第六感告诉我,我将得到一个糟糕的答案。

    “算不出来?”凯厄斯怪声怪气重复着我的话,似乎他此前从未思考过这么明显到可怜的问题,“算不出来就一直算!”随着他转身又一叠草稿纸报废,碎成渣的纸片像雪花一样落到地上,吓得我赶紧把剩下劝导的话全部都咽回了肚子里。

    不知道为什么,这种场景明明应该很荒诞,但大概是受够了艾蒙的虚伪,面对凯厄斯烦躁的真实,我的心里居然平白滋生出一种有别于畏惧的笑意。

    其实数学不好并不可怕,我边憋笑边很认真地对自己说,可怕的是你不愿意承认自己数学不好,还坚持和它死磕。

    整个下午我们都在不停工作,没有片刻停歇。就我来说,前半个下午奉献给了浑浑噩噩的希腊语,后半个下午则给了体系复杂的税务和烦躁不安的凯厄斯。

    总之就是,当终于能放下钢笔和文件,我以吸血鬼不死的身躯发誓我已经累瘫了。蜷缩起四肢抱成一团躺在柔软的地毯上,手指和大脑比赛着僵硬程度,我完全不愿意去思考,我是谁我来自何方又将去往哪里这种复杂的哲学命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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