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见外公时一样,岑音跑回学校时,又是大汗淋漓,头发、衣服都湿透了。

    奔进校门路过操场时,成懿正在打篮球,一见她,立时喜上眉梢,叫她:“岑音,要不要一起跑步?岑音,岑……”岑音好像完全没听到他的叫唤,风一样从他身边跑过。

    成懿呆呆的看着她已经跑成落水狗的样子,心中大为不解:“去年每天喊她一起跑步,一共就成功过一次,平时能趴着绝不坐着,能走着绝不跑着的家伙,今天这是怎么了?”

    岑音一把推开宿舍门。

    一个小女孩正坐在她床上,瘦瘦的小脸,弯弯的笑眼,梳着马尾辫,吃着糖葫芦,在和吴迪聊天。

    小女孩见门忽然一开,岑音站在门口,激动的跳下床,边跑边喊道:“妈妈!”

    岑音呆呆的看着女儿飞奔进自己怀里,她掐了掐自己的脸,有痛感,又摸了摸嫣嫣的脸,肉嫩嫩,也不像幻觉。

    女儿这是也穿越了吗?

    也经过了时间隧道,被分解了身体……岑音不敢再想。

    可是,女儿却真真实实的在她怀中,在千禧年的岑音怀中,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她感觉自己的脑子就像忽然黑屏的电脑,当机了,不转了,傻眼了。

    但是心中的喜悦却像那入侵电脑的病毒,已经完全控制了电脑,就差为所欲为了!

    这不就是自己日思夜想的女儿吗?

    管他娘的是怎么回事,她现在有外公,有女儿,有青春,有生命!

    夫复何求?

    她高兴的一把抱住嫣嫣,喊道:“我的宝,我的心肝,我的嫣嫣,我的好孩子……”喊着喊着,她口齿渐渐不清,呜呜的哭了出来,边哭边问:“你怎么来了?怎么来的?来了就好,来了就好……”

    嫣嫣见妈妈哭,她也哭:“我睡醒一睁眼,就在这了,这是哪呀,妈妈,我好想你,每天都想你,每天晚上都会哭,可是爸爸不让我给你打电话,也不让我看你的照片,呜呜,妈妈,我好想你……”

    岑音听着嫣嫣的话,更是泪流不止,她把女儿紧紧抱在怀里,脑补着女儿在前夫那度过的日子,良久,才说道:“咱俩以后再也不分开了,好不好?”

    嫣嫣用力点头:“就是住到星星上去,也不分开?”

    岑音郑重的:“就是住到星星上去也不分开。”

    嫣嫣似乎还不放心:“拉钩!”

    岑音伸出手,和嫣嫣拉钩,两人这才相视而笑——冲着彼此微笑,是她俩的一个习惯,不管遇到再难的事,她俩约定,对视时一定要微笑,不是皱眉、也不是瞪眼,更不能是怒视,要微笑,微笑可以抚平一切。

    岑音和嫣嫣微笑着对视了好一会,吴迪才轻轻一咳,说道:“那什么,七儿,这是什么情况,你是不是……稍微解释一下。”

    岑音这才想起屋里还有好几个观众,对几个室友说道:“我先和嫣嫣说几句悄悄话,回来再和你们解释哈。”

    她娴熟的抱起女儿,在吴迪一副欲言又止的注视中,走出宿舍,来到操场的角落。

    岑音脑海里在思考应该怎么和女儿解释眼下的境况,她忽然想起了《美丽人生》这部电影,于是蹲下身,问:“嫣嫣,要不要和妈妈玩一个游戏?”

    嫣嫣现在绝对是“有妈饮水饱”的状态,抱着妈妈的胳膊,欢欢喜喜的说道:“好啊!”

    岑音说道:“这个游戏是这样的,妈妈和嫣嫣来到了一个全新的世界,在这里我们会见到一些以前不认识的人,去一些以前没去过的地方,在这个游戏里,妈妈会一直和你在一起,但是这个游戏有一个规则,一定不能破坏!”

    嫣嫣好奇的问:“什么规则?”

    岑音一字一句的回答:“就是你要管妈妈叫姐姐,我要管嫣嫣叫妹妹。”

    嫣嫣重复了一遍,忽然拍着手跳起来:“好玩好玩。”

    岑音笑道:“嫣嫣记住了吗?这个规则很重要。”

    嫣嫣痛快的回答:“记住了,这个游戏嫣嫣想一直玩下去。”

    岑音问:“为什么?”

    嫣嫣认真答道:“因为妈妈就能和嫣嫣一直在一起了。”

    岑音抱住嫣嫣,亲了她一下,刚想问她这段时间跟着爸爸生活得如何,忽听身后有人说话:“岑音,刚才你跑什么呢?这个小姑娘是谁啊?”

    光听声音就知道是成懿来了。

    岑音低声对嫣嫣说道:“倒计时,3,2,1,游戏正式开始。”

    嫣嫣会心一笑。

    岑音转身对成懿说道:“我刚才听见你喊我了,但是我妹来了,着急,没顾上和你打招呼。”

    成懿笑道:“妹妹来啦,嗨,我是成懿哥哥,你叫什么名字?”他热情的和嫣嫣打招呼。

    嫣嫣乖巧地配合:“哥哥好,我叫嫣嫣。”

    成懿低声对岑音说:“亲妹吧,之前没听你提过,别说,长得真挺像。”

    岑音笑道:“那必须的。”

    成懿又对嫣嫣说道:“哥哥会跑步、游泳、打球、你想玩什么,哥哥带你玩好不好?”

    嫣嫣一听眼睛里直冒火花:“我要打篮球!”

    嫣嫣最爱打篮球,可惜自她出生,她的爸爸从来没有带她打过一次球,还是学校的老师发现嫣嫣很有打球天赋,让岑音给她报了一个兴趣班,这才学着打了几节课。

    成懿拉着嫣嫣跑上球场,他虽然人高马大,和嫣嫣打球时动作却很轻柔,规则上也颇让着她。嫣嫣玩的投入,带球时表情严肃,投球入筐时激动的跳着脚,直喊:“妈……姐姐,我进球了,我进球了。”

    岑音笑起来,自从告诉嫣嫣她以后要和爸爸生活,必须得和妈妈分开,她就没再见嫣嫣笑的如此开心了。此刻,女儿的表情就是她的晴雨表,嫣嫣笑,她便是晴天。

    成懿连输5球后,表示想带着嫣嫣去买水,作为嫣嫣赢球的奖励。

    岑音心中暗笑:成懿要是认真打,嫣嫣只怕连球都摸不着。

    她笑着点点头,拿出纸巾给嫣嫣擦了擦汗,然后又拿出一张纸巾,走到成懿面前,自然而然地伸出手,也给他擦了擦汗……待汗擦完,她看向成懿的眼睛,就见他呆呆的站着,一脸惊愕,眼神中却有一种惊喜。

    岑音心道一声:“坏了!”嫣嫣一出现,她完完全全、360度无死角的回归了母亲的状态,她此时是把他俩都当成了孩子,彻底忘记了她现在应该是个20岁的姑娘,而不是40岁的母亲。

    她尴尬的一笑,说道:“抱歉抱歉,我没别的意思,就是看你和嫣嫣玩的这么好……”咋解释嘛,咋解释能说得通?她慌乱的把成懿擦过汗的纸巾塞进包里,正想着该怎么往下说。

    “以后我每天都陪妹妹打球!”成懿激动的打断她,他顿了顿,又说:“然后……你帮我擦汗。”

    岑音歪头看他,原来这个家伙从这么早就开始喜欢自己了,不对,恐怕更早,估计他选同桌的位置坐,就没憋好屁。

    岑音刚想揶揄他每天要是都这样陪嫣嫣打球,只怕他校队的水平都要下降了,忽然就听嫣嫣轻声说了句:“那个人是……爸爸?”她声音很轻,成懿正红着脸盯着岑音看,并没注意嫣嫣说了什么。

    岑音却心中一惊,顺着嫣嫣的眼光看去,就见篮球场另一端走来一个人,岑音一见,就觉得心脏都下垂了,心情更是一坠到底——走来的正是前夫张简凡,他是岑音的高中同学,无巧不巧的和岑音考到了同一所大学,但不同系。

    离婚时张简凡已经胖成了油腻大叔,但他永远摆着一张大学时的帅照,于是女儿一眼就认出了20岁的他。

    操场很大,中间被铁丝网隔成了许多小场地,张简凡应该并没看到她俩,只是正在穿过操场,往这个方向走来。

    岑音下意识转身挡住了嫣嫣,对成懿说道:“你带嫣嫣去买水,我回宿舍一趟,一会食堂集合?”

    成懿见岑音居然没反对,激动的又说一次:“可说好了,我每天陪妹妹打球,你每天都得给我擦汗,不能抵赖。”

    张简凡越走越近,岑音不想让嫣嫣看到他,更不想让他看到自己,她根本没注意成懿在说什么,随口答道:“好好,都依你。”

    成懿开心的拉着嫣嫣往学校小卖部走去,岑音一溜烟回了宿舍。

    他们母女俩完美的避开了年轻的孩子他爸。

    回到宿舍时,屋里的另外五人还端坐着等她。

    嗬,八卦果然有吸引力。

    岑音小心翼翼的走到自己床上,坐下,吴迪张嘴刚要说话,岑音就抢先表明了自己的姿态:“对不起,我错了!”

    吴迪半张着嘴,尴尬的闭上,一想不对,又问她:“你错哪了?”

    岑音一脸诚恳:“我千不该万不该,不该跟你们说我妹死了。”

    吴迪看了看老花,又看了看宿舍里最爱八卦的佳佳,老花问道:“所以你说你爸妈和你妹一起出交通事故死了,是骗我们的,其实,你妹没死?”

    岑音低下头,说道:“没错。”

    吴迪又问:“可是她怎么叫你,妈妈?”

    岑音脸不红心不跳的扯着谎:“因为我爸妈忽然去世,对我妹打击太大了,那几年我就告诉她,我是她妈妈,她是我妹妹。”岑音心里对已经去世多年的妹妹直说抱歉,现在情况特殊,也只能先拿她顶包了。

    大伙叹了口气,老花说道:“你和你妹也真是可怜。”

    佳佳忽然说道:“我怎么觉得你妹长得和你真挺像的,你说实话,她是不是你的私生女?”

    岑音倒吸口凉气,表情夸张的问:“佳佳?我妹已经7岁多了,我才20,你能12岁的时候,就来大姨妈吗?”

    佳佳一拍脑门:“哎呦,可不是嘛。”

    岑音见糊弄的差不多了,站起身,收拾了几件衣服装在包里,说道:“成懿陪嫣嫣买水去了,我得找他们去,咱宿舍床小,这几天我就带着嫣嫣回家住了,你们不用给我留门哈。”说完,岑音闪出宿舍,直奔食堂。

    食堂里,正是人最多的时候。

    岑音找了一圈,刚感慨没有手机的时代,找个人真是不易,就看见靠近卖冰淇淋的地方,有两个女生正围着成懿和嫣嫣说话。

    两个女生身材高挑,一头长发,和成懿的大高个站在一块,在人群中挺显眼。

    成懿正好背对着岑音站,她慢慢走过去,就听见其中一个女生说道:“上次问你有没有时间教我们游泳,后来怎么没音信了。”

    成懿指了指嫣嫣,嘻嘻哈哈答道:“游泳啊,我最近只教小孩子了。”

    另外一个女生说话嗲声嗲气的:“教小孩子有什么意思,连我俩一块教了呗。”

    成懿笑道:“教妳们两个,都没有我教一个孩子挣得多好吗?”

    两个女生似乎还想说什么,嫣嫣却看到了岑音:“姐姐!我们在这里!”

    岑音笑着走过去,成懿一见她来,眉眼都笑开来,对两个女生说道:“不好意思哈,下次再聊。”说着拉着岑音坐在了旁边他用三瓶矿泉水占好的座位上。

    两个女生悻悻的走掉了。

    岑音看着两女妖娆的背影,叹道:“好身材啊。”

    成懿笑道:“羡慕啊?”

    岑音诚恳的点点头:“羡慕。”要哪有哪的身材,谁不羡慕,尤其是人到中年,该老化的老化,该下垂的下垂,看到这种年轻性感的身材,就更羡慕了。

    成懿哪懂她的心思,劝她:“那就跟着我游泳啊,劝你好多次了,游泳最锻炼身材。”

    岑音回想起大学时代,成懿因为自己在游泳馆勤工俭学当教练,确实几乎天天劝她一起游泳,说了三年多,自己好像……一次也没去过。

    “好啊。”岑音爽快的答应。

    成懿经历了一年多的失败,心中早就做好被岑音拒绝的准备,完全没有料到这一次她居然会答应,还答应的这么痛快!喝到一半的水险些呛进气管,他连着咳嗽了几声,问道:“真的?”

    “必须真啊,不光游,我还想请你好好教我,也顺便教教嫣嫣。”岑音看着女儿一笑,嫣嫣很有运动天分,成懿要是愿意教她,她一定很快就可以学会。

    嫣嫣一听可以游泳,还是和妈妈一起游,高兴的不要不要的,她笑的脖子都缩起来,悄悄对成懿说道:“哥哥,我好高兴啊。”

    成懿也悄悄对她说:“哥哥我也好高兴啊。”

    岑音笑道:“不过我可没钱付你。”

    成懿尴尬的一笑,他知道岑音这是听到了刚才他和那两个女生的对话,解释道:“收费都是借口,你懂的。”

    岑音笑起来:“我没有那么多人找我搭讪,我可不懂。”

    成懿脸都要红了,急道:“有人找我说话,我也拦不住,我又没有……”

    岑音不等他说完,怼他:“解释就是掩饰,掩饰就是讲故事。”

    成懿忽然不解释了,看着她,似笑非笑的:“怎么?你不高兴了?”

    岑音白他一眼,说了两个字:“打饭。”

    曾经的千禧年,岑音完全不懂成懿的心意,仔细回忆一下,成懿追她四年,无非就是每天陪她上3D课,给她做作业,苦口婆心的拉她跑步、游泳、锻炼身体,她心情不好时陪她聊天,“偶尔”给她买些爱吃的东西,周五“偶尔”故意绕路陪她一起回家,周日“偶尔”绕路陪她上学,放假时“偶尔”给她打电话,一打就是几个小时……

    作为一个美术设计专业的学生,除了她热爱的油画,在她整个自由自在的大学时代,在她叛逆又飞扬的青春里,她玩的是打牌、唱歌、蹦迪、打游戏、看电影、演话剧、cosplay……

    这些成懿并不感兴趣,所以当她疯玩时,他只是静静地呆在一边,或观望,或远离,极偶尔参与一下陪着她,还会被她挤兑得体无完肤,最后灰溜溜退场:“你又不会玩牌,别捣乱了”、“你看你游戏打的这么烂,拖我后腿,我不管你了,自己玩去了啊”、“你说实话,是不是五音不全?”“我这排练话剧呢,你有事明天上课再说”、“你也想去cosplay展?好啊,你准备扮成谁?不知道?我帮你?大哥,我很忙的!没空!”

    后来这些活动成懿很少参加了,他依然做着自己,除了电脑课的成绩越来越好,他每天跑步、打球、游泳,在当游泳教练的路上也越走越稳,成了大学里很出名的业余教练,因为身材好,长得帅,排队请他当教练的女生能从游泳馆一路排到女生宿舍。

    而她,越玩越疯,尤其前夫张简凡出现以后,岑音更是觉得成懿就是个又乖又笨的小男孩,和又会玩又有钱的张简凡比起来,太无趣了。

    可是当历尽沧桑的,40岁的岑音回忆起这些时,她心中苦笑:成懿4年如一日的对她,她居然完全没有珍视过他的心,不光对她如此,成懿4年如一日的做他自己,生活健康、目标明确、持之以恒,这是多么难能可贵的品格,她当年居然对此嗤之以鼻。

    真是目不识珠。

    所以说,人的命运,是自己决定的。

    她对珍贵的成懿视而不见,于是生活便报她以无尽的凄苦。

    这一次,她说什么也不能再有眼无珠了,既然她有了重新来过的机会,她要拨乱反正,珍惜该珍惜的,远离该远离的,幸幸福福的活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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