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深黄月落,夜久靥星稀。姜雨水在幽暗暗的林子里,静静潜伏。夜愈深时,一队黑影从庄子里出了来,十几辆大车摸着夜色赶路,一片荒林中只能听到马蹄声和车轮压过地面的声音。

    姜雨水没想到他们当夜就动身了,当即留了记号,跟上了车队。所幸辎重沉重,行进速度不快,姜雨水在林中翻飞,犹如鬼影,若是哪个倒霉的三更半夜在外闲逛,怕是会吓得三魂没了七魄。

    天色还没亮,嘴开过光的雇主和他的冤种车夫驾着马车出了城门。

    “你当是出城游玩的吗?这马车怎么回事?”李逍遥出客栈时看到风舟上了马车,眉头顿时皱得能夹死人。

    “逍遥兄,我们是去接应的,又不是去跟踪,是两个风尘仆仆赶路的江湖人更惹人怀疑,还是外出游玩过路的路人?事不宜迟,给。”说着将马缰递了过去。

    李逍遥眉头越皱越紧,本想再理论下,看了眼天色,终是忍了下来,“你总有理由。”

    一把接过马缰,驾车快速往城外去了。

    两人按图索骥找到了那处隐蔽的庄子,看到了林中姜雨水所留记号,赶忙回到马车处驾马往前赶。

    “你以后还是少开口为妙,怎么说什么来什么?”李逍遥扯着缰绳狂奔,撇了一眼坐在一边的风舟。

    “蒙上天垂爱,我从小十赌九赢。从一文不名,到现在不说家财万贯,也算得上富贵加身,靠的就是一猜一个准。要说勤奋,勤奋的人多了去了,我算老几,能有如今的成就,就是运气好罢了。“

    李逍遥可没被他糊弄,一个人单枪匹马,运气是一回事,但若没有洞察先机的眼力和瞅准时机迎难而上的魄力,想要成事无异于异想天开。心里虽是这么想,但说是绝对不会说的。

    “哼,你倒是谦虚。”

    临近正午,距看到最后一个记号起,已走了一段距离。

    “我们在附近找找,他们若是深夜疾行,算时辰,最快差不多就到这了,也许是隐进林中暂作休息。”

    “不说我也知道,找找车痕印迹,他们带着重物,痕迹应是不浅。”

    两人沿着来路往回找,摸索了好一阵,找到一处被碾压过的草丛。靠近路边的杂草潦草的站立着,细看有压折的印子,往里一直延伸到林中深处。

    “你留在这,我去前面探探。”

    “若找到雨水,让她来我这,你先盯着,你们二人交替行事。”

    李逍遥哼一声算是应了,扒拉着草丛,没一会便不见了人影。

    姜雨水猫在树上打盹,离赵明的营地有些距离。这队人马疾行了一夜,天光大亮时,他们藏进了林中,扎营生火做饭,轮班守卫、休息。

    一阵悉悉嗦嗦的声音,姜雨水瞬间睁开眼睛,撑着树干跃起握住了剑,来人显然发现了她,声音径直往她这里来,就在姜雨水绷紧身体准备刺出一剑时。

    “雨水!找到你了!都怪那小子乌鸦嘴,真叫他说中了,你跟着他们往西南边来了。”李逍遥一脸阳光灿烂的出现在树下。

    姜雨水翩然从树上跃下,并无废话,“他们一路往西南,会途经上陵县,你先去上陵县给师傅传信,顺便安排西南沿途的联络处接应,我们在上陵县会和。”

    李逍遥看了眼姜雨水眼底淡淡的青黑,回道,“沿着这个方向回到路上,往前走会看到一辆马车,雨水你去歇会,再往上陵县去,这我来盯着,我们在上陵县会和。”

    “你...那你小心。”姜雨水本想说不用,但一夜未睡,现下是有些乏累,便没再逞强。

    “害,多大点事,未免太小看我了,按现在的行进速度,到上陵县不过二三日,你且先去。”

    风舟百无聊赖的在车边等人,李逍遥去了好一会,也不知找到人没。乍看姜雨水握着剑走来,一时挑起嘴角跳下车,迎了过去。

    “雨水,车里备了点心茶水,你吃些再睡会,我在外边守着。”

    “无妨,我们往上陵县去,逍遥会来与我们会和。”

    “好,我驾车,你休息,不冲突。”

    姜雨水点点头跳上马车,掀帘一看,车里软垫枕头案几茶具一应俱全,案几上摆着点心盒子和沏好的茶。

    风舟曲腿坐上车辕,放下车帘,轻轻甩了下马缰,马儿踏起马蹄甩着尾巴,悠悠上路。一路无人经过,长风不知从何处吹起,卷动着穿过树丛,打着漩从拂起的帘子下钻进车里,带来丝丝潺潺的微凉。

    风舟听着盒盖打开放下,清茶倒出茶杯,枕头被拍了拍,许久再无声响传来,风舟悄悄撩起帘子看了一眼,姜雨水静静卧着,沉静的眸子合上,睫毛低垂,神情安宁,睡的很香。

    风舟轻轻放下帘子,转过头去无声笑了笑,这样便好,就做对逍遥江湖的侠女书生,忙时披星戴月,闲时闲散人间。

    当漫天霞彩染红大地时,姜雨水醒了,掀开帘子,风舟不知何时停了马车,正抬头看这绚烂的天光。姜雨水看不见这霞光异彩,却能感受此刻朦胧的光镀着万物的宁静,轻撩衣摆在风舟旁坐了下来,如他一样望着这天边光景。

    “很像很久很久前,我们第一次爬墙出姜府看到的。”风舟望着天边,言语轻柔。

    姜雨水默默望着层层云霞变了又变,物换星移,问道,“你离开姜府后去了哪?”

    “母亲带着我一路往北到了她的家乡,家中已无人,剩了一座空屋。”

    “后来呢?”

    风舟和母亲安顿下来时,沧州北川县已是初冬,天上下起了雪。风舟从未见过雪,大雪下一夜,再睁眼,世界便是黑白的了。

    她眼中的一切便如这样?黑白寡淡,冷冷清清。风舟看了看冻的泛红的手,皮肤下经脉铺陈,血液流淌,若用她的眼睛来看,灰白的皮肤下条条黑色经络蔓延,划一道口子,流出的血也是黑色的。

    风舟不喜欢这黑白的世界和侵入骨髓的冷,在北川县的第一个冬天是难熬的,他想回南塘县再看一眼父亲,去找姜雨水再带她去府外闲逛,常常蜷在被子里想,翻来覆去的想,想着想着便睡了过去。

    熬过冬天后的某个春日,母亲将他送去了学堂,他的同窗追逐打闹逗狗捉鸟,他都没有兴趣。那两个念想横梗在心头,成了过不去的坎,父亲的死和姜雨水的下落,他想时间过的快点再快点,离开这里去找答案。

    几年冬又几年春,这个念头越演越烈,纠缠成了执念。他需要人,需要钱,需要势,需要底气与能力为他想要的答案铺路。他拼命用功,拼命捞钱,但不够,太慢了,远远看不到路的尽头在何处。

    也许真如他所说,上天眷顾他,给了他极好的运气。他心烦意乱的想去山里走走,静静心,却失足滚下一个陡坡,荒无人迹的山中,有一处猎户的院子。一个孩子在院子里玩弹珠,珠子透亮泛着清蓝幽光,阳光照下熠熠生辉。他激动的从孩子手里抢过珠子,孩子顿时哇哇大哭,引来了他父亲。

    猎户说是他上山打猎时捡到的石头,看着好看,带回来打磨成了珠子给孩子玩。他给了猎户身上所有的碎银,央他带他上山去找,因为这石头和当年姜雨水手上那串珠子上的一模一样,他绝不会认错。那串珠子是她父亲给她的六岁生辰礼,据说是外邦商人不远千里带来的,价值不菲。她被掳走的那个夜晚,手腕上的珠串划过月色留下的幽蓝残影早在他心中生了根。

    猎户将他带到捡到石头的地方,风舟在山中苦寻半日,终是在一块满是坑洞的大岩石边找到了这种蓝石头颗粒,拿着匕首往下挖了挖,果然有隐隐的蓝色石块嵌在黑洞洞的岩石上。

    风舟将土和草埋了回去,拿着捡到的那块下了山,找匠人打磨一二,带着石头去了沧州最繁华的高胜县,找到了城中最负盛名的首饰铺子翠蕊阁的掌柜吴双,谈了笔买卖。

    起初店里伙计并不想搭理这半大不大的小子,又见他好整以暇的往铺中案几边一坐,将裹着蓝石头的布包放在桌上打开。

    “风舟携月蓝石,请掌柜一叙。”伙计打眼一瞧,珠子流光溢彩,没有一丝杂质的纯净,细看仿佛有深浅不一的幽兰华光碰撞形成波纹,似被包裹住的水在流动般。

    伙计不敢小觑,立即去请来了掌柜,掌柜在风舟对面坐下,拿着珠子端看了半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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