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离用粗布帕巾给人擦了擦脸,手边还放着褪下来的小衣裳,身上穿的那套虽没多贵重,但怎么也比原先那身儿干净。

    小孩肤质细嫩,暗离一手捏着人的下颌,下手得很温婉,竟有几分贤妻良母的脾性。

    几番擦拭后才露出了那张脸原本的容貌。

    暗离身体后仰,妖媚的凤眸一眯,不为别的,蓬头垢面时其貌不扬,如今倒是粉雕玉琢,精细得跟个娇养贵公子一样。

    捏着人干瘪的脸颊作弄了一句:“长相不差,日后指定不少女子爱慕。”

    阿九瘦是瘦,但只稍稍一动唇,梨涡就显出来了,配上那双纯净如水的青蓝色眼眸,美得雌雄莫辨。

    暗离还挺喜爱这小孩的,主要是人讨喜,一手捋上人湿答答的发丝,想要给人擦擦,避免这极劣之地染了风寒。

    可手刚一放上阿九的颅顶,就听见一道儿细微的呜鸣,类似初生幼崽的那种。

    不仅如此,有两处鼓包硌着她的手,暗离起先惊愕,浅灰色锋眉一皱:“你受伤了?”

    阿九讷讷摇头,小表情很是单纯,还眨了两下眼睛,瓷白的脖颈上下滚动,好似有什么话要说。

    暗离拨开乌黑湿淋的青丝,在阿九发丛中,隐藏的两个鼓包才被她看清。

    倒不像是被人打的,因为形似春笋冒壳,是犄角的模样。

    暗离骇然,瞳孔骤缩:“你是妖怪呀?”

    闻言,阿九立刻用手捂住自己两只角,但还是朝暗离点头。

    阿九瘪着嘴,黑溜圆乎的大眼略显伤神苦难。

    暗离只觉得诧异而无鄙夷,抓起阿九放在头顶的手牵上:“没事儿,我带你去找你弋清姐姐。”

    碰上了个小妖怪,暗离一时倒是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宋弋清走南闯北这么些年,什么棘手的事儿她应当都能有主见。

    只是二人刚一起身,就是一阵儿天旋地转。

    宋弋清和徐子澜再回客栈时,不大不小的破落客栈,早已是空无一人。

    两人面色皆阴翳煞冷,宋弋清更甚,眼眸中迸射出的寒光几乎要将这儿夷为平地。

    徐子澜急得来回踱步:“他们会被带去哪儿?”

    没来由的心神不宁阔别多年再一次充斥了宋弋清的心胸。

    宋弋清能闻味儿辨位,但如今这味道过于杂乱了。

    嗅了两口又霎时察觉不对:“香气?”

    转头一望方位,神色凝重:“蛮荒。”

    徐子澜也吓得惊慌失措:“蛮荒?那两人是妖怪?”

    宋弋清凝重恐慌:“是人。但人心难测时,堪比妖魔鬼怪。”

    “那戚兄他们……”

    ‘是死是活’几个字徐子澜怎么也说不出,他们出去那么久,一来一回耗了不少时功夫,恐怕戚明轩他们已经遭遇不测了。

    宋弋清变出俩柄剑,扔给了徐子澜一把:“带着,之后会有一场恶战。”

    “等到了上岐,再亲自为你挑一把合适的。”

    “倘若能从蛮荒活着回来的话。”不止是剑,还有他他们想要的寻常夫妻日子。

    四目相对,几乎是不用多说,两人就能了然对方的情谊。

    生死相随。

    宋弋清不再多说,而且抬手一挥,窗杦被拂开,瞬间闪了出去,徐子澜紧随其后。

    据流传,在蛮荒,就算是大罗神仙来了,也不可能从中谋取一线生机。

    不仅是因为蛮荒集聚了三界近乎所有的妖怪、和无数的魔族,还因那片腹地多年无人深入,不,应当是从未有人能活着出蛮荒。

    世人也不知那儿到底藏了多少穷凶极恶的顶级妖兽和魔头。

    蛮荒这片土地,诡秘且死寂。

    人都惜命,徐子澜也不过一具肉体凡胎,但他的脚步却未有停留的迹象。

    即使此行是凶多吉少,会命丧蛮荒,但仍旧不会退缩,哪怕戚明轩他们已然成为尸体,他也要去亲眼看看。

    -

    月黑风高,白日里的掌柜和伙夫驾着一辆特别大的马车,从守城隐蔽处出了師都,而要去往的地方,却是极尽险恶之地的蛮荒。

    即便是来了无数次,掌柜的也依旧畏惧这狼嚎虎啸,还有其他不知名妖兽的嘶吼声,吓得人胆寒呢。

    “若不是为了生计,谁愿意这么铤而走险,来给那些妖怪送吃的。”

    没错,他要将马车里的那些人送给蛮荒里的妖族,以此来换得其他东西。

    一条阴森的小径七拐八拐,掌柜虽知道这条路相较安全,因为是那妖怪的领地,但也依旧提心吊胆。

    终于与那妖怪碰头了。

    对面是一位有兽角和兽尾的半兽人,身形儿比常人高了大半,一见人来,顿时不耐烦:“这都多久没送来了,你想要饿死我们?”

    与妖怪做生意,自然得诚惶诚恐些,掌柜的腰背佝偻,面带谄笑,却低垂着头颅,恨不得埋到地里,看不见面前的妖怪才好,但还是瞧见了三尺宽的兽脚。

    “大人莫怪,近日城中那些人属实是谨慎,我们也不大好下手。不过大人放心,这次的货不少,还都是好货,其中有几人还是修炼的。”

    对面的妖怪一听这话来兴致了:“修炼?有意思。”

    比起普通又干瘪的常人,他倒是对道士更感兴趣些,反正都逃不出蛮荒,陪他们玩儿玩儿再拆吃入腹,也不错。

    “都是活的吧?”

    掌柜狡诈又殷切的脸都快笑僵硬了:“大人放心,知道你们爱吃新鲜的,都只是中了药,这次药放得有点多,一时半会儿醒不过来而已。”

    妖怪也不多说,给了自己的交换物,几匹妖兽的尸体,也算新鲜,闻着味儿应当是才死没多久。

    伙夫先是将那群人挨个儿拖扛下来,排放整齐,然后将那几头体格巨大、看不清什么模样的魑魅魍魉放进马车。

    动物的尸身味道那叫一个熏人,黏糊糊的浊血也粘在皮肉上,伙夫晚间吃的那点东西都要吐出来了,想着下次再来之前,指定不吃东西了。

    问他们为何千辛万苦来蛮荒换妖怪的尸身,同性相残这种令人作呕的事儿他们还做不出来,也只能用人来换能饱腹的东西了。

    掌柜瞄了一眼正在审视那群人的妖怪,只见他在那女子和幼童面前停留。

    忐忑不安的开口:“大人?”

    “嗯?”

    “大人,本来还有两人的,不知是否是识破了我们的计划偷摸逃命去了,小的怕他们过几日带人来找麻烦,想着先避避风头,等风头过了再为各位大人寻人,所以……”

    “看在这次这么多人的份儿上,大人能否给点赏钱?”

    掌柜的也怕,这种刀尖舔血的日子可不好过,指不定哪天开罪了这妖怪,连带着他们也一并成为腹中之食了。

    妖怪幽暗深绿的眼瞳望过来的那一刹那,掌柜的险些下跪。

    意味不明笑着一句:“你这躺货挺杂。”

    掌柜的不明,好在这次人确实多,妖怪也不计较,随手扔了块玉石。

    蛮荒奇珍异宝是真不少,只是妖怪对那些东西不感兴趣,还不如那一口吃的。

    这妖怪此前也从不会给银子,怕人跑了,只是这次事儿办得格外满意,这才给了。

    “行了,回吧。”

    两人如蒙大赦,立刻勾腰驼背道别:“大人,那小的们就先回了。”

    说完,拉着马车就原路折返,溜得极快,只等走出稍远距离时,掌柜的才拿着那块玉透在月光底下。

    质地那叫一个透亮啊,内壁无一丝瑕疵,上好的美玉。

    伙夫也看着眼亮垂涎:“掌柜的?”

    掌柜这才露出真情实意的邪笑:“放在其他都城,可以换十套大宅子。”

    伙夫笑得眈眈逐逐,贪婪得眼含金光:“当真?”

    掌柜坐着摇摇晃晃的马车,将宝贝收入自己胸前拍了拍:“如假包换,那妖怪就是个傻种。”

    “那我们是不是可以用这个跟師都的王大人换通关文牒了?”

    掌柜却不满足:“这点东西怎么够,出了師都,其他要花钱的地方可多着呢。等我们从那妖怪那儿赚够了银两,我们再去其他地方过快活闲逸的日子。”

    一想到有朝一日能脱离師都这个鬼地方,两人皆是满怀期待。

    “对了,掌柜的,那两人还会回来吗?”

    “指定是不会回来了,那两人看着就软弱怕事儿。”

    话音刚落,不知从何而来一道银铃的哂笑。

    “是吗?”

    还未等两人反应,一阵阴凉疾风起,两人立刻被掀翻在地,马车也瞬间化作齑粉。

    掌柜的想起身,稍一动脖子,就感觉利器割喉入体,寒意席卷全身,脖颈一热,像是有什么东西顺着粗脖流淌。

    掌柜入眼的便是逆着月影的女子,女子发丝与发带如飞尘般飘扬,却一脸邪煞肃杀气。

    宋弋清蹲在地上,一只手握着放在掌柜命脉长剑的剑柄上,目眦欲裂,满眼猩红的血丝如恶鬼缠身,如浓墨般的眼眸,像是无尽深渊。

    在愣神之际的这片刻,掌柜发出一声凄惨痛苦的长鸣。

    双腿像是被人挑断了脚筋,因为他的乱喊乱动,横亘在他咽喉的剑再一次无眼的划破了皮肉。

    掌柜这才知惹了不该惹的人,这是一个杀伐果断的恶女,才不是什么娇滴滴的小姐。

    掌柜涨红着脸,近乎窒息,第一次对一个长相如此貌美,瞧着弱不禁风的怯懦女子瑟瑟发抖。

    “想好怎么死了吗?”

    冰冷刺骨的声音宛如地狱罗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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