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招尚且侥幸能接过,可剑阵的威力,凡人之躯,必死无疑。

    书祈珒认出了来人,当日泽屿大选时,书嵊不及,他想要收为弟子的那人。

    姓甚名谁,他倒是忘了,不重要的人物也不必记得太清。

    当初他就知那形似书析伝的小道士与宋弋清关系匪浅,还真让他猜对了,居然敢只身入泽屿救宋弋清。

    是她的弟子吗?

    设下阵法的一众弟子见有人入阵,虽是长泽仙君打入阵法内的,但明显那人是一位修仙问道的人族,一时竟有些踟蹰。

    千机阵威力强悍,寻常之人指定是无生还的可能的。

    “这不是那位……”台下也不乏有人能认出徐子澜的身份。

    徐子澜当日胜过泽屿首徒书嵊,自此名声大噪,众人本以为他会成为长泽仙君弟子,没成想,却再无消息。

    月余过去,再见时,徐子澜竟与魔教中人为伍,实属疑惑和惋惜之举动。

    徐昌平今日本也是来凑凑热闹的,自泽屿大选后,他们一派就赖在了泽屿未离去,想着多修炼点泽屿的功法,再学成回他的道观。

    可今日却见到了他的徒弟,徐子澜。

    不,徐子澜早已与他派划清关系了,再不是平阳宗弟子了。

    徐子鸣盯着天幕中已经接下好几剑的徐子澜,看着他修为精进如此,愈发记恨起人了。

    明明不过是一个卑贱的侍奉弟子,如今竟能有如此修为,当真是令人羡煞妒忌。

    徐子鸣不屑一顾:“还以为他胜过书嵊师兄是因为勤加苦练,才致使修为精进,哪知是修炼了邪术才有如今的成就。”

    此言一出,即便徐子澜身上无半分邪气,但只身在众目睽睽之下为魔女挡剑,一定与那魔女关系匪浅,指定也是心术不正之人。

    千言万语的诋毁徐子澜充耳不闻,他只想要破阵,奈何他所学阵法并不精湛,连这是什么阵都不得而知。

    阵法浑厚的剑气气势逼人,他修为过低,硬生生撑过片刻后,握剑的手也战栗不止。

    以他一人之力是挡不住,他太弱了,此番行径在外人看来不过是以卵击石,贻笑大方之举。

    俯视身下之人,宋弋清遍体鳞伤、体无完肤,整个人神志涣散,想来是被书祈珒和柳青芜用了私刑。

    好歹也是同门师妹。

    望向他时,兀自默默垂泪,似有千言万语想宣之于口,却吐字艰难。

    他看清了她的口型,她在劝他走。

    她就坐在那儿,犹若风吹浮萍,纤弱如杨柳,望向他时,不知是泣是笑。

    轻风吹起她的青丝和裙袢,是他本该都抓不住的旖旎绮梦。

    但他既得到了,便不该放手。

    法术挡不住不要紧,一剑形刺入徐子澜,虽未留有伤痕在肌肤之上,但他却觉得近乎元神俱灭。

    接踵而来的还有余下的,凡他挡不过,只会用肉身接下。

    全身经脉尽裂,骨骼也破碎得错位,明明是是最极致的疼痛,这是宋弋清都能感受的来自于她身上的。

    想来徐子澜也同她差不了多少。

    至上空淌下的几滴血迹落在她身前,随后又是白衣、手背、眉心。

    她听见徐子澜压隐忍痛苦的低鸣,心口像是被刀割下一大块肉一样,双目凝滞痴傻,泪眼如注。

    少年终究是不敌,悬坠时,宋弋清抬手,两人的食指擦过,徐子澜落在了她身上。

    往日君子如玉风姿无双的徐子澜,此刻却是引颈杀戮的哀亡衰颓态。

    宋弋清想推开压在自己身上的人,但却被徐子澜牢牢摁压在身下,她也不知徐子澜从何而来的力气。

    不仅如此,凉如寒冰的手指穿插如她的指缝。

    “宋弋清~”

    游丝的呼唤是贴在宋弋清耳畔喘出来的,他

    她想要叫出他的名字,却感觉心肺被什么压制得死死的。

    血迹从徐子澜檀口溢出,又顺着宋弋清脖颈处滑下,宋弋清鼻息之间满是血腥,自己的,徐子澜的,几乎荫蔽住了少年身上淡薄的沉木清香。

    “走吧,徐子澜。”

    徐子澜试图起身,可却在剑阵一次次而下时,又像是被人踩断了脊柱,扑倒在宋弋清身上。

    他知宋弋清也疼,即便有他护着。

    “怎么走啊?”

    即便是见过徐子澜最怯懦之时,也未有此时哭噎涕零脆弱,裹挟着哭腔的低吼沙哑无力。

    “走吧,你救不下我。”

    “你在这儿我又能去哪儿?”

    少年声色哽咽,凝视着宋弋清那双失真乌眸。

    无需多言,千言万语的缠绵情意都在对视的旖色又悲苦眼底。

    宋弋清推拒徐子澜不成,而后又捧起他的脸,眉目紧拧如山峦,眼中水雾愈发浓烈,凤眸一颤,接连隐入乌黑的鬓发中。

    “你听我说,你先走,等我日后找机会去找你。”

    “戚沢他们也要来了,他们会来救我的,没必要多此一举。”

    徐子澜是肉体凡胎,她是不死之身,受点苦没什么的。

    少年年岁小,加之生性执拗:“有必要。”

    宋弋清心疼他这般模样,即便她自己也疼得死去活来,唇吐鲜血,咧至耳根。

    “徐子澜,你是不是疯了?我又不会死!”

    高山景行的少年促狭的轻笑了一声:“得叫我夫君。”

    这时他竟还有心思玩笑。

    徐子澜发丝散乱,浑身瘫软,字字珠玑:“你是不会死,但你会……疼啊。”

    血泪混合的砸在宋弋清肌肤上,灼寒交织,这场景似曾相识。

    “我不想你、想你疼。”

    宋弋清说过她怕疼,也说过,从前有人护着,他不想她选了自己,而自己只能眼睁睁看着她受苦,还能无动于衷。

    他不是书祈珒,他做不出此番狠心之事。

    他既认定了她,自不会做到事不关己,生死相随,不是寻常夫妻许诺的誓言吗?即便他俩还未成亲,但也有了夫妻之实,如何算不得?

    他不想做薄情寡义的负心郎君。

    此情此景,任谁看了都得说一句痴男怨女情深断肠,可却是在处置堕入魔教的逆徒,众人只觉得大快人心。

    “暗离,我没让她来,将她困在了红尘客栈,你知道的,我们第一次相识,就是在那儿……”

    初见时,那女子头戴轻罩,姿态轻柔,只凭借眉眼,徐子澜便能看出她仙骨不凡,继而心之神往。

    宋弋清也回想到了那天,自红尘客栈时,他就已然为她做到舍生忘死了,她那时还以为徐子澜不过色胆包天。

    “区区一个禁身阵,你不会以为就能困住老娘我吧?”

    “你们修仙问道的就是废物。”

    暗离现身时,周身魔气泄露,众人自知是魔族,也曾有人见过她,一些道法低微的人,见人后立刻退避三舍。

    暗离目眦欲裂:“敢动我的人,我今日就血洗了你整个仙门百家。”

    如此来势凶猛,可面色却惨淡虚弱,想来强硬破阵也费了她不少劲儿,撂的狠话衬着那双眼,阴森可怖。

    暗离想着打破阵法,冲那些阵眼弟子下手。

    书祈珒一个眼神,一旁的书嵊心领神会。

    眼神又落在交缠在一起受刑的二人身上,两人皆是一袭白衣,那位形似书析伝的弟子,如此一看,倒是更像了。

    从徐子澜口中喷溅而出的鲜血血珠染了宋弋清满脸,男子奄奄一息,双眸发软的险要闭上。

    “徐子澜……”宋弋清低喃着他的名字,如此反复。

    徐子澜却在宋弋清一次次的呼唤中,脑中重现着以往宋弋清唤他名字的场景。

    有姿态端庄的,有气恼的,也有羞怯涟漪的。

    一旁的剑化作虚无,凭借意识而成的剑,不再是那柄清透泛白如冰的剑身,而是剑身发青,像是缠龙盘踞,正气凌然,波澜壮阔到地动山摇。

    书祈珒有所察觉,却又难以置信,双目失神僵滞。

    只等生死未卜的白衣少年手指轻动,那剑好似有共鸣一般,竟落入徐子澜之手。

    徐子澜全身经脉好似重塑,身体好似注入了大股灵气,阵法异动,不仅如此,所有人手执剑柄皆有颤动迹象。

    执剑在手的少年倏然起身,样貌昳丽,眉宇强势,形体坚若磐石。

    几招,对少年来说轻而易举,便破了那阵法。

    此前稳坐如山的书倾在认出那把剑时,就已是坠云雾中,从贵椅上起身。

    “轻羽剑?”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早在三百年前,轻羽剑便连同归尘剑在巍冥山封印了温恪瑜,如今又怎会在这儿?

    且随着书析伝的身陨,他将再无转世的可能,轻羽剑也该无人再握,这人也必不可能是书析伝的转世。

    可那人手握的,定然是轻羽剑不假,不然不会有这么强的剑气,冲撞得他都得踉跄两步,扶稳座椅。

    同书祈珒和书倾一样,宋弋清许是普天之下最熟悉轻羽剑之人,她也同样诧愣出神。

    场面一时陷入寂静,有的只有无数的长剑颤栗。

    一头发花白老者也算见多识广:“青龙缠柄,润玉之色,通体凛然正气,一剑既出,万剑归宗,莫非这就是传说中的……”

    “轻羽剑?”

    百家门派的质疑声不绝于耳。

    “怎么可能是轻羽剑?这轻羽剑不是长泽仙君的佩剑吗?而且还封印着温恪瑜?”

    “归尘与轻羽两把剑,想来是当年的轻羽剑剑主转世成人。”

    立于众人中的男子英姿飒爽,满嘴血迹更衬得肤白胜雪,一身浩然正气。

    徐子澜眼尾似挑似垂,迎风而举,嗤嗤轻笑,清俊疏朗的面上,满是对不远处之人的不屑。

    那一刻,书祈珒甚至觉得那倒是就是书析伝,是书析伝回来了,来找他寻仇,来向他护短质问。

    徐子澜:“书祈珒,你既说她是魔族,那我今日就想知道,修行禁术、残害同门、欺师灭祖的你,又算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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