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析伝本想用灵力护住宋弋清的命脉,那知人嘴角的血液愈发汹涌。

    “怎么……?”怎么会这样,毫无作用?

    书析伝诧异恍然,他其实知道,宋弋清已经力回天了。

    抱起地上的人,胸前的衣襟早已被宋弋清鲜热的红血洇染濡湿,鼻息之间不仅有血迹的味道,还有魔灵的腥臭气息,是宋弋清体内的魔族开始大肆喰食她的血肉了,用不了多时,她便会化作一身白骨。

    “宋弋清,你撑着,我找人救你。”

    “我们回亓云山,师兄一定有办法救你的。”

    “不会有事儿的,我信我,我绝不会让你有事儿的。”

    堂堂七尺男儿,竟哽咽得泣不成声。

    宋弋清的手蹭上徐子澜的脸颊,莹润的指节柔若无骨,冰凉一片。

    “书析、析伝。”

    微弱的轻唤并未让书析伝停下凌乱的步伐,只等人踩空摔跤后才停下。

    “算了~”女子抓起书析伝的手,气息奄奄,每说一字,口吐一口鲜血,但笑颜一如既往的姣好魅惑。

    “我活不成了。”

    温恪瑜虽帮着她解了囚仙环,但她终归是凡人之躯,五脏六腑早已移位,浑身无一处好地儿,哪怕是神仙来了也救不了她。

    书析伝紧紧护着怀中之人,哭得愈发汹涌,泪眼婆娑的搂紧怀里的人:“怪我,是我无用,我从来都软弱无能,都怨我。”

    倘若他能再强一点,有能力护住在乎之人,也不会到头来还让宋弋清舍身救他。

    他不仅不能保护宋弋清,到头来还需她来以命相救。

    女子眉眼含笑,除了那残余的少许痛苦,只剩下缠绵含情的柔情,未有半分的责怨之情。

    宋弋清笑得梨花带雨,血泪杂糅在一块儿,混入口内,又苦又腥。

    她讨厌吃苦,畏惧疼痛,但此时此刻,好像这些都无所谓了,她的眼里只有书析伝。

    断骨的手抚上书析伝秀气隽雅的的憔悴面庞,扯出一抹恬然笑意:“不怨你,我从来没这么想过你。”

    “书析伝就是最好的,我也从来没觉得你不如其他人,哪怕是书祈珒。”

    “书析伝就是书析伝,即便你不是世间最厉害的人,不需要事事做到最好,我也仍然会喜欢你、不会怨你。”

    宋弋清每一个字都吐得艰难万分,似乎下一刻就要断气殒命。

    书析伝固执的摇晃着头颅,甩了好几滴热泪在宋弋清脸上:“不是,我不是,对不起,都是我的错。”

    “宋弋清,我又害了你一次,是我自私,偏要一意孤行带你走,想要将你从师兄身边夺走,要是我没有……”

    如若他答应书祈珒帮他复活柳凄凄,宋弋清就不会死。

    从前到现在,他永远这般懦弱废物,每一件事都没办好过,如今还葬送了宋弋清的性命。

    宋弋清不怨不怒,笑得温顺旖旎,好似天地滋养成的白玉,皎洁纯净。

    “可是我想跟你走。我爱上了你,想同你长相厮守,没有书祈珒,没有柳凄凄,只想要有你和我。”

    所以书祈珒要以她的身体复活柳凄凄,她不愿意。

    宋弋清握紧了书析伝的手,清水如注的乌眸闪着似有若无得碎光:“是我对不起你,让你等了这么多年。”

    “如果、如咳,我能早一些看到你的话,也不会让你白白在我身上浪费了这么多年。”

    书析伝的眼泪砸在宋弋清脸上,他胡乱的为宋弋清擦去脸上的血痕,却只能是越拭越多。

    “不是不是……”如果早知这段感情得不到一个结局,他还是会喜欢宋弋清。

    宋弋清付之一笑,旋即,眼神坚韧如宝剑:“书析伝,先不说这些了。”

    “魔种,魔种即将出世了。即便是杀了我,温恪瑜也不会就此收手的,他还是会引魔种出世。”

    到了如今这地步,温恪瑜费尽心机好不容易找到了炼化魔种的方法,能让魔族成为三界之首,甚至是踏平人、妖两界,只有魔界屹立。

    马上就要功成了,温恪瑜又怎么可能会因少了她这个碍事的人就此收手?

    “到了那时,三界再无安宁,必将生灵涂炭,你……”

    男子眸如墨玉,眉如远山,宋弋清盯着近在咫尺的那张脸,书析伝满脸泪痕的小脸皱巴巴的,显出无助凄楚,可怜至极,以至于她也犹豫不决。

    对书析伝来说过于残忍了,她真的要这么对他吗?

    可若是不这样做,那三界又该有何生机?

    宋弋清还未开口,就已泪流满面了:“对不起,书析伝,我呜……我……”

    两情相悦时,总是会心有灵犀,书析伝先是怔了怔,神情凝滞沉重:“你想让我用禁术复活你?然后我们去阻止魔种降世?”

    宋弋清以为书析伝不愿意,也是,谁活得好好的,情愿去死,还是元神俱灭,永无轮回。

    她一开口,就是在逼死书析伝,不给书析伝留退路,只因她知道,只要她一开口,书析伝就会答应她任何要求。

    即便是交付性命,他也绝不会有任何的怨言和犹豫。

    宋弋清佯装释然浅笑:“算了,将死之人,操心那么多做什么。”

    书析伝鼻尖的小痣都沾了水光,头顶影影绰绰的光打在他水光颤颤的俊容上。

    “你会……,你会……”

    他并不惦记着自己,只是死而复生之术阴邪,乃是道系最明令禁止的邪术。

    以亡人之躯驱动,行复活之法,使用秘术者魂飞魄散、永无轮回,被复活者不死不灭、超脱三界。

    那便意味着,宋弋清将会以三界不容的身份,永久存活下去,不人不妖不魔不仙。

    星河扭转,斗转星移,她都不能死,也不会死。

    宋弋清又怎会不知后果,真用了禁术,行术者本人,将会不容于世,任岁月如何变迁,将不会再有书析伝。

    书析伝面色似比宋弋清这个将死之人还凄苦,也确实该这般悲情,因为他俩个,注定得死一个。

    书析伝:“决定了吗?”

    宋弋清真的不想这般对书析伝,这对书析伝何其残忍无情,她作为与书析伝爱慕的人,她自是不能这么劝书析伝去死的。

    但她为道系弟子,她心中的道,得高于一切。

    而为道根本,就是守护苍生安宁。

    这是师父告诫她的,让她时刻铭记心中责任,她不能忘。

    她知道这样做对不住书析伝,但她真的放不下,她不能眼睁睁看着天地衰亡。

    宋弋清泪眼涟涟,书析伝倒是替她说了:“若是真放任魔种出世,天下苍生身死,人族就此覆灭,这些都并非是你我想看到的,不就愧为你我这么多年多修的道义了吗?”

    “我师父和师叔,若是泉下有知,也只会觉得我俩配不上道系直系弟子的身份,配不上多年来他们的悉心教导。”

    “归尘剑或许能等到它下一任剑主,但三界不能。”

    他不是怕死,而是怕给宋弋清带去灾祸。

    不死不灭,那是永恒长久的孤寂。

    好在戚沢出现得及时,给了书析伝决断的信念。

    常人活不过几百年,但魔灵可以,魔灵不腐,只要无人伤戚沢,那他即可一直伴宋弋清左右。

    有戚沢在她身边,她也不会孤独,

    戚沢对宋弋清有情,朝夕相处,想来过不了多久,她就不会再记得自己,也是再好不过了。

    书析伝破涕而笑:“好。”

    他将永死,宋弋清将永存,不愧为名列第一的邪术,当真是阴邪无比,能断了有情人的念想。

    宋弋清哭得涕泗滂沱:“对不起,书析伝,是我欠了你。”

    男子眸光柔情似水,桃花眼漾着情根深种,捋走宋弋清容颜上多余的碎发,谈吐清越温润:“你我二人之间,不用道亏欠与愧疚。”

    “既是你的意愿,我必当遵从,你知道的,我喜欢你,为你,无论如何都心甘情愿,即便是死路,也是你为我选的,我趋之若鹜。”

    他心中也有天下苍生,但相较宋弋清而言,他还是会以宋弋清为主。

    如若今日死的是他,他或许没那份勇气,让宋弋清为了苍生而死。

    这并不代表他怨宋弋清,而是纯粹的爱。

    他知她心中大义,无怨无悔无恨。

    他只爱她,一如既往。

    微凉的吻落在宋弋清额头,男子气息微弱,恰如她的气息一样。

    宋弋清双眼泛酸,唇角浮笑,恹恹即将颓败。

    书析伝越是对她不求任何、无怨付出,她心中对他的愧疚就越是深一分。

    他从始至终满眼都是她,而她却想要他去死。

    她这一生,问心无愧,临了,却如此待真心对她的人。

    算命的说得不错,自己就是个祸害。

    归尘剑能等到下一任剑主,但宋弋清永远不会再等到书析伝了。

    他如风化雨,如月皎洁,身上沾染的长春花永远沁人心脾,让人铭记于心。

    早知会悦君,定当会在与君初相识那日与君执手,方能不负岁月。

    晚了,终究是晚了。

    只等人阖眼后,书析伝的唇也未能从宋弋清脸上移开,从眼角滑落的眼泪,大多顺着书析伝的下颌淌在了身下的宋弋清身上。

    -

    悬在宋弋清和书析伝之间的,是那写有复活已死之人的下半招。

    戚沢这身黑衣与书析伝的白衣也挺应景,像是特意为祭奠宋弋清穿的。

    “真要这么做?你可即刻帮她转世,然后守着她的转世过一生,温恪瑜也不会再对你们出手,这对你和对她,岂不是再好不过?”

    温恪瑜并未对宋弋清他们动过杀心,或许是不想在这世间少了唯一的一丝乐趣。

    书析伝已经开始有所动作了:“对我们自然是极好的,那三界呢?”

    “三界会被残害殆尽,民不聊生,那将是尸横遍野,血流成河。”

    “就算我和宋弋清活下来了又怎么样?”

    戚沢薄情,自不懂身为仙者的天下大义:“我倒情愿你和宋弋清都自私些。”

    他不懂,明明两人都会有一个好结局,为何要为了那些不相干的人去付出一切?

    可只等宋弋清吐出檀口中的残血时,戚沢又扶得比宋弋清对面的书析伝还快。

    女子用手背擦了擦脸上的血印,却看见了经脉中那攒动的乌黑魔气。

    抬手之时,归尘剑也能握在手中。

    还好,她还能握住这把剑。

    宋弋清:“还有多久?”

    书析伝笑起来眉眼总是柔情似水,他活该像是位姑娘,因为盯着她时,总是含情脉脉,可笑的是,她原先还以为书析伝看谁都这样。

    “最多三日。”

    三日之后,世间再无书析伝。

    两相对视,一眼万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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