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方口中淡然吐出的二字如冷气般将气氛凝结。
此刻姜莱并没什么叙旧的心情，不打算问他什么时候回的美国，今日为什么会和姜一南一起去西雅图开会。
她不由自主捏紧行李箱的栏杆，压住蠢蠢欲动的好奇心，挺直背脊莞尔一笑，“你们一路顺风，我得准备登机了。”
转身走出好几步远，不动声色松了口气。
多久没见了？
两年零十几天？记不清了。
摇摇头不让思绪发散，笃定的脚步离那个人越来越远。
登机口已经排起长队。
握在掌心的手机震得人无名火蹭蹭往上冒，不耐烦睇一眼，全是Kevin的信息。下拉菜单直接调到飞行模式，百无聊赖看向四周，降噪耳机隔绝了嘈杂，却没能挡住几个登机口距离之外那个人的目光。
梁知予站在队伍尾端双手插袋，大大方方看向她在的方向，眼神直白又□□，攫的她无处可逃。视线交汇的瞬间，对她颔首弯了弯唇。
姜莱慌忙别过头，拿起手机假装打了个眉飞色舞的电话，硬着头皮完成了一场“视若无睹”的表演。暗暗鄙视自己，这么多年过去了，演技依然拙劣。
洛杉矶飞旧金山的航程很短。
起飞降落不过一个小时，短到都来不及把过往回忆一遍。她几次三番试图专注于课件，最后不得不合上电脑闭目养神。
飞机落地的瞬间，姜莱漂浮的心也终于回归地面，给Kevin回拨一个电话报平安；又想起什么，点击删除了那条暴露恋情的微博。
无端心虚。
导师受邀开设的这门暑期选修课程是给地理本科专业，尤其是大三大四倾向于继续在地理领域钻研的学生特意设计的，主要概括地理空间智能（GeoAI）的基础以及探索空间数据分析，和姜莱目前的研究方向吻合。
交叉学科研究带来无限机会的可能也有相对应的挑战。
姜莱本科没有计算机基础，对人工智能也是一知半解，大三确定研究方向之后，她先是自学Python又额外选修了不少关于AI的课程。
徜徉在知识海洋中是治愈自己的过程。
那些学术上的难题，卡顿的论文，找不到思路的抓狂都可以通过努力、导师和同学的点拨，茅塞顿开一一解决。
不像有些事，再努力也不会有结果。
不过匆匆见了一面，加起来统共不到四句对话，无措的茫然直至她上车坐定后才彻底消失。
姜莱无奈地捏捏耳垂，真没出息。
101高速交通状况一如既往的差，导航地图一片红，Uber司机颇有耐性的在油门和刹车来回切换，透过后视镜热络地找她聊天。
司机是阿富汗人，早年在阿富汗为美国政府工作，战乱时期携全家“出逃”来美国定居。他神情骄傲，毫不掩饰言语中的嘚瑟。和仍在家乡忍受战乱和贫穷的同胞们相比，他的确有值得炫耀的资本。
姜莱饶有兴致听他的奋斗史，听他这十余年如何把四个孩子培养成大学生，听他如何当机立断在房价贵到离谱的湾区买下属于自己的小房子成功在异国扎根。
偶尔会打断，抛几个问题出去。比如，“你为什么会选择来这里定居？”
专业使然，她总爱站到旁观者的角度来观察这个世界，希冀能获得什么意外启示。
司机对着后视镜咧嘴笑，“加州气候好，一年四季都是阳光明媚，晒得人也开心。”
姜莱无比赞同，“所以加州这么贵啊！世界上大部分美好的东西都不是免费的，甚至连阳光、好气候都要花钱买。”
司机频繁点头，“完全同意。”
话题在一处戛然而止。
并不觉尴尬，陌生人之间能聊足二十分钟已属不易。
司机扭转广播调到合适的音量避免打扰，姜莱戴上耳机与世隔绝欣赏窗外的景致。
海湾大桥两边皆是一望无际的海，海面平展，连行驶的帆船都勾不起多少涟漪。车窗放下一条缝隙，冰凉的海风掀起额前的刘海，专属北加的凉爽安抚了无名烦躁。
登录博客，唯一关注的博主最新一篇文章还停留在两年前的夏天。他所负责的非盈利组织官网上倒是有几篇近两年发布的短篇文章，多是关于保护珊瑚礁的呼吁。
最新一篇是三个月前发布的，文章下方有一个链接，姜莱不由自主点开 ，是他以机构主席身份受邀参与访谈的视频。
久违熟悉的音色从耳机缓缓传来，西海岸口音自带的懒散和倦怠冲淡了他本人一贯的端正做派。
再一看，他随意卷起衣袖，解开衬衫最上端的两粒扣子，整个人斜倚沙发翘着二郎腿，自然接住主持人所有的玩笑梗并巧妙回击，时不时眉目舒展开怀一笑。
和她最初认识的那个端坐在桌前一言不发，吃饭细嚼慢咽很少开口说话；总会在一群人喧闹之后找一处角落静静坐着发呆的梁知予，很不一样。
视频里的他，放松，不羁，自在。
耳机传来的大笑搅乱她的思绪，倒退几十秒重新看一遍。
主持人正好奇名声在外的Dr.梁如何协调生活工作以及学术的关系，“Dr.梁暂停学术和科研，前前后后在印度尼西亚呆了长达一年之久，不知道是如何获得家人以及伴侣支持的？”
梁知予调整了坐姿，一只胳膊自然垂于沙发扶手边缘，大拇指和食指无意识摩挲，“我没有伴侣。”为了防止歧义，他没有顺着主持人继续使用无性别特指的“Partner”，而用的是“Girlfriend”。
一片哗然，包括视频外的姜莱。
“Seriously？”主持人满脸兴奋，果然八卦是人类共通的本性。
坦荡的一声Yes。
“在座的和正在观看视频的观众听好了，Dr.梁现在单身，有意向的话”，主持人手臂一挥，梁知予的学校邮箱出现在大屏幕上。
姜莱特意暂停看邮箱后缀，加州大学圣芭芭拉分校，原来他和姜一南现在是同事。
按下播放键，视频里不出意外的全场哄堂大笑。
主持人清了清嗓子，“仅限学术交流，Dr.梁很忙。”眨了眨眼，“我只能帮你们到这了。”
梁知予摇头耸肩，笑容里些许无奈。
不过是活跃气氛的小插曲，访谈很快回到正题。
“作为海底的低级生物，珊瑚是由成千上万个珊瑚虫分泌出的外壳，以微晶方解石集合体的形式存在于海水之中，因此被喻为“海底之花”。只有体内含石灰质的珊瑚，才会在数百年甚至数千年的生长过程中形成珊瑚礁。近四分之一的海洋生物和十亿人口赖以生存，而随着污染加剧，气候变化，地球上一半的沙滩预计将在本世纪末消失。”
他用不急不缓的语速道来当下的现状，鼓励更多的人加入到他们组织当中。
“加入贵组织需要什么技能么？”
梁知予不假思索，“需要会游泳和潜水。”
“Dr.梁的潜水技能是加入组织之后习得的么？”
梁知予扬扬眉，“不是，我一直很爱潜水。”
“方便问为什么么？”
“比起复杂难懂的人类社会，我更喜欢沉浸在深海中当一个彻头彻尾的旁观者。再从旁观的过程不断思考领悟人生的要义，以及探索自己的内心。”
姜莱不由得想起人生第一次潜水的场景。
水性一般的她在踟躇中迈出第一步，教练牵引着她，一面不断温柔鼓励，“很好，调整呼吸”；一面叮嘱注意事项，“记得用鼻向面罩内吹气，平衡气腔内的压力”。
身背厚重的装备缓缓下沉，海水无节奏地拍打面罩，逐渐加重的吸气声同时放大了难以抑制的紧张。随着海压升高，耳朵开始嗡鸣并伴随轻微疼痛，感官逐渐迟钝，水下的一切活动都显得格外费劲。
四周是蓝如幕布的海水，望不到边际。再往下潜，成群结对的鱼和海龟骤然映入眼帘，下意识伸手调戏，再笑着看它们灵巧地闪避游走。
时间被拉长，世界被按下静音键，的确是在陆地上很难体会到的安宁。
思绪拉回，视频里主持人和梁知予正握手拥抱，全体站立鼓掌。
梁知予接过话筒，“我们的船队每年都会回到北美招募更多的志愿者加入到保护珊瑚礁的行动之中。此次船队会经停的大学有斯坦福，伯克利，华盛顿大学，加州大学圣芭芭拉分校和加州大学洛杉矶分校。我们会提供一切专业训练，感兴趣的同学和朋友可以登录官网了解更多信息。”
他指着大屏幕上的邮箱地址，“当然了，也欢迎通过邮件联系我。非常乐于给大家解答更多的问题。”
退出播放，怅然若失。
“Miss？我们到了。”司机大叔温和提醒。
姜莱回过神来，下车接过大叔手上的行李箱，礼貌道别。
午后烈阳似火，晒得人头皮发烫。
马路对面，学校南门口人潮涌动沸沸扬扬，不愧是伯克利，烈日和暑假又怎么会阻挡年轻人演讲的澎湃激昂？
今天的主讲人身穿粉色深V吊带和短裤，脚踩人字拖，正涨红着脸对话筒呐喊“结构性种族主义”。
她声情并茂声嘶力竭，讲到激动之处，不由得攥紧拳头，“去TM的学位！如果你走在街上看到人们只能躺在冰冷的地上，你们拿的学位又有什么用处？！”
听的人不算少，人群中时不时有高呼回应。
夏季校园一如既往的热闹：临时搭建的学生市集贩卖着中看不中用的小玩意；几个年轻女生卖力宣传自家的阿卡贝拉组合，兴致来了还会即兴一曲；七八个男生站在树荫下高歌舞蹈，跳的并不算整齐；几个略显稚嫩的学生举着自制棒棒糖贩卖筹集教会资金，却始终鼓不起高声叫卖的勇气。
姜莱的注意力很快被告示牌前那架很旧的木质钢琴吸引。
印象中这架钢琴一直在这。
一个踏着滑板的学生路过，滑出几米后又折返，随意将滑板靠在树边，气定神闲准备弹奏一曲。
略微涩哑的前调很快被清润悠扬的旋律代替，空气中飘荡着激昂的呐喊和清雅的曲调。
不同的声音同时入耳，谁也不肯甘拜下风。
包里的手机一直在震。
“喂，姜一南，找我又有什么事？”
对方顿了两秒，清清嗓子，“姜莱，是我。”
很难形容那是什么样的感觉。
大抵就是入海前担心呼吸不畅的心悸，深夜失眠不断刷他论文释放思念的无助，以及每次拐弯抹角从姜一南那边套取他近况又担心被发现的小心翼翼。
“你....找我有事？”
电话那端背景音依然有机场的嘈杂，姜莱没忍住补问道，“你们到西雅图了？”
“嗯，刚落地。”
“没什么大事，把我从你微信黑名单里放出来吧。”他语气云淡风轻，又似是恳求。
“…”
“哦”，她无力招架这样的“当面”质问，“还以为你不用那个号了。”
对方轻嗯一声，不再多说。
“你不是有姜莱手机号么，干嘛用我手机？车到了，有话待会说，先上车。”姜一南的声音由远而近穿插进来，成了姜莱的救命稻草。
“那你们先忙，回聊。”
“好，回聊。”
翻到黑名单，深海的那条鱼静静躺在那。
关了这么久，真的要放你出来么？
此刻姜莱并没什么叙旧的心情，不打算问他什么时候回的美国，今日为什么会和姜一南一起去西雅图开会。
她不由自主捏紧行李箱的栏杆，压住蠢蠢欲动的好奇心，挺直背脊莞尔一笑，“你们一路顺风，我得准备登机了。”
转身走出好几步远，不动声色松了口气。
多久没见了？
两年零十几天？记不清了。
摇摇头不让思绪发散，笃定的脚步离那个人越来越远。
登机口已经排起长队。
握在掌心的手机震得人无名火蹭蹭往上冒，不耐烦睇一眼，全是Kevin的信息。下拉菜单直接调到飞行模式，百无聊赖看向四周，降噪耳机隔绝了嘈杂，却没能挡住几个登机口距离之外那个人的目光。
梁知予站在队伍尾端双手插袋，大大方方看向她在的方向，眼神直白又□□，攫的她无处可逃。视线交汇的瞬间，对她颔首弯了弯唇。
姜莱慌忙别过头，拿起手机假装打了个眉飞色舞的电话，硬着头皮完成了一场“视若无睹”的表演。暗暗鄙视自己，这么多年过去了，演技依然拙劣。
洛杉矶飞旧金山的航程很短。
起飞降落不过一个小时，短到都来不及把过往回忆一遍。她几次三番试图专注于课件，最后不得不合上电脑闭目养神。
飞机落地的瞬间，姜莱漂浮的心也终于回归地面，给Kevin回拨一个电话报平安；又想起什么，点击删除了那条暴露恋情的微博。
无端心虚。
导师受邀开设的这门暑期选修课程是给地理本科专业，尤其是大三大四倾向于继续在地理领域钻研的学生特意设计的，主要概括地理空间智能（GeoAI）的基础以及探索空间数据分析，和姜莱目前的研究方向吻合。
交叉学科研究带来无限机会的可能也有相对应的挑战。
姜莱本科没有计算机基础，对人工智能也是一知半解，大三确定研究方向之后，她先是自学Python又额外选修了不少关于AI的课程。
徜徉在知识海洋中是治愈自己的过程。
那些学术上的难题，卡顿的论文，找不到思路的抓狂都可以通过努力、导师和同学的点拨，茅塞顿开一一解决。
不像有些事，再努力也不会有结果。
不过匆匆见了一面，加起来统共不到四句对话，无措的茫然直至她上车坐定后才彻底消失。
姜莱无奈地捏捏耳垂，真没出息。
101高速交通状况一如既往的差，导航地图一片红，Uber司机颇有耐性的在油门和刹车来回切换，透过后视镜热络地找她聊天。
司机是阿富汗人，早年在阿富汗为美国政府工作，战乱时期携全家“出逃”来美国定居。他神情骄傲，毫不掩饰言语中的嘚瑟。和仍在家乡忍受战乱和贫穷的同胞们相比，他的确有值得炫耀的资本。
姜莱饶有兴致听他的奋斗史，听他这十余年如何把四个孩子培养成大学生，听他如何当机立断在房价贵到离谱的湾区买下属于自己的小房子成功在异国扎根。
偶尔会打断，抛几个问题出去。比如，“你为什么会选择来这里定居？”
专业使然，她总爱站到旁观者的角度来观察这个世界，希冀能获得什么意外启示。
司机对着后视镜咧嘴笑，“加州气候好，一年四季都是阳光明媚，晒得人也开心。”
姜莱无比赞同，“所以加州这么贵啊！世界上大部分美好的东西都不是免费的，甚至连阳光、好气候都要花钱买。”
司机频繁点头，“完全同意。”
话题在一处戛然而止。
并不觉尴尬，陌生人之间能聊足二十分钟已属不易。
司机扭转广播调到合适的音量避免打扰，姜莱戴上耳机与世隔绝欣赏窗外的景致。
海湾大桥两边皆是一望无际的海，海面平展，连行驶的帆船都勾不起多少涟漪。车窗放下一条缝隙，冰凉的海风掀起额前的刘海，专属北加的凉爽安抚了无名烦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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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新一篇是三个月前发布的，文章下方有一个链接，姜莱不由自主点开 ，是他以机构主席身份受邀参与访谈的视频。
久违熟悉的音色从耳机缓缓传来，西海岸口音自带的懒散和倦怠冲淡了他本人一贯的端正做派。
再一看，他随意卷起衣袖，解开衬衫最上端的两粒扣子，整个人斜倚沙发翘着二郎腿，自然接住主持人所有的玩笑梗并巧妙回击，时不时眉目舒展开怀一笑。
和她最初认识的那个端坐在桌前一言不发，吃饭细嚼慢咽很少开口说话；总会在一群人喧闹之后找一处角落静静坐着发呆的梁知予，很不一样。
视频里的他，放松，不羁，自在。
耳机传来的大笑搅乱她的思绪，倒退几十秒重新看一遍。
主持人正好奇名声在外的Dr.梁如何协调生活工作以及学术的关系，“Dr.梁暂停学术和科研，前前后后在印度尼西亚呆了长达一年之久，不知道是如何获得家人以及伴侣支持的？”
梁知予调整了坐姿，一只胳膊自然垂于沙发扶手边缘，大拇指和食指无意识摩挲，“我没有伴侣。”为了防止歧义，他没有顺着主持人继续使用无性别特指的“Partner”，而用的是“Girlfriend”。
一片哗然，包括视频外的姜莱。
“Seriously？”主持人满脸兴奋，果然八卦是人类共通的本性。
坦荡的一声Yes。
“在座的和正在观看视频的观众听好了，Dr.梁现在单身，有意向的话”，主持人手臂一挥，梁知予的学校邮箱出现在大屏幕上。
姜莱特意暂停看邮箱后缀，加州大学圣芭芭拉分校，原来他和姜一南现在是同事。
按下播放键，视频里不出意外的全场哄堂大笑。
主持人清了清嗓子，“仅限学术交流，Dr.梁很忙。”眨了眨眼，“我只能帮你们到这了。”
梁知予摇头耸肩，笑容里些许无奈。
不过是活跃气氛的小插曲，访谈很快回到正题。
“作为海底的低级生物，珊瑚是由成千上万个珊瑚虫分泌出的外壳，以微晶方解石集合体的形式存在于海水之中，因此被喻为“海底之花”。只有体内含石灰质的珊瑚，才会在数百年甚至数千年的生长过程中形成珊瑚礁。近四分之一的海洋生物和十亿人口赖以生存，而随着污染加剧，气候变化，地球上一半的沙滩预计将在本世纪末消失。”
他用不急不缓的语速道来当下的现状，鼓励更多的人加入到他们组织当中。
“加入贵组织需要什么技能么？”
梁知予不假思索，“需要会游泳和潜水。”
“Dr.梁的潜水技能是加入组织之后习得的么？”
梁知予扬扬眉，“不是，我一直很爱潜水。”
“方便问为什么么？”
“比起复杂难懂的人类社会，我更喜欢沉浸在深海中当一个彻头彻尾的旁观者。再从旁观的过程不断思考领悟人生的要义，以及探索自己的内心。”
姜莱不由得想起人生第一次潜水的场景。
水性一般的她在踟躇中迈出第一步，教练牵引着她，一面不断温柔鼓励，“很好，调整呼吸”；一面叮嘱注意事项，“记得用鼻向面罩内吹气，平衡气腔内的压力”。
身背厚重的装备缓缓下沉，海水无节奏地拍打面罩，逐渐加重的吸气声同时放大了难以抑制的紧张。随着海压升高，耳朵开始嗡鸣并伴随轻微疼痛，感官逐渐迟钝，水下的一切活动都显得格外费劲。
四周是蓝如幕布的海水，望不到边际。再往下潜，成群结对的鱼和海龟骤然映入眼帘，下意识伸手调戏，再笑着看它们灵巧地闪避游走。
时间被拉长，世界被按下静音键，的确是在陆地上很难体会到的安宁。
思绪拉回，视频里主持人和梁知予正握手拥抱，全体站立鼓掌。
梁知予接过话筒，“我们的船队每年都会回到北美招募更多的志愿者加入到保护珊瑚礁的行动之中。此次船队会经停的大学有斯坦福，伯克利，华盛顿大学，加州大学圣芭芭拉分校和加州大学洛杉矶分校。我们会提供一切专业训练，感兴趣的同学和朋友可以登录官网了解更多信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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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的人不算少，人群中时不时有高呼回应。
夏季校园一如既往的热闹：临时搭建的学生市集贩卖着中看不中用的小玩意；几个年轻女生卖力宣传自家的阿卡贝拉组合，兴致来了还会即兴一曲；七八个男生站在树荫下高歌舞蹈，跳的并不算整齐；几个略显稚嫩的学生举着自制棒棒糖贩卖筹集教会资金，却始终鼓不起高声叫卖的勇气。
姜莱的注意力很快被告示牌前那架很旧的木质钢琴吸引。
印象中这架钢琴一直在这。
一个踏着滑板的学生路过，滑出几米后又折返，随意将滑板靠在树边，气定神闲准备弹奏一曲。
略微涩哑的前调很快被清润悠扬的旋律代替，空气中飘荡着激昂的呐喊和清雅的曲调。
不同的声音同时入耳，谁也不肯甘拜下风。
包里的手机一直在震。
“喂，姜一南，找我又有什么事？”
对方顿了两秒，清清嗓子，“姜莱，是我。”
很难形容那是什么样的感觉。
大抵就是入海前担心呼吸不畅的心悸，深夜失眠不断刷他论文释放思念的无助，以及每次拐弯抹角从姜一南那边套取他近况又担心被发现的小心翼翼。
“你....找我有事？”
电话那端背景音依然有机场的嘈杂，姜莱没忍住补问道，“你们到西雅图了？”
“嗯，刚落地。”
“没什么大事，把我从你微信黑名单里放出来吧。”他语气云淡风轻，又似是恳求。
“…”
“哦”，她无力招架这样的“当面”质问，“还以为你不用那个号了。”
对方轻嗯一声，不再多说。
“你不是有姜莱手机号么，干嘛用我手机？车到了，有话待会说，先上车。”姜一南的声音由远而近穿插进来，成了姜莱的救命稻草。
“那你们先忙，回聊。”
“好，回聊。”
翻到黑名单，深海的那条鱼静静躺在那。
关了这么久，真的要放你出来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