仓时怜和蒲萄路上再不曾歇息,终于在卯时进了京。

    仓家的大院离主街道很远,马车足足绕了三圈才到府邸。

    蒲萄扶她下了车,许是回来的时辰太晚,府门禁闭着。

    蒲萄扣了扣门,“开门呀,开门呀。”

    但里面没有人应声。

    蒲萄又用力拍了拍门:“有人吗?二小姐回来了。”

    又等了半刻钟,门开了,出来了一个小厮。

    堆着满脸的不耐烦道:“催催催!催命一样!”

    蒲萄想上去争辩,却又忍了下来。

    小厮见了她不行礼,只冷眼斜视了她两次,便再不看她了。

    “我们进去吧小姐。”

    身后的小厮还在嘟囔:“真晦气!”

    想着今日不同往日,仓时怜没有发作随蒲萄进了厅后的园子。

    上一世仓家虽和皇后沾着亲,但并不受皇后的重视,只是在外人面前看来尊崇罢了。

    “喂!丑八怪!”

    仓时怜犹豫了一下,继续往里边走。

    “叫你呢!仓时怜!”

    她转身望去,一个男童正趾高气扬地看着她。

    蒲萄赶紧向来人行礼:“二公子。”

    此时从假山后面又出来了一个妇人,眉眼间倒和这男童有点相像。

    “你怎么提前就回来了,老夫人不是让明日再回吗?”

    蒲萄:“秋姨娘,二小姐前些日子染了风寒,近日雨水多,小姐怕路上误事,赶不上时辰,就提前回了。”

    闻此秋姨娘把男童捞回了自己身旁,作势离开,末了道:“那她可真是有心了。”

    原来是二房的人,仓鸣最疼爱的儿子——仓逸。

    回了自己的院子,仓时怜开始细细琢磨自己。

    从仓家人对仓时怜的态度来看,她在这个家并不受重视,甚至可以说连下人都比她有地位。

    方才仓逸离开的时候还在对着她打唇语,他分明说的是:丑八怪,丑八怪。

    这个仓时怜长得能有多丑?

    想着她一把摘掉了幕离,“蒲萄,镜子呢?”

    蒲萄为难道:“小姐这会要镜子做什么,今天不看了罢。”

    仓时怜:“我想看,你藏起来了吗?”

    蒲萄:“是小姐你让我把镜子收起来了,您已经有好久不曾照镜子了。”

    她的话让仓时怜更加好奇了,能是多丑的一张脸……

    蒲萄在柜子里费了一些功夫,终摸出了镜子。

    她接过镜子,直接抬起来看。

    她愣住了。

    这不单是丑,都有点可怖。

    从左额角到右边的脸颊,长着一条褐红色的胎记,一直蔓延到耳廓,嘴唇也没有一点血色,苍白的一张脸,实在很难和十五岁的妙龄少女联系起来。

    她叹了一口气,难怪刚才三殿下突然变了脸色,惊恐中带着厌恶,许是不小心瞧见了她的脸。

    但爱美之心人皆有之,这也不能怪他。

    这种东西她在宫里曾见过。

    孕妇吃了带吊籽兰的汤药,生下来的孩子就会落红胎,也是嫔妃们为了争宠的手段。

    只是没想到仓家竟然也有,“娘亲很得父亲疼爱吗?”

    蒲萄:“我前两年才来了仓府伺候,只听人说梅姨娘长的很美。”

    蒲萄又接着说:“小姐你也很美,真的!”

    她又凑近看了看脸上的胎记,仓家是吧,那就从这里开始吧。

    第三日,大夫人的人送来了三菜一汤,临走前还嘱咐她不要到处乱跑。

    因为今天是仓老夫人大寿的日子,来了许多的客人,外面

    锣鼓喧天鞭炮齐鸣,对比她的这个小院子,冷冷清清的,好不快活。

    蒲萄察觉出自家小姐的不痛快,安慰道:“小姐,明日我们就可以回青鸣寺了,那里没有人会约束我们的。”

    仓时怜却摇摇头,正色道:“我不想回去了。”

    蒲萄不解:“为什么?小姐不觉得青鸣寺里更自由自在吗?”

    仓时怜搅了搅那一大碗肉汤,笑着对蒲萄说:“我要自由,我也要每天喝上这样的肉汤。”

    寅时刚过,蒲萄和仓时怜就坐上马车出了仓府。

    蒲萄拿出昨天少夫人给的酥饼,递到了仓时怜跟前:“小姐,万一老夫人没有喝那碗安神汤呢?”

    仓时怜接过酥饼,“她会的。”

    因为她太想睡一个好觉了。

    仓老夫人长年累月睡不足觉,仓鸣为她寻医问药多年,却不见一点成效,至今,已经到了病急乱投医的地步了。

    所以哪怕是她这个小庶女送来的安神汤,她也一定会喝。

    出了城门,仓时怜却给车夫指了另一条路。

    蒲萄不解:“小姐,我们不回青鸣寺吗?”

    仓时怜:“暂时先不回去。”

    蒲萄:“那如果老夫人派人来,不就找不到我们了?”

    仓时怜:“就是要让他们找不到。”

    蒲萄……?

    太轻易得到了,老夫人不会珍惜的。

    眼下最要紧的是治好她的脸,莫说旁人了,她自己都不忍直视。

    朝着和青鸣寺相反的方向,又行了五里路后,终于到了。

    这是城南的散鸳崖,崖间长满了奇花异草,她要的东西就在这里。

    仓时怜附身查探了一番,离她最近的那株,够够手兴许还摸得着。

    “蒲萄,你拉着我的手,我试试看。”

    “小姐先试试哦,不行我们再想办法。”

    仓时怜:“嗯。”

    她刚探出半个身子,整个肩膀就被一股外力所牵制,随即身子被翻转过来,稳稳坐在了地上,头上的幕离被风吹翻,掉在了她腿上。

    一个清冷的声音在上方漾开:“不要命了?”

    她本能地抬头看向声音的主人,好眼熟,这个人她应该是见过的,但她想不起来了。

    意识到自己的脸,现下就暴露在这个人面前,仓时怜微微低下头。

    “要那个?”

    “红的!还有紫的!”蒲萄凑上前回道。

    很快,那个人消失在崖头。

    蒲萄熟练地帮她把幕离带好,“小姐,这公子真君子也,乐于助人又谦谦有礼。”

    仓时怜想的却是,他刚才看见自己的相貌后,竟还能面不改色,连眉头都没皱一下,也是个怪人。

    半晌,那个人捧着一大束药草又出现在她们面前。

    声音依旧冷清:“够吗?”

    “够!够了!多谢公子!公子这么好的人一定会长命百岁的!”

    仓时怜对上那双深邃的眸子,想着此处荒郊野岭的,这人身手又好,还是小心为妙。

    决不能和他多作纠缠,于是她行了全礼,道:“公子之情,无以为报,想来公子也不是斤斤计较之人,我们还有事,就先告辞了。”

    辛官意看着她逃似地着急离开,脸上终于有点不一样的反应了。

    躲在暗处的季里慢慢踱到他身边,揶揄道:“公子追人不是这么追的,你看人家领情吗?”

    “不过这小姑娘长那么好看一对眼睛真是可惜了,要是……哎哟!”

    辛官意一脚踹到他小腿上,疼得他直叫唤:“公子!你踢我干嘛!”

    马车行到半路,突然天降暴雨,为了安全,仓时怜只能在路边的客栈休息一晚。

    付钱时,蒲萄把钱袋里所剩无几的几个铜板,数了又数,小声嘟囔道:“真是一分钱难倒英雄汉。”

    仓时怜苦笑,是啊,想想她公主跟前的一品女官,如今却因为钱捉襟见肘得。

    暴雨来的突然,直到后半夜还在下着。

    此时,散鸳崖。

    几十个飞影在崖间来回穿梭,身后的背篓却格外的突兀。

    一个黑衣人愤愤道:“我们啥时候才能睡觉?”

    另一个黑衣人:“你还想睡觉?公子只说了要许多,可没说许多是多少。”

    暴雨至寅时方停,仓时怜做了好长一个梦,在梦里似乎又回到了至明四年。

    醒来后,那张熟悉的脸也逐渐清晰起来。

    是——辛大人!辛官意!

    上一世他搞垮了仓家,在朝政上也多番针对太子和皇后。

    起先三殿下还以为此人是一路人,直到临安事发后,众人才发现,三殿下也是他计划里的一环。

    她昨天还大言不惭地对他说了那些话,天呐,她为自己的莽撞感到焦心。

    稍作休整,仓时怜和蒲萄又坐车赶回青鸣寺。

    客栈的伙计叫住了她,跟在她们马车后面的,还有两辆货车。

    伙计:“小姐,今天一早有位公子,托我把这两车药草交给你。”

    “一定是那位公子!”

    仓时怜瞬间脸色沉了下来,伙计以为她在担心钱的问题,急忙道:“小姐宽心,工钱那位公子已经付过了,我们会给你送到家的。”

    对于现在的她来说,这个人是个可怕的存在。

    即不能怠慢了他,也不能与他太熟络。

    如果日后他知道了,自己是仓家人,只怕会怒上加怒吧!

    想到此,她问道:“蒲萄,带了纸和笔吗?”

    “带了!”

    约摸2个时辰后,到了青鸣寺。

    还不等她们下车,一个小和尚就跑到了车前,请她们绕一脚,从南边的侧门进。

    仓时怜:“为何?”

    小和尚:“北坡发生了命案,现在都封住了,主持不许人进。”

    蒲萄:“北坡?是那个李梓女施主吗?”

    小和尚:“正是。”

    仓时怜顿感心口发麻,声音都有点发颤:“什么时候发生的事情?”

    小和尚:“四天前。”

    仓时怜:“什么时辰发生的?”

    小和尚:“只知道是未时发现的尸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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