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江南,长江之南也,长长短短的流水汇聚在这一方平原之上,从上游那不可一世的桀骜中回过了神来,在淅淅沥沥细雨的摩挲下变得温和了,静谧了,似乎连带这时光也拖沓了脚步,将一些人永远留在了这些小镇上,而另一些人,自逃离了这些个仅仅用桥与水连接的地方,便似乎是由于时间快慢的不同,寻不回了。

    南方多雨,尤其夏季,但这些雨经由屋檐瓦砖过滤后产生的细细簌簌的声音,和随后滴入屋角下的大缸之中响起的滴咚声,丝毫也打搅不到窗边的林幼苼,她此刻正发着愁,手中拎着这一颗孤零零的马,却不知在何处落脚,冥冥之中好像她其它的棋子都被对方定住了似的,只这一个可以动弹,但却毫无用处,怎么走都没什么意义。

    看着她促起的眉头,楚知心中已了然,宽慰她说:“棋还能下次再下,这茶凉了可就热不回来了,休息会儿吧。”

    林幼苼道:“这可怎么行,既然下了那就干脆下完,什么下次那次的,就算输,也得有个过程,好让我死心呐。”

    两人你一步我一步的,棋声伴着雨声,随着楚知的最后一声“将军”,楚汉交战终于落幕。

    林幼苼吐出一口气,心想下个棋真累死人,随后拿起茶杯,呼了一口,连带浮着的茶叶也被吹得赶紧挤到一边,她猛含一大口,缓解了原本的口干舌燥。

    楚知的眼神停留在林幼苼手扶着的藤椅把手上,他慢慢开口:“阿苼,也不知道我们过去下了多少盘棋,而今后又还剩多少可下,你今后可有什么打算?”

    那是1986年,林幼苼16岁,已高中毕业,未曾考上那个年代的大学,她的邻居楚知也是如此,只不过大她两岁,在他爸开的照相馆中帮衬。欸那早已是一个在如今看来十分老旧的地方啦,那儿有两楼,虽然都是由凹凸不平的水泥地铺就,但楼上楼下却是不同的风景。各位看客且先跟着我的步伐,刚进门并非照相之处,而是卖着些零零碎碎的东西——十字绣、篮子里头的发圈和发卡、相框......都一股脑儿却又各占其位的样子被放置在高至人腰的玻璃柜中,这玻璃柜呀,却并非咱们今天在珠宝店里看到的那些闪闪发光映着各色珠宝的玻璃柜,而是沉暗的,静默的,发不出什么光亮来,由灰银色的条框限制起来,这玻璃要怪或许就得怪里面那些个发圈呐十字绣呐不够像珠宝那般阔气吧,又或者只是光线问题,毕竟那个照相馆一年到头里面都像是加了滤镜似的,昏黄昏黄的,像是窗被挡住了一半才会有的效果。不过,这却不太可能,瞧瞧那窗啊,长方形窗框框出来的空间被横着的两条短短的和一条竖着的长长的暗红色棱条分出了六个格子,一推它吱吱呀呀的,这才晓得这中间的窗棱是两半,可以各自向外推呢。窗是没有被遮住的,只是这玻璃却是些毛玻璃,透着它向外看去,仅是影影绰绰的一些轮廓,并不能看清什么。诶呀忘了说,位于一楼通向二楼的楼梯转角那面墙上镶嵌着的窗有些不同——它常年是打开着的,若是以其为媒介往外瞧,紧靠着的是大簇大簇深绿色的枇杷叶子,再向外便是一座短短的桥,连接着两岸的水乡邻里,这两岸有一些口子,几个石阶联系着岸上,其下便渐渐漫入水中,这里便是这儿的人洗衣洗碗或是用水濯脚的地方。把视野收回,诧然发现这早已不像是窗,而更像是以木头为相框裱起来挂在墙上的一幅画,供上楼的顾客观赏。到了二楼,又是一番新的天地,光线相较一楼更晦暗了,但是这里却蕴藏着一个大千世界呢。这里是真正的照相的地方,几台用白布笼着的大大的灯,架在细长的杆子上,对着的是现在看来假的不能再假的背景,或是蓝天白云,或是有几只蝴蝶飞在其中的乡间草丛等等,诸如此类,但当时的人对此乐而不疲,因为这里蕴藏的是另一方的天地,满足任何来拍照的人的美好向往与想象,他们总能来这获得点儿什么。这个地方还附着一个小小的房间,那里是拍照的秘诀所在,各式各样的服装、头饰、化妆品......构筑了这个照相世界。

    这儿,便是林幼苼多年以后依然会时不时回想起来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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