蝉鸣阵阵,初夏的微风带着丝丝燥热,吹得树叶沙沙作响,林间清凉敛了半数暑气。山间小径上,一辆奢华马车缓缓行进,车顶上的珍珠点缀不停摇曳,发出清脆的声音。

    青稚端坐在马车里,摸了摸马车壁上光滑发亮的红木,感慨道:“幸好,那些侍卫见这马车靓丽,没有将它损坏,不然就可惜了。”

    他挠了挠脑袋,继续道:“对了,徐妈妈说,那位念春兄弟为了报恩,早前出发去了东边一山上当短工去。好像叫什么,梅花庄。”

    “莲馆,梅花庄,人间还真爱用花卉来取名。”季昀之冷不防地点评。

    季伶从车帘外探头,疑惑道:但我已派遣鸦群四处搜索,此处人迹罕至,并无人烟,确定就在这里吗?”

    青稚答道:“送念春兄弟的那位马夫确实是说将他放在此处山脚下便离开了,应该就在这里。”

    “其实,你们不必跟我前来,只是交予玉簪,唤他回去参加姽婳姑娘的葬礼罢了,无需如此大费周章。”瑶光左右而言乎。

    是的,而瑶光还是决定去找吴念春。

    即便知道是危险,带着对姽婳姑娘的歉疚,她又怎能任由吴念春于危险之中不管不顾呢?只是她原本不想让其他人陪她一同涉险,怎料在偷偷出门时被司幕公子看到,便最终变成了大家一同行动的局面。

    司幕扬起嘴角:“难道找到他,瑶光姑娘你不打算继续前去上京?”

    瑶光哑口无言。

    知她莫若司幕公子,她确实是打算亲自去上京一趟,禀报官家宣阳王一事。

    “在下也只是当作游山玩水罢了,大费周章的是另一人。”司幕公子说着,瞥了一眼躺在软榻上好不悠哉的季昀之,“还硬要带着马车来。”

    季昀之因清早时被瑶光误会而心存不满,反驳道:“怎的,只许你游山玩水,不许我带着我的马车一同前来?”

    司幕问:“这是你的马车?”

    季昀之反问:“难不成是你的?”

    两人之间火药味极重,似乎随时便可一触即发。瑶光心里嘀咕:这便是打是亲,骂是爱?

    突然间,咚的一声,似是有什么东西从天而降。他们闻声纷纷冲出马车,定眼一看,地上躺着一只乌鸦。

    那样高的落下必死无疑,寻常乌鸦早已经粉身碎骨,然而它却没有一丝伤痕及鲜血流出,反而诡异地振翅扑腾起翅膀,左摇右摆地飞起,飞到季伶肩上,与他低语。

    季伶听着,眉头渐渐紧皱,说:“前方似乎有一道结界,我的乌鸦无法进入。”

    “常闻富贵人家会请仙师设下结界,以防外人干扰,护周边平安,或许这梅花庄就在结界内。”青稚言之凿凿。

    瑶光道:“那我们就试试闯一闯。”

    结界与阵法不同,阵法五花八门尤其讲究,若路过生门,则顺利略过阵法过阵;若闯入死门,若误入死门,则无论有意还是无意,阵法激发,闯阵者必定生死难料。而结界无攻击性,仅起屏障作用,通常为名门贵族为守护所用。

    一行人牵着马车,跟随乌鸦的引领,走到山腰间的一棵巨大古树前。冒失的青稚愣是想走前头,他走着走着,像是撞到了什么见不着的东西一般,痛得捂住额头。

    季伶见状,手一挥,一面泛着荧光的结界浮现在他们面前,“这就是那结界罢。”

    望着眼前的结界,瑶光闭目凝思,双指交叉放在额间,瞬间指尖金光闪烁。只见她将指尖金光触及那结界,它像是碰到锐利尖石的琉璃一般,分崩离析,碎落一地。

    结界一破,四周骤然寒冷刺骨。寒风呼啸,让穿着薄衣、灵力较弱的青稚不禁打颤。天空飘落无数细小白点,季昀之伸手一触,白点即刻融化,他皱眉道:“是雪。”

    雪越来越大,纷纷扬扬。不多时,原本葱绿的山林便变得白雪皑皑,苍白死寂。

    抹过鼻间不停流出的鼻涕,青稚抖擞道:“方才不还是四月天,怎么现在跟腊冬似的?”

    司幕道:“我们现在在结界内,结界内外一般都有反差。”

    “反差可以理解,但为何会设下如此极端的结界?”说着,季昀之打了一个喷嚏,白皙的脸颊被冷风刮得泛红。

    瑶光看得直摇头,昀之仙君不愧是由夏日盛开的莲花所化,惧寒。

    见众人受恶劣天气影响,她指向马车,“阿稚,季伶,你们先随昀之仙君和司幕公子进去避寒罢。我来驾车。”

    冻得瑟瑟发抖的青稚迫不及待地答应,随后和季伶一同上了马车。

    反倒是此时季昀之闹起了别扭,他说:“区区雪天,本仙君不需避寒。”

    这莲花不仅惧寒,还傲娇。瑶光笑道:“那你便进去帮我看住青稚吧,若他得了伤寒,我唯你是问。”

    “小小伤寒,有本仙君在,他定无恙。”季昀之话音刚落,已飘然飞身,轻盈地飘进马车。

    瑶光轻叹一声,额头轻触马额,闭目低声道:“出发吧。”然后,她轻拍马腰,马车应声而启。

    趁马匹初行时步伐缓慢,瑶光翻身坐在马车前沿,而司幕则坐在了她身旁。

    瑶光不解:“司幕公子为何不进去?”

    “在下常年住在盘地处,鲜少见雪,如今难得一见如此景象,想好好欣赏一番。”司幕的声音从她侧面传来,声线清澈而柔和,语速平缓,温柔至极。

    尽管他说得温柔真诚,但言语中仍错漏百出。若是长期居住于盘地,又岂会对无畏严寒呢?

    瑶光看向司幕,这才留意到司幕公子今日一除以往红装,身着玄蓝圆领长袍,未束发髻,墨发随风飘散,再加上雪景的衬托,更显风姿绰约,宛若画中之人,清贵华然。

    她不禁问道:“司幕公子近日似乎常常换装?”

    听到此言,司幕双眸微亮,故作不以为然道:“偶尔换换衣衫色彩也不错。”

    路途中,马匹缓慢前行,生怕一不小心滑倒,坠入深山之中。山上积雪浓密,道路难以辨认,而且越往上行,路势愈加险峻,瑶光只能全神贯注地盯着前方路线。

    司幕见她驱车已久,关切道:“要是您累了,让我来吧。”

    瑶光依旧专注于前方,不敢有丝毫分神,道:“不用,我们马上就到了。”

    “您这样用灵识,如果疲倦过度,灵识混乱,马匹受惊,我们恐怕会提前见到阎王。”

    明明只是玩笑,怎知瑶光却极其认真地借着他的话问他:“司幕公子,你见过阎王吗?”

    司幕好整以暇:“瑶光姑娘可是想见阎王了?”

    瑶光叹了口气:“都说阎王乃鬼族之首,不知阎王是否好相与?姽婳姑娘在黄泉之下是否能安详度日?”

    “这便是瑶光姑娘你宁愿用灵识驱车也不愿使马鞭的原因吗?”

    瑶光不语。

    是的,马鞭会让她想起那抹血痕交错的水蓝色。

    趁瑶光失神,司幕从前方取过马绳,使劲一晃,将马匹从瑶光的灵识中唤醒。他淡淡道:“其实鬼族并无阎王。”

    “当真?”

    瑶光的诧异在司幕的意料之外,他问:“怎么?不周山没有讲过关于鬼族的传记吗?”

    “从未有过。”一想到以前每次提及有关鬼族的故事时,玄霄总是表现出冰冷的态度,瑶光靠在马车旁,无奈道:“玄霄......也就是我的同伴,他好似特别讨厌鬼族,从不允许我了解关于鬼界的事。”

    听到这,司幕突然大笑,笑得几乎上气不接下气。他低头扶额,零散的墨发散落在额前,眼中深邃难测。

    “其实,这世上并无阎王,都是凡间臆想出来的。”他顿了一下,又道:“但倒是有另外一个称呼。”

    瑶光虚心请教:“是什么?”

    “鬼王。”

    夜色渐浓,一轮明月挂起,层层积雪上仿佛披上一层薄薄的轻纱。

    “瑶光姑娘,瑶光姑娘......”

    在司幕轻柔的呼唤下,瑶光慢慢睁开双眼,“梅花庄”三个字清晰地映入眼帘。她竟然在与司幕公子交谈时不知不觉地入睡了。

    这梅花庄红墙绿瓦,大门漆黑,上端挂着一块烫金牌匾,对比周遭茫茫一片白,处处彰显华贵,神秘肃穆。

    他们陆续下车,青稚为首轻敲大门,不久门就被打开了。

    看到一行人尘土飞扬的样子,小厮好奇地问道:“你们找谁?”

    青稚答道:“小哥儿,请问吴念春在吗?”

    “呀,你们找念春哥哥啊。”小厮毫无心机,爽快道:“在,他在,快快请进吧。”

    小厮将门大开,热情地邀请他们进入梅花庄,让瑶光一直提起的心得到了缓解。

    不愧是梅花庄,与莲馆打着莲花的幌子吸引外客不同,此地真如其名,遍地寒梅。一踏进庄内,满目都是飞舞的雪花,银装素裹,唯有梅枝上的花朵一点红,与寒风抗衡,似乎世间只剩下这一抹色彩。

    一向直肠子的青稚趁现在梅花庄庄主还不在,忙问道:“你就这么邀请我们入庄,你们庄主不会生气吗?”

    “当然不会,我们庄主人可好了。”

    他又问:“对你们也好吗?”

    “那当然!”小厮敏感地感觉到他们像是在挑拨他们与庄主的关系,瘪了下嘴,冲他们喊道:“你们再这样质疑庄主,我可不客气了!”

    “小停,不许对客人无礼。”

    不远处,红梅枝下,一高挑男子站在那处,他一身绯红,肩背笔直,像身旁的寒梅一般不卑不亢。

    而在男子身旁,正是他们一直在找寻的吴念春。

    看到男子,小停立刻撇下瑶光他们,兴冲冲地快步跑过去,喊道:“庄主!”

    而吴念春则走到瑶光他们面前,笑着问道:“瑶光姑娘,司幕公子,你们怎么来了?”

    见到吴念春,瑶光不禁想起姽婳。她心中有些苦涩,但还是强作笑容道:“念春兄弟,我们有事寻你。”

    像是听到了心心念念的声音,不远处一屋内,一躺在床榻上披头散发的女子惊醒。她浑浊的双眸瞬间发亮,即使浑身无力摔落到地上,也要挣扎着在地上爬行。她从软榻爬到门边,瘦长的指节在门板上疯狂地抓挠,试图挠开紧闭的门。

    她的声音嘶哑无比,仿佛老者的低语,不停的说着:“师姐……我终于等到你回来了……”

    “师姐......我等得你好苦啊......”

    “师姐......”

    瑶光敏锐地听到了微弱的声响,抬眸往身后的紧闭的屋门看去,却被梅花庄庄主不经意地挡住了视线,他一脸和善道:“外面天寒,姑娘还是先入内取暖罢。”

    瑶光狐疑:“我刚刚似乎听到那屋里传出响声。”

    梅花庄庄主笑了笑:“定是我家娘子起了,我先安顿好你们再去看看她罢。”

    既然人家庄主这么说了,瑶光也不好再问。她朝那处又盯了许久,直到听到青稚在那不远处的催促,这才回头与他们一起往内室走去。

    梅花庄庄主依然笑容可掬,伸手挥向那屋的反方向道:“请。”

    随着他们逐渐远离,那位披头散发的女子想要奋力捶门留住瑶光,却被身后突然冒出的数根梅花枝干绑住,一根枝干更是环过她的嘴,让她只能发出呜呜声。

    “呜!呜!!呜!!!”

    她被梅花枝干抬回了床榻上,强迫着被按在上面,血色的泪水浸湿了床褥,无论她如何挣扎,如何呐喊,都无法挣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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