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书院瞧着不大,可里面人却不少,初暒阔步踏进正门,越过苟旦站在了他身前。

    方才对他们阴阳怪气的男子不知混站在何处,她一一扫视过人群中的每一张脸,问,“这木盆瞧着像是书院专为夜宿在此处的学子准备的,不知我脚下这个所属哪位?”

    没想到这丫头瞧着土里土气,说话还怪客气的,刚调侃过他们的男子侧身从人堆里走出来,昂首道,“我的,怎么了……嗷!”

    他话没说完,胸腹就被忽然飞过来的木盆击正正击中,他手捂肚子、撅着屁股连连后退了几步,等喘过气来才开始痛的哎呦起来。

    这一幕出乎所有人的预料,就连浑身湿透的苟旦也忘记擦拭从鬓边滑下来的水珠,只顾张着大嘴看向一脚将木盆踢过去的初暒。

    木盆是用实木做的,结实得很,可此时也被又踢又摔的破成了几瓣,嚎叫声夹杂着破烂木板掉在地上的声音,众人终于回来神来去扶坐在地上大喊的男子。

    “初眠眠,你今日第一天上学就闯了如此祸事,待会儿我们一定将此事报给吴所仕听,在他跟前挂上了号,你在安南书院是不会有好果子吃的!”

    初暒还想问问吴所仕是谁,苟旦立即从她身后钻出来赔笑,道,“别别别,我们之间小打小闹的莫要惊动吴夫子了,我屋里有治跌打损伤的膏药,你们若不嫌弃我立即取了来给栗铜涂抹?”

    “我被她踢得都站不起身了,你竟说这是小打小闹!苟旦你不要欺人太甚!” 又疼又丢人的栗铜,大吼,“你今日重伤了我,且等着吧,早晚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什么叫我不要欺人太甚?

    苟旦揪了揪贴在自己身上的湿衣服有些无语。

    初暒看着这个坐在地上中气十足叫骂的孩子,想笑,“我若想重伤你,你此刻哪还有嗓门在这里叫唤,下回要吓唬我,先掂量掂量自己的脑袋有没有这个木盆抗踹。”

    说完,初暒平静地拾起苟旦被水淋时失手散落在地上的包袱,丝毫不在意围在一起看他们热闹的学生,她再起身时,余光瞥见人群后有位托着木鱼轻敲犍稚的老汉经过。

    栗铜被她一提醒,这会才开始后怕,刚刚要是那木盆朝着自己脑袋飞来……

    “早就告诉你们不要招惹她了。

    一道熟悉的声音响起,初暒一偏头就瞧见一个身着银丝绣纹袍褂、腰佩碧玉环带、项上还挂着一个金项圈的小胖子在几个孩子的簇拥下走了过来,“就是不听,如今受伤了才高兴吧。”

    栗铜:“家宝,我们就是和苟旦闹着玩的,苟旦都没有生气,谁知她气性那么大,我这肚子哎呦,现在还疼呢!”

    陈家宝笑呵呵,“初眠眠和苟旦还有成非都是一个村的,你闹苟旦,她欺负你,你也不算冤。”

    成非跟在他身后,“哎,你们说话就说话,别将我扯进去,我就是来看热闹的。”

    “你们前些时候不是挺要好的么……”陈家宝虽然有些疑惑,但还是说,“安南书院这么多人,可是没一个有意思的,你回来了就好,总算有人与我解闷了。”

    “还敢让我解闷?不怕我绑了你又或是给你下药。”

    这确实是她干过的事,陈家宝干干笑了两声。

    初暒没将他的客套放在心上,只回头问苟旦,“此处召集学生上课是否是以木鱼的敲击声为号?”

    苟旦点头,“是啊。”

    初暒:“陈家宝来时我曾隐约看见有位裹着头巾的老师傅轻敲木鱼路过此处,你是想先回校舍换身干净衣服还是……”

    “啊!当然是要先去上课了!”

    初暒话音未落,原先还聚在此处嬉笑的众人立刻作鸟兽散,苟旦跟着人群拔腿就跑时还没忘记拽上她。

    她不解,问,“急什么?”

    苟旦哭丧着脸:“今日是吴夫子的课,我们急什么,你……马上就知晓了。”

    饶是疾驰而来,仍有一部分人被堵在讲经堂门口。

    初暒跑了两步,身上出了汗,正要抬手去擦,偏头竟瞧见有几人方才看热闹笑得正欢此时却吓得快要哭出来。

    学生们都低着头,倒是给初暒眼前腾开了地方,于是她昂首大大方方的看向正背手站在讲经堂里脸色晦暗不明的夫子。

    “‘衣贵洁,不贵华,步从容,立端正’①,你们倒好,一个个所见颟顸、百拙千丑。”

    不愧是读书人,骂人都文绉绉的,初暒心中纳闷,只骂几句又不疼,何苦被吓成这样?这话她刚想完,又听那吴夫子,云,“‘子曰:其身正,不令而行;其身不正,虽令不从②。’尔等课前不恭敬在讲经堂里候着先生,反让老夫在此处苦等,是为身不正,且令不从,来人,抬过凳来。”

    吴夫子语毕,立时就有门子抬了条凳进来,临走顺手还给他递过去一块毛竹大板。

    这架势,饶是没挨过打的人也知道即将会发生什么。

    站在门口的学生像是习惯了,一边自发列队站好,一边还没被打就开始哭戚戚的抹眼泪,初暒在队列里从头到尾看了一遍,这里面除了她还有一个女孩子。

    现下虽说还在倒春寒,可有些孩子贪玩嫌穿得多笨重,早早就着了单衫,此刻毛竹大板打在身上,即如打光屁股一般。

    老夫子年纪瞅着已过五旬,这打板子的手艺也像是经过了岁月的打磨,数十个孩子分别打过十个板子后,竟也脸不红心不跳的。

    栗铜年岁与苟旦一般,生的却高大威武,他见排在前面的人挨完打捂着屁股一瘸一拐的进了讲经堂,本着‘富贵险中求’的心思,心一横委屈道,“吴夫子,学生才被那个新来的踢了一脚,现在胸口还疼呢,要是挨了这顿板子,恐这身子吃不消啊,要不先等学生养养,养好了再随您处置?”

    “你被人踹了,却不找先生们做主,想来你才是缺理的那位。” 吴所仕微微仰身看向他后面那位浑身湿透的孩子,冷冷说,“趴下,受罚。”

    “是。”

    委屈没有用,栗铜哭丧着脸趴下挨打,等起身后,黑着脸恶狠狠地剜了初暒一眼。

    前面的人一个个走过,苟旦轻声叹了口气就要往条凳上趴时,忽听吴夫子问,“你昨日连夜下山,想接的人可有接来?”

    “接来了,也在等着受罚,她原先身子不好,若是可以,学生愿替她挨这数十板子。”

    “若是能替,不如你将她该学的学问学了,将她该享的福也享了?”

    苟旦被堵得说不出话来,吴所仕嫌恶地对他摆了摆手,“快将你满身的水汽去了,在日头下蒸的老夫眼睛疼。”

    这是要免了他的罚?

    苟旦心中一喜可转脸看到身后的初暒,又是满眼担忧

    初暒轻轻对他摇头,苟旦只好回,“学生多谢夫子。”

    等他一步三回头的走了,初暒没有多言一句,兀自趴到条凳上等候,姿势熟练地让人心疼。

    前世犟嘴不想读书时,母亲常用这法子对付她,挨打的多了,她也摸索出一套心法来,那便是吃苦的臀部不能太用力,越用力,就越疼,最好莫要把自己的臀部当成是自己的,任由它疼,等疼完了也就完了,如此坚强做派也每每能让打板子的人愧疚怀疑。

    愧疚该不会是自己下手太狠,怀疑这孩子该不会被自己打傻。

    初暒走完神,注意到周围的学生都在偷笑,就连吴夫子脸上都有点匪夷所思。

    “你这女娃就是今日才入学的?”

    “回夫子,是的,学生初眠眠,年十五,柏桥村人士。”

    “就是你用脚踹了栗铜?”

    “是。”

    “那便罚你在讲经堂门口竖蜻蜓吧。”

    啊?

    什么竖蜻蜓?

    在讲经堂内外的学生面面相觑之时,初暒起身行完学生之礼,将自己的裙摆撩起塞进腰带,她走到讲经堂墙边用双手撑地,双脚依次一跃翻在空中,脚掌虚搭在墙面后身子稳稳定住不动,众人这才知晓,这竖蜻蜓原来是这个意思。

    她用脚踹人,这夫子却来罚她的手。

    初暒抿抿嘴,竟开始测算自己这幅身子倒立大概能撑多久。

    因为胖,所以没跑过同窗们的陈家宝,正站在队列最后看着初暒受罚,脸上全然舒展坦荡。

    果不其然,惩治过方才闹事的几人,吴所仕将手中的大板甩开,走进讲堂坐在书案前,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似的,沉声道,“‘老子云:圣人不积,既以为人己愈有,既以与人己愈多③’,何解?圣人不存占有之心,尽力照顾他人,自己方更充足……”

    见状,站在讲经堂外的学生都轻手轻脚的钻回自己的位置,翻开书仔细听讲,初暒离得近,讲堂里的声音也全部钻进了她的耳中。

    课毕,吴所仕收了书本出来,见这丫头竟还在外头倒杵着,他虽有些惊讶但没有多说什么,径直掠过她自己走了。

    苟旦见夫子走远了,赶忙跑出来将初暒扶下来,他看着小脸累得通红的小姑娘,絮叨, “哎呀,你这般实诚作甚!吴夫子虽然口毒手狠,可对姑娘家总是网开一面的,你要是嘴甜一些说不准这些罚也能免呢。”

    初暒笑笑,暗自盘算,自己方才累了用手肘撑地,不累就用手掌支棱起来,倒也能勉强撑过这约摸一个时辰的一堂课。

    她抬手打量着自己纤细、没有一丁点力量的胳膊,心里有了主意。

    “眠眠?”

    “嗯,我踢了人,理应受罚,就是连累站在咱们前头的那些人了。”

    苟旦有些内疚,“都是我,要不是为我出头你也不会踢他。”

    “哼!这丫头的身子自见了好便像是变了个人似的,即会花言巧语又行为粗鄙,动辄喊打喊杀,你竟还天真的将错都揽在自己身上,苟旦,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这般爱自省呢。”

    成非走过来冷言嘲讽,苟旦反驳说,“你最近怎的对眠眠有这么大敌意?明明咱们仨之前还一起协作为村里借到了粮食,你不是已经……”

    “莫要提那件事!” 像是怕隔墙有耳,成非压低了声音,自嘲道,“你自己问她,我们做的那事是光彩的吗?”

    苟旦不明所以,初暒却已经了然。

    她走到成非身边,问他,“你既觉得不光彩,那为何不向心中愧疚之人坦白,以求得他的原谅?”

    成非:‘我……’

    他一时语塞,初暒又问,“我为解决全村的麻烦,替你收拾了残局,到头来还要被你埋怨,这是什么道理?”

    “这世上假意关怀却冷眼旁观的好人多了,我宁愿做会花言巧语又行为粗鄙,但是能解决得了麻烦的烂人。”初暒瞥了一眼他,淡淡说,“不像你。”

    她说完就兀自进了讲经堂,苟旦也跟着她进去,只剩下成非站在原地紧紧抿着唇。

    “眠眠,你莫要生气也别怪他。” 苟旦将初暒领到讲经堂后排一处空位,“成非他人不坏的,就只是刀子嘴。”

    “嗯,没生气,我从不与小孩子一般计较。”

    “噗……”

    苟旦还当自己听错了,愣了一下才噗嗤笑出声,“你自己还不是个孩子。”

    初暒挑了挑眉不置可否,伏着的案几似乎有些歪扭,她双手握着两边想要将其摆正,可手指刚触上桌沿底下就觉得有些不对劲。

    苟旦察觉她挪动案几的动作顿了一下,刚问了一句“怎么了?”下一瞬就看到初暒手指上有通红一片。

    “血!”

    他大喊一声,初暒用指腹搓了搓,“不,是颜料。”

    还有人想整蛊她?

    初暒抬眼环视四周,瞧见以栗铜为首的几个学生偷看了自己一眼后纷纷心虚地转开了视线。

    苟旦气急,想要同他们理论,初暒却观察到这案几边缘有胡乱擦拭过的痕迹,她扬了扬唇,安慰他,“在书院门口还是将他们唬住了,你瞧,这张案几擦的多干净。”

    “幸好我淋了那盆水。”

    初暒摇摇头,“我才来书院,不被接纳实属正常,你只是被我连累,不过,即使没有那盆水,我也不会让自己、让你平白被人欺负了的。”

    她好像确实同小时候不一样了,那个体弱多病的姑娘如今已经开始护着自己了,苟旦有些想笑但又有点不好意思,他正在扭捏时,外面又有敲击木鱼的声音。

    “邱夫子到!”

    又要上课了,苟旦回到自己的位置,初暒仰头去瞧站在前面的夫子,这夫子年岁不大,长得也眉清目秀,只是……她怎的觉得这人像是在哪里见过似的。

    初暒还在回忆,那位邱夫子已然笑呵呵的开口询问,“我方才见吴先生脸色不好,诸位安否?”

    这声音?

    竟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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