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时，文海餐厅。
苏凭渊点了三菜一汤，照常坐在靠窗的位置。还没动筷，就有人跟过来，大咧咧坐在他对面。
“苏老师，巧啊。”明玫热情地打招呼。
苏凭渊朝她点头致意：“你好。”
明玫瞅一眼苏凭渊的餐盘，再看一眼自己的，嗯……对比鲜明。
“吃得这么素啊，食堂的菜不合胃口？”
这些话题她也能随口就聊，多亏了上次楚阮月请的一顿饭，把先前的尴尬都化解了。
“最近的菜重油重盐，还没习惯。”苏凭渊实话实说。
“啊，这么一提确实有点油腻，听说是临时换了厨师。”明玫本来胃口不错，这会儿看着盘子里的红烧肉也不香了，说好的要减肥，结果一进食堂就忘得一干二净，“回头得提提意见，总这么吃不太行。不过……苏老师，这点菜你吃得饱吗？”
“素食窗口的菜只是看起来清淡，用来吃饱还是够的。”苏凭渊尝了一口烤麸，好似还算满意。
“这话我同意。”正说着，一旁又来了个人，清瘦颀长的身材与文质彬彬的气质叫人一眼就认出来了，“咱们餐厅的素食还是可圈可点的，正好适合我现在的口味。”
“兰教授，你回学校了？”明玫又惊又喜，“身体已经没问题了吗？”
“当然，完全恢复了。”兰少诚笑得谦和，“谢谢关心。”
“啊，那可太好了，之前还一直担心你的状况。”
时隔两个多月，兰少诚的气色看起来比过去还要好，应该是没事了吧。
“该说抱歉的是我，庆幸校庆晚会相当顺利，明老师也辛苦了。”
“不会不会，身体要紧。”明玫知道兰少诚指的是他中途退出朗诵节目的事，不过他确实有特殊情况，这种事也没办法。
“凭渊，说起来该谢谢你，要不是有你在，我还真不好跟冯主任交代，欠你个人情了。”
“师兄，客气了。”苏凭渊语气温和，“我也是借着你才有机会参与这么重大的活动，算是长见识。”
明玫听着两个帅的不像话的男人你一句礼貌他一句谦虚地交流，再看着兰少诚跟前一碗清汤寡水的面条和苏凭渊手边素得夸张的餐盘，感觉自己真是走错地方了。
都说婚后的男人容易发福油腻，周围也没少见识过实例，怎么眼前二位却能发挥稳定魅力不减呢，还是说搞心理学的男人都比较特别吗。
明玫埋着头飞快地消灭盘中餐，把这个疑问又重重地压回心里。
“最近校论坛里够热闹的。”待明玫离开后，兰少诚才慢悠悠地开口，“你这个当事人倒很冷静。”
“都是些不着边际的论调，你应该比我更了解这种事。”苏凭渊回答得也够淡定。
谁说不是呢，当初兰少诚也没少经历过校论坛铺天盖地的讨论，就差是把他的感情生活当成小说写了，就是真真假假的实在很没有新意，兰教授本人都懒得辩驳。
“但你毕竟不一样吧。”兰少诚笑了笑，“我好歹是无可置疑的已婚人士，再怎么乱传也改不了身份，你呢，结婚也有好几年了，怎么还低调成这样，真是不在乎外界的看法？”
“我们都不是高调的人，自知冷暖就好。”苏凭渊答。
“低调是不错，但保守没必要，我是过来人，知道这种事若是不好好对待会有怎样的走向。你如果真的在乎这段感情，至少应该给对方足够的安全感。”兰少诚一开聊就滔滔不绝，“庆功宴上的事，我可听说了，算不上低调啊。”
苏凭渊默许他讲得都对。
楚阮月看起来很坚强，凡事都习惯自己扛着也不主动依赖他，但内心深处是缺少安全感的。正因为清楚这一点，他才奋不顾身把她留在身边，给她最大程度的体贴和关心。但这次楚阮月却有些出乎意料的反应，不再忍着藏着转移话题，而是会生气会吃醋，还会说“离楚挽沁远点”这种话。或许，他过去太过收敛自己的情绪、太会隐藏自己的态度，才让她误以为他没那么在乎。
苏凭渊低头苦笑：“确实要换个努力的方向了。”
“你这是为情所困的反应啊。”兰少诚却忍不住笑道，“实在少见。”
“让师兄见笑了。”
在学校里与苏凭渊关系不错的，兰少诚算一个，二人平时聊的话题也不局限于工作。
“也是好事，不如借这个机会好好增进感情，把该解开的误会都说清楚。”
这个提议恰逢其时，苏凭渊自认为也该好好对她表达情意了。
“月底有空吧，我约了老萧一起聚聚。”苏凭渊稍有走神，又听兰少诚说，“你带小楚一起吧，就当散心。”
“你约了老萧？”一向工作比他还投入的兰教授了居然主动约人聚会，这可少见了。
“劳逸结合不行吗。”兰少诚神采奕奕道，“经过这次我算是想明白了，工作固然重要，但家人更重要。你懂我意思吧？”
苏凭渊自然懂，可如何把理论变成实践就不容易了。
听闻聚会的提议后，楚阮月欣然接受。桐城与海沢离得不远，开车只需三小时就到，这个季节去正好能一赏清平山的红枫美景，当做出游再合适不过。
楚阮月还准备去承星科技见一见程轩，与“萌宠拍档”的合作正当其时，有些细节问题还要当面沟通，原本打算让闻萧专程跑一趟，这下赶巧顺路，她便主动揽了这桩活。
事情就是这么个事情，按计划进行便是，但海境老街一游之后，楚阮月心里便多揣了件心事。祝辛夷说的话给了她太多触动，连篇浮现的往事又将过去难以言表的情感带出来，想忽略都不行了。
苏凭渊心里早就有她了。这话是祝辛夷一时给的安慰，还是有依有据的真话，楚阮月分不清。以前的种种，她都不敢深想，暗恋多年已是把喜欢铭刻在心，如今再一一印证会不会更像犯蠢。
答案只有苏凭渊知道，他不讲，她也不知。
去桐城的当天，气温骤降不少，天气却还算晴朗，亦多了冬日该有的气氛。
与海沢现代感极强的城市印象不同，桐城一如其名字般优婉精致，沿途所见的车水马龙人来人往无不彰显出这座城的热闹繁华，而独特的建筑风格又为其增添许多典雅韵味。车一路开，景一路赏，哪怕是满街纷纷扬扬的落叶也美得值得反复夸。
楚阮月举起手机连拍了好多张街景，很快把萦绕在心头的烦恼抛到九霄云外，果真是美景解千愁，她整颗心都被治愈了。
[最近校论坛里真是绝了。]
[心理学系火出圈了，你家苏老师的帖子又被顶到首页了。]
[是跟兰教授的合照，两个人的热度不相上下。]
拍照正专心呢，明玫一连好几条信息就追过来，连同照片都不带停。
楚阮月点开一张张翻，果然是被苏凭渊和兰少诚的合照刷屏了，看背景应该是海师大的图书馆，二人各自翻阅着书籍，虽然互相没交流，但严肃的学术氛围难以忽略。
她看着看着，注意力自然被照片里的苏凭渊吸引过去，真人就在旁边，照片却更有趣，毕竟苏老师人前人后的观感是不同的。
自从庆功宴那事之后，苏凭渊与楚挽沁的八卦就渐渐消停了，可相对的，楚阮月的身份又成了大家感兴趣的话题，好在事情只限于海师大的校内论坛发酵，并没有大范围传开。
明玫没少感慨，两个当事人挺沉得住气，神秘感保持得不多不少刚刚好。
[阮月，你就没想着让苏老师公开已婚身份吗，总这么掩着也不是个事。]
楚阮月明白明玫指的“公开”是什么意思，之前的种种误会惹了不少，就算是为了减少麻烦抚平烦恼，公开也算是好事。
比起先表明心迹，坐实关系似乎更容易些。
楚阮月边思考边回复，忍不住把心里的动摇告诉明玫。
“刚到，快进主城区了，离你的“不语”还有三公里。”苏凭渊正忙着接电话，一听就是跟这次的东道主萧老师通话，“我认识地方的，师兄要晚些到，他家小哲起晚了，还没下高速。”
楚阮月默默听着，对他提及的人也多有了解。
萧老师，全名秦萧默，苏凭渊认识多年的朋友，身份是桐城电台法制在线的金牌主持人。虽然年少时因故失明，但无论是职业素养还是为人做派都是一等一的赞。由于秦萧默兴趣广泛，在主持、配音等领域频频出圈，大家都亲切地喊他“萧老师”以表尊重。
师兄，则是海师大心理学系科研室的兰少诚教授，亦是苏凭渊的同门前辈。兰少诚是海师大迄今为止最年轻的教授，无论是学识还是人品都值得一夸，自从苏凭渊工作以来，没少受他提点，说是良师益友更为确切。
所谓人以类聚，这三个男人能成为朋友也全因志同道合。
“你也不必着急，顾着魏老师和孩子就好。”苏凭渊还在继续讲，“我们先去咖啡屋小坐。”
萧老师和兰教授都是已婚好男人，尤其是萧老师，半年前与妻子魏星星喜得千金，一家三口再度添员，日子过得更加滋润，是让旁人羡慕不来的幸福。
“阮月吗？嗯，她喜欢喝咖啡的，那我们就不客气了。”
结束了通话，楚阮月好奇道：“你们在说什么咖啡？”
苏凭渊今天心情特别好，说话的语调都不自觉上扬：“老萧有间咖啡馆，可以满足你想喝的所有口味。”
“萧老师的咖啡馆？这么厉害吗？”楚阮月知道萧老师有副业，但连咖啡馆都有这种事也太特别了。
“老萧泡的咖啡很好喝，你试试就知道了。”
少见他心甘情愿地服输，楚阮月觉得有趣：“你就是跟萧老师学的？”
“嗯，一本正经拜师学的。”
楚阮月乐了：“这么认真啊，拉花呢也是？”
苏凭渊笑：“也是。”
“哇，那我岂不是既有口福又饱眼福了。”楚阮月已经把期待值拉到最高，“我也要跟萧老师学习学习。”
“好学上进是不错，是想赢过我？”
当初在学校，苏凭渊争强好胜的样子她也见过，这会儿倒叫人多有怀念。
“说不定青出于蓝呢？”楚阮月才不给他台阶下。
萧老师的咖啡馆位于桐城大学附近的小清新街，整条步行街的布置一如名字般清新，大概率是为了贴近大学生审美专门规划的。眼花缭乱的商铺处处可见，香气扑鼻的美食不可或缺，成群结伴的学生大同小异，在那之中，便有间别具一格的店铺。
不语咖啡屋。
硕大的招牌近在眼前，咖啡香气若有似无地在空气中飘散，引人驻步的同时让心情都愉悦起来。
门口的挂牌上写着“今日休店”的字样，屡屡有人经过时露出遗憾之色，还不禁发出“最近怎么总是休店，老板好任性啊”之类的感叹。
楚阮月与苏凭渊不约而同对视，显然他们很清楚今天休店的真正原因，多半是为了迎接他们。聚会当然也重要，但若是影响了咖啡屋的生意，他们也怪不好意思的。
“苏老师，楚小姐，欢迎光临！快请进！”
有人从咖啡屋里跑出来，一拉开玻璃门就热情迎接。
“你好，小杰。”
是位打扮绅士的年轻人，举手投足都迸发着活力。
“他是‘不语’的店长小杰，也是萧老师的朋友，这间店多亏了小杰才越开越好。”进了咖啡屋，苏凭渊给楚阮月介绍。
小杰笑起来极具亲和力：“苏老师夸过头啦，我就是个挂名的，萧哥才是老板哩，好多客人都是冲着他来的。”
楚阮月环顾四周，见咖啡屋里明亮通透，灰色系的装修风格自带一种清冷简约风，与脚下的木质地板搭配得十分契合。更吸引她的是挂在墙上的诸多幅油画，一眼望去多是叫得上名的名家系列，哪怕是复制品也并未显得掉价，反而有种独特的艺术氛围。
到底是咖啡屋还是小画廊啊，楚阮月不禁笑了。
“喜欢这里？”苏凭渊察觉到她的注意力全被墙面上的油画吸引走。
楚阮月点点头，松开他的手，朝着离墙面更近的地方走去。
“那楚小姐一定和魏姐聊得来，这画啊是萧哥选的，魏姐布置的。”小杰在一旁笑声爽朗。
“我还是头一次见布置成这样的咖啡店，真特别。”
楚阮月转身又看到不远处的蒙纱雕像，其实她从刚进门就发现了，一心想着要走近了细看，但碍于第一次来就到处乱逛有失礼貌，所以到现在还犹豫着要不要过去。
“那个雕像叫‘触不可及’，是魏老师的作品。”她的心思，苏凭渊全都猜中，“不如走近看看。”
“没关系吗？”楚阮月小声问。
小杰察言观色的能力杠杠的：“你们随意参观，我去准备些喝的。”
“没关系，老萧的地方不用拘谨。”
楚阮月会意，奔着雕像便去了。
这是个大理石的少女雕像，头戴繁生似锦的花冠，面覆薄如蝉翼的轻纱，她睫毛微垂，似睁非闭，明明是静态却能感受到拂面的薄纱正随风而动。丰盈柔软的曼妙身姿在这层薄纱的包裹下若隐若现，有种不容侵犯的高贵贞洁。
少女的面容与头饰有着拉菲罗·蒙蒂的特色，而薄纱覆盖身体的质感又多是安东尼奥·科拉第尼的手法，怎么看都是借鉴了二位雕塑大师的风格，但这种借鉴难度之大哪怕是个外行人都能瞧出来，可见敢真正挑战的人着实勇气不小。
少女雕像微拱后背，双膝跪地，微垂在胸前的双臂微微向前伸出，仿佛在等到向她走来的人。隔着一层薄透轻纱依然能看清她脸上略带忧伤却温柔的神情，而这份情感又丝毫无差的传递至楚阮月心间。
她走上前，半蹲下来，轻轻碰了碰少女的手，又看向底座上的文字。
触不可及，Untouchable。
是明明伸手就能碰到的实体，却是如何努力都触不到的过去。她想到自己的母亲。
楚阮月握住那只手，想象着很多年前在病床前牵着的母亲的手。明知即将分别也无力挽回，那种隐忍的痛心只有她自己知道。
以为随着时间的流逝就会慢慢忘却，然而看着此刻此情，她蓦地明白，从来就没有什么遗忘，放不下就是放不下，舍不得就是舍不得，从失去母亲的那天起，一切都已经无法挽回，她的存在、身份、处境都变得更加模糊不清，就像被薄纱蒙住了双眼，永远都找不到对的方向。
“阮月。”又是苏凭渊的声音把她拉回来。
楚阮月眼前逐渐变得清晰，隔着薄纱的雕像近在咫尺，仍旧保持着等待相拥的姿势。
她垂下手，缓慢起身，为一时陷入悲伤的情绪感到抱歉。
苏凭渊察觉她情绪的变化，正想着何以有此变化，就被她转身而来的靠近打断思路。
“这个雕塑很有意境。”楚阮月主动牵他的手，紧紧握住，牢牢抓住，生怕他离开似的，“魏老师的作品真的很有艺术家的水准。”
听起来在夸人，但当事人不在现场，着实可惜了些。
“哦对了，我看到那边还有架钢琴，看起来也不像摆设。”
前一秒还在讨论雕塑的话题，这一秒却又转移到钢琴上，这怎么都不正常。这与上次在艺术馆的情形太像了，苏凭渊很难不担心她。
“啊，还真不是摆设，萧哥经常会弹的。”在吧台忙碌的小杰耳朵真灵，“楚小姐也对钢琴感兴趣吗？”
“以前学过一点。”想起母亲，又看到钢琴，自然触到了更多回忆。
“哇，要不要弹一下，说起来今天少了钢琴声，我都不习惯了呢。”
苏凭渊也问：“要试试吗？”
“不好吧，随便乱碰别人的琴不礼貌。”
“没关系的，这架钢琴虽然平时都是萧哥在用，但也是因为没有其他人能驾驭，楚小姐既然懂琴，弹一下也无妨。”
“嗯，老萧不至于那么小气。”
“谁说我小气了？”从身后传来一个充满磁性且浑厚迷人的声音，把大家的注意力都吸引过去，“这琴放在店里就是给人弹的，又不是摆设。”
楚阮月循声望去，只见门口站着位身材高大的男人，俊朗的容貌，端正的五官，属于站在人群中一眼就会被吸引的存在。他的双眼定定地看着前方，但绝非暗淡无神，反而是清亮透彻。
“老萧。”苏凭渊淡然一笑，“你来的还真是时候。”
“可不嘛，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
拥有迷人声线的男人正是萧默，他很自然的收起盲杖，边说边向他们走来，手里还牵着一条憨厚可爱的金毛寻回犬。大金毛身上佩戴着导盲鞍，温顺又自信的模样很引人注目。
“它就是Lucky吗？”楚阮月小声问苏凭渊。
“对，老萧的导盲犬。”
萧默听见他们的讨论笑道：“Lucky好像知道今天有朋友来，表现得比平常兴奋，不过好歹没忘本职工作。”
萧默给了Lucky一个“stop”的指令后，便松开牵引绳，熟练地将导盲鞍拆下。
“Lucky，去小屋。”
卸下导盲鞍的Lucky甩着尾巴开开心心地往他们身后跑去，一副乐得自在的模样。已然从工作状态切换成日常状态。
萧默笑：“平时客人多的时候，Lucky习惯窝在他的小屋里，你们不必担心它到处乱跑。”
“Lucky看起来很乖巧。”习惯与多纳的互动的楚阮月当然能了解这些毛孩子的可爱之处，而且Lucky又是受过专门训练的工作犬，很难不被人夸奖。
“一会儿就会活泼起来的，临出门前还和若尘玩得不亦乐乎，说是导盲犬，如今倒是更多用来看护孩子。”萧默半打趣地讲着，自如地走到他们面前。
“那是替你分担，你也早该习惯有孩子的生活了吧。”苏凭渊默契握上萧默半抬的手，用他一贯的礼貌打招呼，“老萧，好久不见。”
“欢迎你和小楚来桐城。”萧默点头会意，“你也是大忙人，主动约你可不容易。”
“萧老师，很高兴见到你。”楚阮月才是不容易，虽然知道萧默很多年，但一共就见过三面，第一次是在秦若尘的百日宴上，第二次是在她与苏凭渊婚礼上，第三次是在沐城的会展上，谈不上多熟悉，但作为苏凭渊的朋友，每次见都相处愉快。
“别客气，我是很欢迎你们来做客的。”萧默大方从容，谈吐不俗，不愧为电台主持出身，“小楚是第一次来‘不语’吧，请随意参观，不必拘谨。”
“这里看起来很棒，有种独特的艺术氛围。”楚阮月必须要当着萧老师的面再夸一遍，“从刚才进来到现在，我已经欣赏得心满意足。”
萧默笑得爽朗：“老苏，你媳妇夸人还真直白。”
“嗯，我就是喜欢她这一点。”苏凭渊顺势地接下这句评价，那么自然且随意。
楚阮月听得却在意，什么叫“喜欢她这一点”，在旁人面前，这是从未有过的表意，直教人多了胡思乱想。
“对了，刚才说到钢琴。”局外人萧默自不知其他，自顾说，“小楚，要试着弹一下吗？”
“诶？”只表露了一点点心思，却还被人惦念了，她反而不好意思。
“没事的，总听自己弹确实也没意思。”萧默说话真的很有亲切感，“来点不一样的才有趣。”
楚阮月也确实心痒了，却不敢在“专家”面前班门弄斧。
“我的水平不好，就弹一小段吧，还请萧老师别见笑。”
“好耶！”一直听他们聊天的小杰已经准备了满满一盘点心端过来，开心不已道，“苏老师，来尝尝我刚烤好的饼干。”
“那我就去泡咖啡，稍等片刻。”萧默更是心情不错，行动自如地朝吧台走去，怎么看与正常人无异。
楚阮月欣然在钢琴旁坐下，怀着敬畏之情小心翼翼地掀开盖板，黑白键盘跃然眼前，她逐一看去，有些动容，久违的回忆也涌上心头。
[苏同学来了]
文化节的最后一天，学生会的工作终于到了收尾阶段，苏凭渊也好不容易有了休息时间。
一想到之前的约定，他就迫不及待想回教室，时间近下午五点，义卖活动多半快结束了。
沿着楼梯往下走时，有人从后面追过来。
“苏凭渊！”
他认出是楚挽沁的声音，脚步依旧没停。
最近因为主持节目的事与楚挽沁天天见面，并不是厌烦什么，而是相处起来太累。他不否认楚挽沁的优秀，长得漂亮，性格也开朗，多才多艺更不必多说，是老师挂在嘴边经常称赞的学生。然而，对方的热情并没有感染到他，尤其是与她交流时总会有种奇怪的感觉——
似乎是非要从他身上探寻什么、了解什么，他不喜欢被人剖析，尤其是不熟悉的人。
“你要提前走吗？”楚挽沁追得很快，又或说，他分心思考慢了脚步。
“嗯。”苏凭渊轻描淡写地回答，因为她已经挡住去路，而且是在楼梯上。
“说好一起聚餐呢，会长没通知你吗？”楚挽沁笑容明媚，抬头看他时的目光中带着灼灼热情。
“我请假了。”苏凭渊扫过一眼便不再看她，绕到另一边继续下楼。
“累了吗？”楚挽沁又跟过来，还凑到他跟前追问，“你看起来脸色不好，身体不舒服？”
累归累，还不至于身体不适，若她继续追着，他也会烦躁。
“没有。”
“别勉强自己啊，我请你喝饮料吧，我们一班集市有很多好喝的，现在去还来得及。”楚挽沁不依不饶地说，“苏凭渊，我们走吧。”
她说着便上前拉他的胳膊，柔软的手掌搭在他还在微微冒汗的手臂上，让人各种不舒服。
“不用麻烦。”他扬手躲开，与她拉开距离，“我还有事情要忙，你留步吧。”
他说得够直白了，甚至有种老气横秋的成熟的口吻，希望对方知难而退。
“怎么了啊，好像躲着我一样。”楚挽沁笑得好看，语气还是温柔的，“反正下楼也顺路，不会耽误你时间的，难不成和我待在一起，你会紧张？”
“没这种事。”
“那你为什么躲我啊？”
“……”
话题没有聊下去的必要，尤其是面对缺失分寸感的人。苏凭渊想起安珩拒绝别人的方式，决定试一次“拿来主义”。
“你问太多了，我不想回答你，总之别跟来了，不然我心情会更糟糕。”
语气是重了些，但他居然也能顺理成章说出来“难听”的话，不愧是大大的进步。
楚挽沁脸色一僵，随即从楼梯口传来细微的动静，同时引起二人的注意。
“楚……学姐，会长让你去一下。”转角处站着个人，是学生会宣传部的新人。
楚挽沁没料到这一茬，愣着好几秒开不了口，倒是新人机灵许多，朝苏凭渊也打了招呼。
“苏学长好。”
苏凭渊朝新人点了点头，没再多说什么，走路带风地往楼下跑。
为文化节举办的青栀集市还热闹着，苏凭渊穿过人群一路走，找到了三班的位置。与他料想的一样，现场只剩下几个同学在收摊，多半是结束了。
“老苏！”安珩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他一转身被重重拍了肩，“还以为你走了呢。”
安珩咧着一口大白牙，笑得双眼都眯起来了：“学生会忙完了？走，哥们儿带你去吃麻辣烫。”
“我想找个地方安静会儿。”苏凭渊叹了口气，“你找别人去吧。”
“怎么了，一脸苦大仇深的，有人惹你了？”安珩情绪不错，看来今天玩得开心，“不会吧，你这性格，谁惹得了你。”
安珩说得没错，一般人是惹不了，惹了他也无所谓，可今天楚挽沁的紧追不舍压了线，这不行。
“安珩，你怎么还在这里，不走吗？”远处有人冲着他们挥手。
“怎么就你们几个啊，其他人呢？”
“有乐队表演，五班的梁钦是主唱，女生们跑去看了，还不是祝辛夷提的，把人都带跑了。”
“不管了。”安珩勾着苏凭渊的肩，“老苏，走呗。”
“乐队表演在哪里？”苏凭渊问。
“在……哎，老苏，你要去看？不是说要安静吗？”
图书馆门口，乐队表演正当其时。三班的班服特别好认，苏凭渊一眼扫过许多人，果然找到祝辛夷她们。他顺着拥挤的人群走过去，因为身高优越而显得尤为出众，但当下大家都被动感的旋律所吸引，跟着节奏沉浸其间。
一曲毕又一曲起，苏凭渊终于站到了楚阮月身边。
原本就着急见她，好在人真的在这里。
“楚阮月。”
“你？”楚阮月略惊，“怎么在这里？”
“听说大家来看表演了，我想你应该也在。”苏凭渊一本正经说，但周围的热闹一浪盖过一浪，他生怕楚阮月听不清，“你的画还留着吗？”
“画……已经……”楚阮月目光一沉，呆看着他。
苏凭渊心弦一绷：“啊，没关系，我随口问的，卖掉就算了。”
话虽如此，仍是失落，他很喜欢那副画，一心想占为己有，借着义卖的由头本是刚好买下，却不曾想两个人的约定终究是一个人的自作多情。不过这事不怪楚阮月，只怪他没表达清楚。
“看来大家都很有眼光，你的画早晚会被更多人认可。”
苏凭渊自言自语地说，也不在意她是否能听见，只要现场够喧闹，就能把失落藏起来吧。
“不是的。”楚阮月抬高音量，“那副画……”
正要说下去，周围又起了欢呼喝彩，后面的人激动过头，撞到了她的后背。身体失去平衡，她迫切地去寻找支撑点，幸得随手一抓便被人扶稳。
“没事吧？”苏凭渊侧身在畔，是高大可靠的存在，轻易就解救她于失衡。
此时此刻，楚阮月的双手攀在他的右臂上，紧贴皮肤的手掌像沁着凉意的玉石，让人心神一振，掸走所有烦扰。
“没事。”楚阮月喘了口气，像在排解刚才的恐慌，微蹙的细眉和轻抿的嘴唇透着股说不上来的可爱。
她似乎没在意二人间的距离，毕竟已经算近得贴身了，近得都能看清她浅浅的卧蚕与嘴角的一粒痣。
苏凭渊不分时段的心动感又来了，能与之“媲美”的要数之前听她偷偷念诗的那次。一样的忍不住盯着她看，一样的心跳越来越快，一样的会有渴望亲近的冲动。
现在纯属意外的肢体接触打破了分寸感，让他更加头脑混乱。
“走，我们去别的地方说。”楚阮月打断他的胡思乱想。
苏凭渊垂下手，默认与她的触碰到此为止，即使是不情愿舍不得，也只能忍耐着。
再近一步会被讨厌的，而他一心只想博她欢喜。
庆幸楚阮月答应了，也跟着他逆向走出人群。没人知道，他此时的呼吸声心跳声比在场的歌唱声还要夸张，想被她了解又不得不藏起来的矛盾，一直贯穿于整条路。
后来的后来，苏凭渊每每回想起来时，那场面如同被放慢了节奏的电影，而他希望主角永远是他们二个人就好了。
“画还留着。”终于远离喧闹，楚阮月主动说完刚才的话，“你说过那副画很好看，所以本来就打算留给你的。还在教室里，我去拿给你。”
苏凭渊心喜，又不能表现得明显：“一起去吧。”
回到教室，一个人都没有，这反而让苏凭渊松了口气。依照楚阮月的性格，大概是不会在人前跟他聊这么多，但只要两个人独处，她便能更轻松地表达情绪。
一定是刚开学那时，他鼓励她继续画画、还称赞她的画技、还帮她保存画作得来的信任。
这份信任于他而言很重要，但凡是能多了解她一些，做什么都可以。
他发着呆，被包的完好的画便递过来。
“怕沾灰，我封起来了，你拿回去看吧。”楚阮月双手捧着画，一脸乖巧。
“好。”苏凭渊接过，有点爱不释手，“这幅画你开价是多少？”
楚阮月连连摆手：“不用，这幅画没算在义卖里，我送你的。”
苏凭渊意外：“是你辛苦画出来的，就算不是义卖，也不能……”
“是谢礼。”楚阮月打断，“谢谢你帮你保存画作，否则我爸看见又该扔了。所以，请不必为难。”
果然她是因为感激，苏凭渊笑：“这没什么，都是小事。”
“对我来讲，是大事。”楚阮月执着的表情更可爱，“班长，谢谢你。”
“不……用这么客气。”苏凭渊心情顿时有了起伏，班长是没错，但为什么好有距离感，接下来该说什么，他怎么变笨拙了。
“你收下吧，拜托。”
“好……”她如此慢慢诚意，换了谁能拒绝啊。
楚阮月似安了心，转身去收拾书包，一副打算走的样子。
苏凭渊还没与她相处够呢，心里一阵一阵的懊恼，早知道就先找别的话题聊，眼下这画也拿了，感谢也收到了，他还能以什么借口留住她。
不如一会儿就跟着她，反正能待多久待多久。
他也磨蹭着收拾书包，一边收拾一边偷看，总觉得自己怎么像个跟踪狂，万一一会儿跟得过分，会不会被讨厌。
“苏凭渊。”
她忽然回头喊名字，吓得他差点把桌上的书甩飞。
“我在。”
苏凭渊俯身抱住倾倒的半摞书，手忙脚乱地整理，然后听到她很轻很轻的笑声，像掉落在五线谱上的音符般动听。
“你接下来有空吗？”
苏凭渊抬头，有些后知后觉：“有啊。”
“能不能陪我去个地方。”楚阮月看了他一眼，又悄悄飘开视线，脸上尽是藏不住的娇俏，“不会耽误你很久。”
这……是邀请吗？苏凭渊顿时转阴为晴，脑子里飞快闪过许多念头。
“等我一分钟。”他顾不得其他，把整洁与有序抛之脑后，总之越快越好。
楚阮月不说去哪里，他也没主动问，信任有时候就是这么简单，他们之间早已悄然成型。
“刚才害你没听完整首歌。”楚阮月走在前面，嘟囔着，“我还你一首。”
“还一首？”苏凭渊很不明白，再想问已经认出眼前是音乐教室。
楚阮月小跑过去，一连路过好几间教室，最后停在练琴房。
“你有钥匙？”
“问老师借的。”楚阮月语调轻快，“想着今天来练琴。”
“你会弹钢琴？”苏凭渊可稀奇了。
“嗯，小时候学的了，现在没机会学，也不想荒废，就……”楚阮月顿了顿，刚好锁也开了，“想起来就练一下，我跟老师申请的，你不用担心。”
“又是你爸不让学？”
苏凭渊也没见楚挽沁少学啊，前阵子排主持还听有人羡慕楚挽沁来着，说她不但学习成绩好，而且钢琴舞蹈声乐还能腾出时间上课。楚挽沁沾沾自喜地回了句，说多亏了父母支持。可楚阮月呢，为什么就不能被平等对待，真是让人生气。
“怕耽误我学习吧。”提到她父亲，楚阮月明显情绪有变化，“你想听什么？”
苏凭渊跟着走进琴房，实在是回答不上来。他最不擅长的就是美术啊音乐之类的艺术课程，审美能力是有的，但亲自尝试就难了。他实在很不好意思告诉她，其实他从小五音不全，现在也是学不会那种。
“你弹什么都行。”
楚阮月放着书包，欣然坐到钢琴前，端庄而又优雅。
“那就弹我最常练的曲子吧。”
苏凭渊绕到钢琴的前方，刚好能看清她侧脸的位置，席地而坐。
楚阮月惊讶于他的随性，又很快笑了笑：“弹得不好，你别笑啊。”
第一个音符在琴键上落下时，她眼里的自信已全然绽放，深深打动着他的心。
她就是好特别的人，每多了解一分，特别的吸引便越强烈，越强烈便越想知道更多。平时看起来不声不响的，却并非冷漠高傲的人，大概是习惯了内敛，不擅长被人触碰内心深处的情感。这种越神秘越美好的存在却尽收他眼底，一次次地触碰到更多，也一次次地让他陷入无可救药的喜欢之中。
这世界上能让他痴迷的不多，楚阮月必须是其中之最。
苏凭渊恍然清醒，十七岁的他凭空生出这样的念头，像顺理成章，似决意已久。
“喜欢。”他禁不住情绪的激荡，脱口而出。
“什么？”一曲结束，楚阮月问，“你刚才说什么了？”
心跳太快，快到发烫，话到嘴边，却只有伪装。
“好听，我很喜欢。”苏凭渊喉结微动，还未有勇气说出最后那个“你”字。
楚阮月盈盈笑意，多半是不明白他此刻心意，只点头对他说一句“谢谢”。
苏凭渊点了三菜一汤，照常坐在靠窗的位置。还没动筷，就有人跟过来，大咧咧坐在他对面。
“苏老师，巧啊。”明玫热情地打招呼。
苏凭渊朝她点头致意：“你好。”
明玫瞅一眼苏凭渊的餐盘，再看一眼自己的，嗯……对比鲜明。
“吃得这么素啊，食堂的菜不合胃口？”
这些话题她也能随口就聊，多亏了上次楚阮月请的一顿饭，把先前的尴尬都化解了。
“最近的菜重油重盐，还没习惯。”苏凭渊实话实说。
“啊，这么一提确实有点油腻，听说是临时换了厨师。”明玫本来胃口不错，这会儿看着盘子里的红烧肉也不香了，说好的要减肥，结果一进食堂就忘得一干二净，“回头得提提意见，总这么吃不太行。不过……苏老师，这点菜你吃得饱吗？”
“素食窗口的菜只是看起来清淡，用来吃饱还是够的。”苏凭渊尝了一口烤麸，好似还算满意。
“这话我同意。”正说着，一旁又来了个人，清瘦颀长的身材与文质彬彬的气质叫人一眼就认出来了，“咱们餐厅的素食还是可圈可点的，正好适合我现在的口味。”
“兰教授，你回学校了？”明玫又惊又喜，“身体已经没问题了吗？”
“当然，完全恢复了。”兰少诚笑得谦和，“谢谢关心。”
“啊，那可太好了，之前还一直担心你的状况。”
时隔两个多月，兰少诚的气色看起来比过去还要好，应该是没事了吧。
“该说抱歉的是我，庆幸校庆晚会相当顺利，明老师也辛苦了。”
“不会不会，身体要紧。”明玫知道兰少诚指的是他中途退出朗诵节目的事，不过他确实有特殊情况，这种事也没办法。
“凭渊，说起来该谢谢你，要不是有你在，我还真不好跟冯主任交代，欠你个人情了。”
“师兄，客气了。”苏凭渊语气温和，“我也是借着你才有机会参与这么重大的活动，算是长见识。”
明玫听着两个帅的不像话的男人你一句礼貌他一句谦虚地交流，再看着兰少诚跟前一碗清汤寡水的面条和苏凭渊手边素得夸张的餐盘，感觉自己真是走错地方了。
都说婚后的男人容易发福油腻，周围也没少见识过实例，怎么眼前二位却能发挥稳定魅力不减呢，还是说搞心理学的男人都比较特别吗。
明玫埋着头飞快地消灭盘中餐，把这个疑问又重重地压回心里。
“最近校论坛里够热闹的。”待明玫离开后，兰少诚才慢悠悠地开口，“你这个当事人倒很冷静。”
“都是些不着边际的论调，你应该比我更了解这种事。”苏凭渊回答得也够淡定。
谁说不是呢，当初兰少诚也没少经历过校论坛铺天盖地的讨论，就差是把他的感情生活当成小说写了，就是真真假假的实在很没有新意，兰教授本人都懒得辩驳。
“但你毕竟不一样吧。”兰少诚笑了笑，“我好歹是无可置疑的已婚人士，再怎么乱传也改不了身份，你呢，结婚也有好几年了，怎么还低调成这样，真是不在乎外界的看法？”
“我们都不是高调的人，自知冷暖就好。”苏凭渊答。
“低调是不错，但保守没必要，我是过来人，知道这种事若是不好好对待会有怎样的走向。你如果真的在乎这段感情，至少应该给对方足够的安全感。”兰少诚一开聊就滔滔不绝，“庆功宴上的事，我可听说了，算不上低调啊。”
苏凭渊默许他讲得都对。
楚阮月看起来很坚强，凡事都习惯自己扛着也不主动依赖他，但内心深处是缺少安全感的。正因为清楚这一点，他才奋不顾身把她留在身边，给她最大程度的体贴和关心。但这次楚阮月却有些出乎意料的反应，不再忍着藏着转移话题，而是会生气会吃醋，还会说“离楚挽沁远点”这种话。或许，他过去太过收敛自己的情绪、太会隐藏自己的态度，才让她误以为他没那么在乎。
苏凭渊低头苦笑：“确实要换个努力的方向了。”
“你这是为情所困的反应啊。”兰少诚却忍不住笑道，“实在少见。”
“让师兄见笑了。”
在学校里与苏凭渊关系不错的，兰少诚算一个，二人平时聊的话题也不局限于工作。
“也是好事，不如借这个机会好好增进感情，把该解开的误会都说清楚。”
这个提议恰逢其时，苏凭渊自认为也该好好对她表达情意了。
“月底有空吧，我约了老萧一起聚聚。”苏凭渊稍有走神，又听兰少诚说，“你带小楚一起吧，就当散心。”
“你约了老萧？”一向工作比他还投入的兰教授了居然主动约人聚会，这可少见了。
“劳逸结合不行吗。”兰少诚神采奕奕道，“经过这次我算是想明白了，工作固然重要，但家人更重要。你懂我意思吧？”
苏凭渊自然懂，可如何把理论变成实践就不容易了。
听闻聚会的提议后，楚阮月欣然接受。桐城与海沢离得不远，开车只需三小时就到，这个季节去正好能一赏清平山的红枫美景，当做出游再合适不过。
楚阮月还准备去承星科技见一见程轩，与“萌宠拍档”的合作正当其时，有些细节问题还要当面沟通，原本打算让闻萧专程跑一趟，这下赶巧顺路，她便主动揽了这桩活。
事情就是这么个事情，按计划进行便是，但海境老街一游之后，楚阮月心里便多揣了件心事。祝辛夷说的话给了她太多触动，连篇浮现的往事又将过去难以言表的情感带出来，想忽略都不行了。
苏凭渊心里早就有她了。这话是祝辛夷一时给的安慰，还是有依有据的真话，楚阮月分不清。以前的种种，她都不敢深想，暗恋多年已是把喜欢铭刻在心，如今再一一印证会不会更像犯蠢。
答案只有苏凭渊知道，他不讲，她也不知。
去桐城的当天，气温骤降不少，天气却还算晴朗，亦多了冬日该有的气氛。
与海沢现代感极强的城市印象不同，桐城一如其名字般优婉精致，沿途所见的车水马龙人来人往无不彰显出这座城的热闹繁华，而独特的建筑风格又为其增添许多典雅韵味。车一路开，景一路赏，哪怕是满街纷纷扬扬的落叶也美得值得反复夸。
楚阮月举起手机连拍了好多张街景，很快把萦绕在心头的烦恼抛到九霄云外，果真是美景解千愁，她整颗心都被治愈了。
[最近校论坛里真是绝了。]
[心理学系火出圈了，你家苏老师的帖子又被顶到首页了。]
[是跟兰教授的合照，两个人的热度不相上下。]
拍照正专心呢，明玫一连好几条信息就追过来，连同照片都不带停。
楚阮月点开一张张翻，果然是被苏凭渊和兰少诚的合照刷屏了，看背景应该是海师大的图书馆，二人各自翻阅着书籍，虽然互相没交流，但严肃的学术氛围难以忽略。
她看着看着，注意力自然被照片里的苏凭渊吸引过去，真人就在旁边，照片却更有趣，毕竟苏老师人前人后的观感是不同的。
自从庆功宴那事之后，苏凭渊与楚挽沁的八卦就渐渐消停了，可相对的，楚阮月的身份又成了大家感兴趣的话题，好在事情只限于海师大的校内论坛发酵，并没有大范围传开。
明玫没少感慨，两个当事人挺沉得住气，神秘感保持得不多不少刚刚好。
[阮月，你就没想着让苏老师公开已婚身份吗，总这么掩着也不是个事。]
楚阮月明白明玫指的“公开”是什么意思，之前的种种误会惹了不少，就算是为了减少麻烦抚平烦恼，公开也算是好事。
比起先表明心迹，坐实关系似乎更容易些。
楚阮月边思考边回复，忍不住把心里的动摇告诉明玫。
“刚到，快进主城区了，离你的“不语”还有三公里。”苏凭渊正忙着接电话，一听就是跟这次的东道主萧老师通话，“我认识地方的，师兄要晚些到，他家小哲起晚了，还没下高速。”
楚阮月默默听着，对他提及的人也多有了解。
萧老师，全名秦萧默，苏凭渊认识多年的朋友，身份是桐城电台法制在线的金牌主持人。虽然年少时因故失明，但无论是职业素养还是为人做派都是一等一的赞。由于秦萧默兴趣广泛，在主持、配音等领域频频出圈，大家都亲切地喊他“萧老师”以表尊重。
师兄，则是海师大心理学系科研室的兰少诚教授，亦是苏凭渊的同门前辈。兰少诚是海师大迄今为止最年轻的教授，无论是学识还是人品都值得一夸，自从苏凭渊工作以来，没少受他提点，说是良师益友更为确切。
所谓人以类聚，这三个男人能成为朋友也全因志同道合。
“你也不必着急，顾着魏老师和孩子就好。”苏凭渊还在继续讲，“我们先去咖啡屋小坐。”
萧老师和兰教授都是已婚好男人，尤其是萧老师，半年前与妻子魏星星喜得千金，一家三口再度添员，日子过得更加滋润，是让旁人羡慕不来的幸福。
“阮月吗？嗯，她喜欢喝咖啡的，那我们就不客气了。”
结束了通话，楚阮月好奇道：“你们在说什么咖啡？”
苏凭渊今天心情特别好，说话的语调都不自觉上扬：“老萧有间咖啡馆，可以满足你想喝的所有口味。”
“萧老师的咖啡馆？这么厉害吗？”楚阮月知道萧老师有副业，但连咖啡馆都有这种事也太特别了。
“老萧泡的咖啡很好喝，你试试就知道了。”
少见他心甘情愿地服输，楚阮月觉得有趣：“你就是跟萧老师学的？”
“嗯，一本正经拜师学的。”
楚阮月乐了：“这么认真啊，拉花呢也是？”
苏凭渊笑：“也是。”
“哇，那我岂不是既有口福又饱眼福了。”楚阮月已经把期待值拉到最高，“我也要跟萧老师学习学习。”
“好学上进是不错，是想赢过我？”
当初在学校，苏凭渊争强好胜的样子她也见过，这会儿倒叫人多有怀念。
“说不定青出于蓝呢？”楚阮月才不给他台阶下。
萧老师的咖啡馆位于桐城大学附近的小清新街，整条步行街的布置一如名字般清新，大概率是为了贴近大学生审美专门规划的。眼花缭乱的商铺处处可见，香气扑鼻的美食不可或缺，成群结伴的学生大同小异，在那之中，便有间别具一格的店铺。
不语咖啡屋。
硕大的招牌近在眼前，咖啡香气若有似无地在空气中飘散，引人驻步的同时让心情都愉悦起来。
门口的挂牌上写着“今日休店”的字样，屡屡有人经过时露出遗憾之色，还不禁发出“最近怎么总是休店，老板好任性啊”之类的感叹。
楚阮月与苏凭渊不约而同对视，显然他们很清楚今天休店的真正原因，多半是为了迎接他们。聚会当然也重要，但若是影响了咖啡屋的生意，他们也怪不好意思的。
“苏老师，楚小姐，欢迎光临！快请进！”
有人从咖啡屋里跑出来，一拉开玻璃门就热情迎接。
“你好，小杰。”
是位打扮绅士的年轻人，举手投足都迸发着活力。
“他是‘不语’的店长小杰，也是萧老师的朋友，这间店多亏了小杰才越开越好。”进了咖啡屋，苏凭渊给楚阮月介绍。
小杰笑起来极具亲和力：“苏老师夸过头啦，我就是个挂名的，萧哥才是老板哩，好多客人都是冲着他来的。”
楚阮月环顾四周，见咖啡屋里明亮通透，灰色系的装修风格自带一种清冷简约风，与脚下的木质地板搭配得十分契合。更吸引她的是挂在墙上的诸多幅油画，一眼望去多是叫得上名的名家系列，哪怕是复制品也并未显得掉价，反而有种独特的艺术氛围。
到底是咖啡屋还是小画廊啊，楚阮月不禁笑了。
“喜欢这里？”苏凭渊察觉到她的注意力全被墙面上的油画吸引走。
楚阮月点点头，松开他的手，朝着离墙面更近的地方走去。
“那楚小姐一定和魏姐聊得来，这画啊是萧哥选的，魏姐布置的。”小杰在一旁笑声爽朗。
“我还是头一次见布置成这样的咖啡店，真特别。”
楚阮月转身又看到不远处的蒙纱雕像，其实她从刚进门就发现了，一心想着要走近了细看，但碍于第一次来就到处乱逛有失礼貌，所以到现在还犹豫着要不要过去。
“那个雕像叫‘触不可及’，是魏老师的作品。”她的心思，苏凭渊全都猜中，“不如走近看看。”
“没关系吗？”楚阮月小声问。
小杰察言观色的能力杠杠的：“你们随意参观，我去准备些喝的。”
“没关系，老萧的地方不用拘谨。”
楚阮月会意，奔着雕像便去了。
这是个大理石的少女雕像，头戴繁生似锦的花冠，面覆薄如蝉翼的轻纱，她睫毛微垂，似睁非闭，明明是静态却能感受到拂面的薄纱正随风而动。丰盈柔软的曼妙身姿在这层薄纱的包裹下若隐若现，有种不容侵犯的高贵贞洁。
少女的面容与头饰有着拉菲罗·蒙蒂的特色，而薄纱覆盖身体的质感又多是安东尼奥·科拉第尼的手法，怎么看都是借鉴了二位雕塑大师的风格，但这种借鉴难度之大哪怕是个外行人都能瞧出来，可见敢真正挑战的人着实勇气不小。
少女雕像微拱后背，双膝跪地，微垂在胸前的双臂微微向前伸出，仿佛在等到向她走来的人。隔着一层薄透轻纱依然能看清她脸上略带忧伤却温柔的神情，而这份情感又丝毫无差的传递至楚阮月心间。
她走上前，半蹲下来，轻轻碰了碰少女的手，又看向底座上的文字。
触不可及，Untouchable。
是明明伸手就能碰到的实体，却是如何努力都触不到的过去。她想到自己的母亲。
楚阮月握住那只手，想象着很多年前在病床前牵着的母亲的手。明知即将分别也无力挽回，那种隐忍的痛心只有她自己知道。
以为随着时间的流逝就会慢慢忘却，然而看着此刻此情，她蓦地明白，从来就没有什么遗忘，放不下就是放不下，舍不得就是舍不得，从失去母亲的那天起，一切都已经无法挽回，她的存在、身份、处境都变得更加模糊不清，就像被薄纱蒙住了双眼，永远都找不到对的方向。
“阮月。”又是苏凭渊的声音把她拉回来。
楚阮月眼前逐渐变得清晰，隔着薄纱的雕像近在咫尺，仍旧保持着等待相拥的姿势。
她垂下手，缓慢起身，为一时陷入悲伤的情绪感到抱歉。
苏凭渊察觉她情绪的变化，正想着何以有此变化，就被她转身而来的靠近打断思路。
“这个雕塑很有意境。”楚阮月主动牵他的手，紧紧握住，牢牢抓住，生怕他离开似的，“魏老师的作品真的很有艺术家的水准。”
听起来在夸人，但当事人不在现场，着实可惜了些。
“哦对了，我看到那边还有架钢琴，看起来也不像摆设。”
前一秒还在讨论雕塑的话题，这一秒却又转移到钢琴上，这怎么都不正常。这与上次在艺术馆的情形太像了，苏凭渊很难不担心她。
“啊，还真不是摆设，萧哥经常会弹的。”在吧台忙碌的小杰耳朵真灵，“楚小姐也对钢琴感兴趣吗？”
“以前学过一点。”想起母亲，又看到钢琴，自然触到了更多回忆。
“哇，要不要弹一下，说起来今天少了钢琴声，我都不习惯了呢。”
苏凭渊也问：“要试试吗？”
“不好吧，随便乱碰别人的琴不礼貌。”
“没关系的，这架钢琴虽然平时都是萧哥在用，但也是因为没有其他人能驾驭，楚小姐既然懂琴，弹一下也无妨。”
“嗯，老萧不至于那么小气。”
“谁说我小气了？”从身后传来一个充满磁性且浑厚迷人的声音，把大家的注意力都吸引过去，“这琴放在店里就是给人弹的，又不是摆设。”
楚阮月循声望去，只见门口站着位身材高大的男人，俊朗的容貌，端正的五官，属于站在人群中一眼就会被吸引的存在。他的双眼定定地看着前方，但绝非暗淡无神，反而是清亮透彻。
“老萧。”苏凭渊淡然一笑，“你来的还真是时候。”
“可不嘛，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
拥有迷人声线的男人正是萧默，他很自然的收起盲杖，边说边向他们走来，手里还牵着一条憨厚可爱的金毛寻回犬。大金毛身上佩戴着导盲鞍，温顺又自信的模样很引人注目。
“它就是Lucky吗？”楚阮月小声问苏凭渊。
“对，老萧的导盲犬。”
萧默听见他们的讨论笑道：“Lucky好像知道今天有朋友来，表现得比平常兴奋，不过好歹没忘本职工作。”
萧默给了Lucky一个“stop”的指令后，便松开牵引绳，熟练地将导盲鞍拆下。
“Lucky，去小屋。”
卸下导盲鞍的Lucky甩着尾巴开开心心地往他们身后跑去，一副乐得自在的模样。已然从工作状态切换成日常状态。
萧默笑：“平时客人多的时候，Lucky习惯窝在他的小屋里，你们不必担心它到处乱跑。”
“Lucky看起来很乖巧。”习惯与多纳的互动的楚阮月当然能了解这些毛孩子的可爱之处，而且Lucky又是受过专门训练的工作犬，很难不被人夸奖。
“一会儿就会活泼起来的，临出门前还和若尘玩得不亦乐乎，说是导盲犬，如今倒是更多用来看护孩子。”萧默半打趣地讲着，自如地走到他们面前。
“那是替你分担，你也早该习惯有孩子的生活了吧。”苏凭渊默契握上萧默半抬的手，用他一贯的礼貌打招呼，“老萧，好久不见。”
“欢迎你和小楚来桐城。”萧默点头会意，“你也是大忙人，主动约你可不容易。”
“萧老师，很高兴见到你。”楚阮月才是不容易，虽然知道萧默很多年，但一共就见过三面，第一次是在秦若尘的百日宴上，第二次是在她与苏凭渊婚礼上，第三次是在沐城的会展上，谈不上多熟悉，但作为苏凭渊的朋友，每次见都相处愉快。
“别客气，我是很欢迎你们来做客的。”萧默大方从容，谈吐不俗，不愧为电台主持出身，“小楚是第一次来‘不语’吧，请随意参观，不必拘谨。”
“这里看起来很棒，有种独特的艺术氛围。”楚阮月必须要当着萧老师的面再夸一遍，“从刚才进来到现在，我已经欣赏得心满意足。”
萧默笑得爽朗：“老苏，你媳妇夸人还真直白。”
“嗯，我就是喜欢她这一点。”苏凭渊顺势地接下这句评价，那么自然且随意。
楚阮月听得却在意，什么叫“喜欢她这一点”，在旁人面前，这是从未有过的表意，直教人多了胡思乱想。
“对了，刚才说到钢琴。”局外人萧默自不知其他，自顾说，“小楚，要试着弹一下吗？”
“诶？”只表露了一点点心思，却还被人惦念了，她反而不好意思。
“没事的，总听自己弹确实也没意思。”萧默说话真的很有亲切感，“来点不一样的才有趣。”
楚阮月也确实心痒了，却不敢在“专家”面前班门弄斧。
“我的水平不好，就弹一小段吧，还请萧老师别见笑。”
“好耶！”一直听他们聊天的小杰已经准备了满满一盘点心端过来，开心不已道，“苏老师，来尝尝我刚烤好的饼干。”
“那我就去泡咖啡，稍等片刻。”萧默更是心情不错，行动自如地朝吧台走去，怎么看与正常人无异。
楚阮月欣然在钢琴旁坐下，怀着敬畏之情小心翼翼地掀开盖板，黑白键盘跃然眼前，她逐一看去，有些动容，久违的回忆也涌上心头。
[苏同学来了]
文化节的最后一天，学生会的工作终于到了收尾阶段，苏凭渊也好不容易有了休息时间。
一想到之前的约定，他就迫不及待想回教室，时间近下午五点，义卖活动多半快结束了。
沿着楼梯往下走时，有人从后面追过来。
“苏凭渊！”
他认出是楚挽沁的声音，脚步依旧没停。
最近因为主持节目的事与楚挽沁天天见面，并不是厌烦什么，而是相处起来太累。他不否认楚挽沁的优秀，长得漂亮，性格也开朗，多才多艺更不必多说，是老师挂在嘴边经常称赞的学生。然而，对方的热情并没有感染到他，尤其是与她交流时总会有种奇怪的感觉——
似乎是非要从他身上探寻什么、了解什么，他不喜欢被人剖析，尤其是不熟悉的人。
“你要提前走吗？”楚挽沁追得很快，又或说，他分心思考慢了脚步。
“嗯。”苏凭渊轻描淡写地回答，因为她已经挡住去路，而且是在楼梯上。
“说好一起聚餐呢，会长没通知你吗？”楚挽沁笑容明媚，抬头看他时的目光中带着灼灼热情。
“我请假了。”苏凭渊扫过一眼便不再看她，绕到另一边继续下楼。
“累了吗？”楚挽沁又跟过来，还凑到他跟前追问，“你看起来脸色不好，身体不舒服？”
累归累，还不至于身体不适，若她继续追着，他也会烦躁。
“没有。”
“别勉强自己啊，我请你喝饮料吧，我们一班集市有很多好喝的，现在去还来得及。”楚挽沁不依不饶地说，“苏凭渊，我们走吧。”
她说着便上前拉他的胳膊，柔软的手掌搭在他还在微微冒汗的手臂上，让人各种不舒服。
“不用麻烦。”他扬手躲开，与她拉开距离，“我还有事情要忙，你留步吧。”
他说得够直白了，甚至有种老气横秋的成熟的口吻，希望对方知难而退。
“怎么了啊，好像躲着我一样。”楚挽沁笑得好看，语气还是温柔的，“反正下楼也顺路，不会耽误你时间的，难不成和我待在一起，你会紧张？”
“没这种事。”
“那你为什么躲我啊？”
“……”
话题没有聊下去的必要，尤其是面对缺失分寸感的人。苏凭渊想起安珩拒绝别人的方式，决定试一次“拿来主义”。
“你问太多了，我不想回答你，总之别跟来了，不然我心情会更糟糕。”
语气是重了些，但他居然也能顺理成章说出来“难听”的话，不愧是大大的进步。
楚挽沁脸色一僵，随即从楼梯口传来细微的动静，同时引起二人的注意。
“楚……学姐，会长让你去一下。”转角处站着个人，是学生会宣传部的新人。
楚挽沁没料到这一茬，愣着好几秒开不了口，倒是新人机灵许多，朝苏凭渊也打了招呼。
“苏学长好。”
苏凭渊朝新人点了点头，没再多说什么，走路带风地往楼下跑。
为文化节举办的青栀集市还热闹着，苏凭渊穿过人群一路走，找到了三班的位置。与他料想的一样，现场只剩下几个同学在收摊，多半是结束了。
“老苏！”安珩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他一转身被重重拍了肩，“还以为你走了呢。”
安珩咧着一口大白牙，笑得双眼都眯起来了：“学生会忙完了？走，哥们儿带你去吃麻辣烫。”
“我想找个地方安静会儿。”苏凭渊叹了口气，“你找别人去吧。”
“怎么了，一脸苦大仇深的，有人惹你了？”安珩情绪不错，看来今天玩得开心，“不会吧，你这性格，谁惹得了你。”
安珩说得没错，一般人是惹不了，惹了他也无所谓，可今天楚挽沁的紧追不舍压了线，这不行。
“安珩，你怎么还在这里，不走吗？”远处有人冲着他们挥手。
“怎么就你们几个啊，其他人呢？”
“有乐队表演，五班的梁钦是主唱，女生们跑去看了，还不是祝辛夷提的，把人都带跑了。”
“不管了。”安珩勾着苏凭渊的肩，“老苏，走呗。”
“乐队表演在哪里？”苏凭渊问。
“在……哎，老苏，你要去看？不是说要安静吗？”
图书馆门口，乐队表演正当其时。三班的班服特别好认，苏凭渊一眼扫过许多人，果然找到祝辛夷她们。他顺着拥挤的人群走过去，因为身高优越而显得尤为出众，但当下大家都被动感的旋律所吸引，跟着节奏沉浸其间。
一曲毕又一曲起，苏凭渊终于站到了楚阮月身边。
原本就着急见她，好在人真的在这里。
“楚阮月。”
“你？”楚阮月略惊，“怎么在这里？”
“听说大家来看表演了，我想你应该也在。”苏凭渊一本正经说，但周围的热闹一浪盖过一浪，他生怕楚阮月听不清，“你的画还留着吗？”
“画……已经……”楚阮月目光一沉，呆看着他。
苏凭渊心弦一绷：“啊，没关系，我随口问的，卖掉就算了。”
话虽如此，仍是失落，他很喜欢那副画，一心想占为己有，借着义卖的由头本是刚好买下，却不曾想两个人的约定终究是一个人的自作多情。不过这事不怪楚阮月，只怪他没表达清楚。
“看来大家都很有眼光，你的画早晚会被更多人认可。”
苏凭渊自言自语地说，也不在意她是否能听见，只要现场够喧闹，就能把失落藏起来吧。
“不是的。”楚阮月抬高音量，“那副画……”
正要说下去，周围又起了欢呼喝彩，后面的人激动过头，撞到了她的后背。身体失去平衡，她迫切地去寻找支撑点，幸得随手一抓便被人扶稳。
“没事吧？”苏凭渊侧身在畔，是高大可靠的存在，轻易就解救她于失衡。
此时此刻，楚阮月的双手攀在他的右臂上，紧贴皮肤的手掌像沁着凉意的玉石，让人心神一振，掸走所有烦扰。
“没事。”楚阮月喘了口气，像在排解刚才的恐慌，微蹙的细眉和轻抿的嘴唇透着股说不上来的可爱。
她似乎没在意二人间的距离，毕竟已经算近得贴身了，近得都能看清她浅浅的卧蚕与嘴角的一粒痣。
苏凭渊不分时段的心动感又来了，能与之“媲美”的要数之前听她偷偷念诗的那次。一样的忍不住盯着她看，一样的心跳越来越快，一样的会有渴望亲近的冲动。
现在纯属意外的肢体接触打破了分寸感，让他更加头脑混乱。
“走，我们去别的地方说。”楚阮月打断他的胡思乱想。
苏凭渊垂下手，默认与她的触碰到此为止，即使是不情愿舍不得，也只能忍耐着。
再近一步会被讨厌的，而他一心只想博她欢喜。
庆幸楚阮月答应了，也跟着他逆向走出人群。没人知道，他此时的呼吸声心跳声比在场的歌唱声还要夸张，想被她了解又不得不藏起来的矛盾，一直贯穿于整条路。
后来的后来，苏凭渊每每回想起来时，那场面如同被放慢了节奏的电影，而他希望主角永远是他们二个人就好了。
“画还留着。”终于远离喧闹，楚阮月主动说完刚才的话，“你说过那副画很好看，所以本来就打算留给你的。还在教室里，我去拿给你。”
苏凭渊心喜，又不能表现得明显：“一起去吧。”
回到教室，一个人都没有，这反而让苏凭渊松了口气。依照楚阮月的性格，大概是不会在人前跟他聊这么多，但只要两个人独处，她便能更轻松地表达情绪。
一定是刚开学那时，他鼓励她继续画画、还称赞她的画技、还帮她保存画作得来的信任。
这份信任于他而言很重要，但凡是能多了解她一些，做什么都可以。
他发着呆，被包的完好的画便递过来。
“怕沾灰，我封起来了，你拿回去看吧。”楚阮月双手捧着画，一脸乖巧。
“好。”苏凭渊接过，有点爱不释手，“这幅画你开价是多少？”
楚阮月连连摆手：“不用，这幅画没算在义卖里，我送你的。”
苏凭渊意外：“是你辛苦画出来的，就算不是义卖，也不能……”
“是谢礼。”楚阮月打断，“谢谢你帮你保存画作，否则我爸看见又该扔了。所以，请不必为难。”
果然她是因为感激，苏凭渊笑：“这没什么，都是小事。”
“对我来讲，是大事。”楚阮月执着的表情更可爱，“班长，谢谢你。”
“不……用这么客气。”苏凭渊心情顿时有了起伏，班长是没错，但为什么好有距离感，接下来该说什么，他怎么变笨拙了。
“你收下吧，拜托。”
“好……”她如此慢慢诚意，换了谁能拒绝啊。
楚阮月似安了心，转身去收拾书包，一副打算走的样子。
苏凭渊还没与她相处够呢，心里一阵一阵的懊恼，早知道就先找别的话题聊，眼下这画也拿了，感谢也收到了，他还能以什么借口留住她。
不如一会儿就跟着她，反正能待多久待多久。
他也磨蹭着收拾书包，一边收拾一边偷看，总觉得自己怎么像个跟踪狂，万一一会儿跟得过分，会不会被讨厌。
“苏凭渊。”
她忽然回头喊名字，吓得他差点把桌上的书甩飞。
“我在。”
苏凭渊俯身抱住倾倒的半摞书，手忙脚乱地整理，然后听到她很轻很轻的笑声，像掉落在五线谱上的音符般动听。
“你接下来有空吗？”
苏凭渊抬头，有些后知后觉：“有啊。”
“能不能陪我去个地方。”楚阮月看了他一眼，又悄悄飘开视线，脸上尽是藏不住的娇俏，“不会耽误你很久。”
这……是邀请吗？苏凭渊顿时转阴为晴，脑子里飞快闪过许多念头。
“等我一分钟。”他顾不得其他，把整洁与有序抛之脑后，总之越快越好。
楚阮月不说去哪里，他也没主动问，信任有时候就是这么简单，他们之间早已悄然成型。
“刚才害你没听完整首歌。”楚阮月走在前面，嘟囔着，“我还你一首。”
“还一首？”苏凭渊很不明白，再想问已经认出眼前是音乐教室。
楚阮月小跑过去，一连路过好几间教室，最后停在练琴房。
“你有钥匙？”
“问老师借的。”楚阮月语调轻快，“想着今天来练琴。”
“你会弹钢琴？”苏凭渊可稀奇了。
“嗯，小时候学的了，现在没机会学，也不想荒废，就……”楚阮月顿了顿，刚好锁也开了，“想起来就练一下，我跟老师申请的，你不用担心。”
“又是你爸不让学？”
苏凭渊也没见楚挽沁少学啊，前阵子排主持还听有人羡慕楚挽沁来着，说她不但学习成绩好，而且钢琴舞蹈声乐还能腾出时间上课。楚挽沁沾沾自喜地回了句，说多亏了父母支持。可楚阮月呢，为什么就不能被平等对待，真是让人生气。
“怕耽误我学习吧。”提到她父亲，楚阮月明显情绪有变化，“你想听什么？”
苏凭渊跟着走进琴房，实在是回答不上来。他最不擅长的就是美术啊音乐之类的艺术课程，审美能力是有的，但亲自尝试就难了。他实在很不好意思告诉她，其实他从小五音不全，现在也是学不会那种。
“你弹什么都行。”
楚阮月放着书包，欣然坐到钢琴前，端庄而又优雅。
“那就弹我最常练的曲子吧。”
苏凭渊绕到钢琴的前方，刚好能看清她侧脸的位置，席地而坐。
楚阮月惊讶于他的随性，又很快笑了笑：“弹得不好，你别笑啊。”
第一个音符在琴键上落下时，她眼里的自信已全然绽放，深深打动着他的心。
她就是好特别的人，每多了解一分，特别的吸引便越强烈，越强烈便越想知道更多。平时看起来不声不响的，却并非冷漠高傲的人，大概是习惯了内敛，不擅长被人触碰内心深处的情感。这种越神秘越美好的存在却尽收他眼底，一次次地触碰到更多，也一次次地让他陷入无可救药的喜欢之中。
这世界上能让他痴迷的不多，楚阮月必须是其中之最。
苏凭渊恍然清醒，十七岁的他凭空生出这样的念头，像顺理成章，似决意已久。
“喜欢。”他禁不住情绪的激荡，脱口而出。
“什么？”一曲结束，楚阮月问，“你刚才说什么了？”
心跳太快，快到发烫，话到嘴边，却只有伪装。
“好听，我很喜欢。”苏凭渊喉结微动，还未有勇气说出最后那个“你”字。
楚阮月盈盈笑意，多半是不明白他此刻心意，只点头对他说一句“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