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回事？”老张看到初七躺倒在地上，满脸是血，一把推开面馆老板，扶她起来。
“张大夫，这是你的徒弟吧？！”老板咬牙切齿地指着初七说，“我内人就是吃了她开的药小产了！”
老张看向初七，等着她解释。
“那日我去他面馆吃饭，看到老板娘呕吐不止，确实开了三剂香砂六君子汤，嘱咐她每日一剂服下。”初七用手抹掉鼻子下流的血，努力地在脑海里捋清楚事情的原委，几乎忘记了疼痛。
“药方呢？”老张问。
面馆老板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皱巴巴的纸团，递给老张，“我怕你们不认账，一直留着呢！你看看！”
老张把纸团展开看了又看，“药方没有问题，药在哪里抓的？”
“就在你们这抓的药，也是你徒弟给抓的！”
“药确实是我抓的，都是很常见的药，不可能配错。”初七十分肯定。
“你们还不认账了不成！”老板说着一屁股坐在椅子上，“我都四十多了，还没个后，好不容易内人有了身孕，说没就没了，”说着竟嚎啕大哭起来，“你们今天得给我个说法，要不然我就告到衙门去！”
有好事的路人好奇发生了什么，纷纷围到医馆门口，探着头往里看。
“药渣呢？”初七问，“药渣总还留着吧？”
“谁会想到你会下错药，专门留着药渣做什么。”
“你既说老板娘流产是我下错了药，总得拿出些证据来，单凭一张嘴算什么，你要告到衙门便去告，我身正不怕影子歪！”
刘婆子明白了是怎么回事，就劝慰道，“大兄弟，孕妇流产原因可多着哩，不能没有凭据就赖上人家，咱得讲理不是。”
老板突然止住了哭，拿袖子抹掉鼻涕眼泪，“本来看在张大夫的面子上，我还想与你们私了，既然你们不给我留活路，那也别怪我了！”说着冲到门口，对着围观的人群大喊，“仁济堂草菅人命，下错药，害我内人小产，你们谁还敢来这儿看病？！”
他这一喊，越来越多的人聚过来，人群里议论纷纷。
老张见这阵势，颤着声说道，“私了吧，咱们私了......”
“师父!”初七愤愤地大声说道，“我没有错，不能私了，如果私了了，咱们有理也说不清了！”
“你别说话！”老张用极重的语气说，“这里还轮不到你做主！”
初七第一次听到平日里和蔼可亲的老张说这么重的话，眼泪不听使唤地夺眶而出，苦涩泪水与粘稠的血在脸上交融，她从来没有像现在这么狼狈，这么无助过。
她伫立在那里，不再说一句话，她看着老张拿出大半身家给了老板，看到老板嘴角露出一丝难以察觉的笑意，围观的群众一哄而散，刘婆子又踱着小碎步回去看她的炊饼摊。
仁济堂里又剩下了她和老张两个人，好像一切都和从前一样，又好像什么都变了。她久久地站在那里，直到脸上的血都干了，像在皮肤上长出了一层壳。
“我去洗把脸就来。”她努力地调整情绪，跟老张说了一声，就从医馆退出来。
老张靠坐在他平时给人看病常坐的那张椅子上，双目紧闭，嘴微微张着，没有吭声。
待初七回来，老张还保持着一样的姿势。
“师父？”初七以为老张睡着了，想叫他去屋里睡，见老张不应，她轻轻地推他，哪知老张头一歪，竟摔倒在地上。
“师父！师父！”初七吓坏了，她伸手去探他的鼻息，还有气，她慌张地叫来刘婆子，两个人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老张抬到塌上。
初七拉过老张的手腕，诊其脉象浮大而亢数，结合其昏迷不醒，心下怀疑他是血性中风，因平日里鲜少接触这类病患，不敢十分确定，就去请了刘大夫来。
刘大夫肯定了她的猜测，并告诉她，老张已时日不多，让初七早备后事，然后叹息着告辞了。
刘婆子早已绷不住了，对着她多年的老邻居哭了一通。
一下子发生了那么多事情，初七还没有缓过来，她眼睛酸涩，却根本不想哭，还有太多的事情等着她去做，现在，就只剩下她自己了。
她心里还留存着希望，每次掰开老张的嘴给他喂药，他虽然昏迷着，却都咽了下去，很快就会好起来吧，她想。
老张发着烧，身体滚烫，她就拿湿毛巾一遍又一遍地给他擦拭身体，盼着温度能降下来。
她没日没夜地熬着，寸步不离地在病榻前伺候。可是希望在一点一点地减少，恐惧却在一点一点地累积。
察觉到老张呼吸变得急促，只出气不进气的时候，她吓坏了，她从没见过人死的时候是什么样，对死亡的恐惧彻底蚕食掉了她的勇气。
她疯了似的跑出去找刘婆子，却发现门锁着......
在这里仅有的几个相识里，她想到了沈夕河，他那种衣服上沾了污渍都很在意地人，这种事情，他会帮她吗？可是她怕极了，不管他答不答应，她都要去试试。
她向着宁军大营一路跑去，跑得太急，踉跄着摔倒，见一人骑着黑马从身旁略过，她快速地爬起身，加快了脚步。
“站住！”周翊吆停了马，调转马头向她走来，“还敢去大营？可还记得我说的话？”
她没有理他，脚步不停地向前奔跑。
她听见马蹄声在耳侧，他侧身一把把她捞起，搂押在马背上。
“你疯了吗？！”初七再也忍不住，压抑的泪水倾泻而下。
周翊看着她，眼睛里有掩不住的吃惊，饶是在战场杀敌无数的他，还是忍不住心头一颤，她脸庞微肿，眼下是大块的青紫，嘴角和唇下结着痂，泪水流了满脸。
“你怎么了？”周翊松了手劲。
初七挣扎着下马，“我没有时间了，我师父快要死了！”
周翊满脸的惊愕地翻身下马，“那你去大营干什么？”
“找沈夕河！求你不要问了！”她绝望地喊着，向前奔去。
他追上她，“我就在这里，他能做的，我都能做！”他十分坚定地看着她。
她泪眼模糊，他的眼神很可靠，不像是在戏耍她。
见她不再拒绝，他抱着她上马，绝尘而去。
归来已是黄昏时分，老张尚存一丝微弱的呼吸，周翊为他擦干净脸，换上殓服，又替他梳好头发，戴上帽子。他非常熟练地做这些事，初七觉得很安心，有他在，她不再害怕了。
“跟他说说话吧，他能听见。”他唤她过来。
初七跪倒在老张榻前，面前这个人是她的师父，救她于危时的恩人，他教会了她医术，让她得以在这里生存下去，她信任她，无私地给予她长辈的关怀和爱，她有太多的话想说，可是她张开口，只叫了一声“师父”，便哽咽得再也说不下去。
老张安详地离开了，初七跪在榻前痛哭，久久不愿起来，周翊蹲下来，轻拍着她的肩膀。一阵风吹灭了桌上的摇曳的烛火，它曾努力地用一点光融化黑夜。一缕柔和的月光透过门和窗子，如水般洒进房间，无声地流淌在空气中......
“张大夫，这是你的徒弟吧？！”老板咬牙切齿地指着初七说，“我内人就是吃了她开的药小产了！”
老张看向初七，等着她解释。
“那日我去他面馆吃饭，看到老板娘呕吐不止，确实开了三剂香砂六君子汤，嘱咐她每日一剂服下。”初七用手抹掉鼻子下流的血，努力地在脑海里捋清楚事情的原委，几乎忘记了疼痛。
“药方呢？”老张问。
面馆老板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皱巴巴的纸团，递给老张，“我怕你们不认账，一直留着呢！你看看！”
老张把纸团展开看了又看，“药方没有问题，药在哪里抓的？”
“就在你们这抓的药，也是你徒弟给抓的！”
“药确实是我抓的，都是很常见的药，不可能配错。”初七十分肯定。
“你们还不认账了不成！”老板说着一屁股坐在椅子上，“我都四十多了，还没个后，好不容易内人有了身孕，说没就没了，”说着竟嚎啕大哭起来，“你们今天得给我个说法，要不然我就告到衙门去！”
有好事的路人好奇发生了什么，纷纷围到医馆门口，探着头往里看。
“药渣呢？”初七问，“药渣总还留着吧？”
“谁会想到你会下错药，专门留着药渣做什么。”
“你既说老板娘流产是我下错了药，总得拿出些证据来，单凭一张嘴算什么，你要告到衙门便去告，我身正不怕影子歪！”
刘婆子明白了是怎么回事，就劝慰道，“大兄弟，孕妇流产原因可多着哩，不能没有凭据就赖上人家，咱得讲理不是。”
老板突然止住了哭，拿袖子抹掉鼻涕眼泪，“本来看在张大夫的面子上，我还想与你们私了，既然你们不给我留活路，那也别怪我了！”说着冲到门口，对着围观的人群大喊，“仁济堂草菅人命，下错药，害我内人小产，你们谁还敢来这儿看病？！”
他这一喊，越来越多的人聚过来，人群里议论纷纷。
老张见这阵势，颤着声说道，“私了吧，咱们私了......”
“师父!”初七愤愤地大声说道，“我没有错，不能私了，如果私了了，咱们有理也说不清了！”
“你别说话！”老张用极重的语气说，“这里还轮不到你做主！”
初七第一次听到平日里和蔼可亲的老张说这么重的话，眼泪不听使唤地夺眶而出，苦涩泪水与粘稠的血在脸上交融，她从来没有像现在这么狼狈，这么无助过。
她伫立在那里，不再说一句话，她看着老张拿出大半身家给了老板，看到老板嘴角露出一丝难以察觉的笑意，围观的群众一哄而散，刘婆子又踱着小碎步回去看她的炊饼摊。
仁济堂里又剩下了她和老张两个人，好像一切都和从前一样，又好像什么都变了。她久久地站在那里，直到脸上的血都干了，像在皮肤上长出了一层壳。
“我去洗把脸就来。”她努力地调整情绪，跟老张说了一声，就从医馆退出来。
老张靠坐在他平时给人看病常坐的那张椅子上，双目紧闭，嘴微微张着，没有吭声。
待初七回来，老张还保持着一样的姿势。
“师父？”初七以为老张睡着了，想叫他去屋里睡，见老张不应，她轻轻地推他，哪知老张头一歪，竟摔倒在地上。
“师父！师父！”初七吓坏了，她伸手去探他的鼻息，还有气，她慌张地叫来刘婆子，两个人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老张抬到塌上。
初七拉过老张的手腕，诊其脉象浮大而亢数，结合其昏迷不醒，心下怀疑他是血性中风，因平日里鲜少接触这类病患，不敢十分确定，就去请了刘大夫来。
刘大夫肯定了她的猜测，并告诉她，老张已时日不多，让初七早备后事，然后叹息着告辞了。
刘婆子早已绷不住了，对着她多年的老邻居哭了一通。
一下子发生了那么多事情，初七还没有缓过来，她眼睛酸涩，却根本不想哭，还有太多的事情等着她去做，现在，就只剩下她自己了。
她心里还留存着希望，每次掰开老张的嘴给他喂药，他虽然昏迷着，却都咽了下去，很快就会好起来吧，她想。
老张发着烧，身体滚烫，她就拿湿毛巾一遍又一遍地给他擦拭身体，盼着温度能降下来。
她没日没夜地熬着，寸步不离地在病榻前伺候。可是希望在一点一点地减少，恐惧却在一点一点地累积。
察觉到老张呼吸变得急促，只出气不进气的时候，她吓坏了，她从没见过人死的时候是什么样，对死亡的恐惧彻底蚕食掉了她的勇气。
她疯了似的跑出去找刘婆子，却发现门锁着......
在这里仅有的几个相识里，她想到了沈夕河，他那种衣服上沾了污渍都很在意地人，这种事情，他会帮她吗？可是她怕极了，不管他答不答应，她都要去试试。
她向着宁军大营一路跑去，跑得太急，踉跄着摔倒，见一人骑着黑马从身旁略过，她快速地爬起身，加快了脚步。
“站住！”周翊吆停了马，调转马头向她走来，“还敢去大营？可还记得我说的话？”
她没有理他，脚步不停地向前奔跑。
她听见马蹄声在耳侧，他侧身一把把她捞起，搂押在马背上。
“你疯了吗？！”初七再也忍不住，压抑的泪水倾泻而下。
周翊看着她，眼睛里有掩不住的吃惊，饶是在战场杀敌无数的他，还是忍不住心头一颤，她脸庞微肿，眼下是大块的青紫，嘴角和唇下结着痂，泪水流了满脸。
“你怎么了？”周翊松了手劲。
初七挣扎着下马，“我没有时间了，我师父快要死了！”
周翊满脸的惊愕地翻身下马，“那你去大营干什么？”
“找沈夕河！求你不要问了！”她绝望地喊着，向前奔去。
他追上她，“我就在这里，他能做的，我都能做！”他十分坚定地看着她。
她泪眼模糊，他的眼神很可靠，不像是在戏耍她。
见她不再拒绝，他抱着她上马，绝尘而去。
归来已是黄昏时分，老张尚存一丝微弱的呼吸，周翊为他擦干净脸，换上殓服，又替他梳好头发，戴上帽子。他非常熟练地做这些事，初七觉得很安心，有他在，她不再害怕了。
“跟他说说话吧，他能听见。”他唤她过来。
初七跪倒在老张榻前，面前这个人是她的师父，救她于危时的恩人，他教会了她医术，让她得以在这里生存下去，她信任她，无私地给予她长辈的关怀和爱，她有太多的话想说，可是她张开口，只叫了一声“师父”，便哽咽得再也说不下去。
老张安详地离开了，初七跪在榻前痛哭，久久不愿起来，周翊蹲下来，轻拍着她的肩膀。一阵风吹灭了桌上的摇曳的烛火，它曾努力地用一点光融化黑夜。一缕柔和的月光透过门和窗子，如水般洒进房间，无声地流淌在空气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