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胡十二克、白、白芍十二克,白术...”

    梦里,元澄还在背着药方。

    她知勤能补拙,便将每日的睡眠时间缩短一个时辰,早晨背书,夜晚习武,一刻不敢松懈。

    元澄常常一个人,元澄只有一个人。

    奶奶很早就去世了,元澄被桃花村的众人一起抚养长大,后来有个道士说她体内有灵力流转,便将她带走,说要送入仙门。

    然后她就过上了衣不蔽体、食不果腹的日子。

    那个道士信仰河神,其实是想将元澄送去献祭,以长功力。

    再后来,她记不清了,只记得自己逃了出来,误打误撞上了昆仑山,入了悬圃宫。

    是夜,万籁俱静,悬圃宫如一副静谧的水墨画,凉风拂过,树影婆娑,溅起一片涟漪。

    临近三宗会武,弟子们更加勤奋,早出晚归地泡在习武殿内,元澄站在门边,只能踮起脚瞧一眼殿内乌泱泱的人群,她叹了口气,准备离开。

    “元澄!”周梵音的声音远远飘来,如利箭飞来,清楚地落在她耳边。

    “早上好,梵音。”元澄将手中软鞭收起,束在腰间,朝着飞奔而来的周梵音挥挥手。

    周梵音手握一柄长枪,通体银光闪烁,刻着盘龙雕纹,她轻松挽了一个枪花,将长枪背在身后,飒爽之姿宛若游龙清影。

    “怎么样,睡得好吗?”周梵音咧嘴一笑。

    “嗯,这是你的枪?”元澄也笑了笑,目光落在她身后的长枪上。

    “对呀。”周梵音露出一副神秘的表情,“其实比起鞭子,我更擅使枪。我问过妙法长老了,三宗会武可以自己选择武器。”

    “原来如此。”元澄点点头。

    元澄没什么会用的武器,九节软鞭才刚刚入门,已经消耗了她大部分的体力与精力。

    百草斋,药法课。

    戒律长老昨日安排下的十味药方,每个弟子都背了下来,他如万年冰川的神色才稍稍缓了些,就又因几个弟子加错了药材而重新凝固。

    元澄不敢疏忽,对照着古书站在凳子上去够屉笼里的药材。

    当归、决明子、白芷...她仔仔细细地称量、取药,放入羊皮纸里包起。

    “元澄师妹,帮我拿十二克细辛。”说话的是霍栖,他一边扇火,一边腾出手去接细辛,霍栖没有抬头,只是全神贯注地盯着药炉。

    “好。”元澄没拒绝,想着这也就是顺手的事。

    刚把细辛放在他手心,后面就来了一堆弟子。

    “我要三克桂枝。”

    “六克菊花,十二克桑叶。”

    “薄荷、栀子各六克,龙胆三克,夏枯草十二克。”

    人越来越多,要求越来越过分。

    元澄自己的药还没熬好,她不想在这里浪费时间。

    “抱歉,请各位师兄师姐自己来拿。”元澄将羊皮纸系好,从椅子上跳下,拂袖擦净后,朝众弟子一拱手,越过他们有些怨恨的目光,朝自己的位子走去。

    不知道谁绊了她一脚,元澄撞在桌角,又扑通一声摔在地上,手一松,羊皮纸包的药材骨碌碌地滚了出去。

    地上满是药渣与药草的汁液,元澄咬着下唇,愣是没有吭一声。她拍拍手上的灰,赶忙将药材捉住,从容不迫地走到药炉前煎药。

    她是最后一个完成的,虽然时间是花得多了些,但好在没有出差错。

    走出百草斋,元澄才发现自己的手腕上被烫出了几个小水泡,她随手抓起一捧雪,敷在伤口上,寒意入骨,她颤抖着踏过云梯,回到了凝华宗。

    今日没有其他课业,元澄回到小院,将弄脏的宗服清洗晾起,换了一身干净雪灰长袍,带上竹简与长鞭,绕到了山涧后。

    她将记录的药方通通誊抄在竹简之上,随后将竹简铺在石头上,抽出鞭子,在雾灵山涧里练起武来。

    长鞭被甩得哗哗作响,裹挟着落叶翩翩而下,摔、盘、撩、绞,元澄握着九节鞭,一边抽空气,一边抽自己。

    抽了一个时辰,元澄停了下来。

    不是她练会了,而是她疼得受不了了。

    元澄将软鞭狠狠一甩,负气走到石头前,开始复习药法。

    她不气别人,也不气长鞭,只气自己没用,学什么都慢,永远被同门甩在身后,望尘莫及。

    “辛味,发散解表、行气行血,甘味滋补和中、缓急止痛,酸味、酸味——”

    明明读的时候很通顺,竹简一盖,脑子里便什么都不剩了。

    “酸味收、收敛——”

    元澄背得直上火,她死死地抠着手指,抠出血痕了也想不起来下面的字,她搓手顿脚,快要抓狂了。

    “酸可收敛固涩,苦乃清泄燥湿,咸则软坚散结。”她身后传来这么一句。

    “没错没错!”元澄豁然开朗,连连点头。

    顿觉不对,她扭头望去,只见封澈一手拿经书,一手拿竹简,正满脸怨气地盯着她。

    怎么又是他?元澄心里嘀咕。

    “你!”封澈大步走来,“背了这么久都背不下来?!”

    元澄觉得他莫名其妙,“我、我多背几遍有问题吗..”

    “没问题,但是你吵到我了。”封澈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她,“你我二人无冤无仇,我连你叫什么都不曾知晓,你、你为何给我下咒?”

    什么咒?元澄一头雾水地看着他。

    “难道是蛊!你说,你是不是对我下毒了?”封澈两眼一瞪,火冒三丈。

    “我没有啊。”元澄有些无辜地撇撇嘴,指了指石头上的竹简,“我连这个都背不下来,怎么下毒啊。”

    封澈似乎被说服了,他叉着腰,又道:“难道是我幻听了?”

    元澄没有再理他,双手将耳朵一捂,两眼一闭,继续背道:“酸入肝、苦入心、甘入脾、辛入肾、咸入肺。”

    她总觉得哪儿不对。

    “是辛入肺,咸入肾①。”封澈敲了敲石头,冷声提醒道。

    “谢谢。”元澄睁眼,发现他趴在一旁,正抄着经书,封澈一边低着头写,一边还朝她翻白眼。

    封澈都记住了,她还在苦苦挣扎。

    这么一想,元澄更气了。

    元澄随意一瞥,发现封澈抄的是刑罚殿里摆的那本宗门经法,于是心里就好受多了。她乐呵呵地凑过去,问:“你被罚啦?”

    封澈没好气地嗯了一声。

    “你不是在旁边吃面吗?”她捂着嘴偷笑,“为什么也被罚啦?”

    封澈将笔一搁,屈指敲了敲元澄面前的竹简,“你没事干了吗?”

    元澄哦一声,又缩了回去,乖乖蹲在石头前,继续掰着手指背书。

    “哦——我说你怎么那么眼熟。”封澈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原来前两天在灵膳堂见过你。”

    元澄:“....”

    “你叫什么?”封澈头也没抬地问。

    “元澄。”元澄头也没抬地答。

    日垂西边,青翠远山一层层地浮金,只染到半山,那残阳便掩了下去。天色昏暗,山涧风起,泉眼薄色消减半分,流入一片雾里。

    泉边,一块圆形大石上趴着少女少年两人,石头有半个人那么高,两个人低着头各干各事,偶尔抬头目光交汇,也都各自轻哼一声将头挪开。

    “温热者,天之阳也;凉寒者,天之阴也②。”

    “辛甘淡者,地之、地之阳也;酸、酸苦咸者,地之阴也③。味之、味...”

    元澄捂着脑袋,露出痛苦的表情。

    “味之薄者。”封澈忍不住出声提醒。

    “哦!味、味之薄者...”元澄有些心虚。

    “....”封澈叹了口气,“味之薄者,为阴中之阳,味薄则通,酸苦咸平是也③。”

    元澄捧着脸,照着背了一遍。

    总算是磕磕绊绊地背下来了,她伸了个懒腰,起身又去拾起鞭子。

    “小心点,我鞭术不佳,容易、容易失控。”元澄认真地提醒了一句。

    封澈嗤之以鼻。

    不信算了,元澄眨了下眼,在心里想着:我可是提醒过你了。她右手握鞭,抖了三下,随后借力一甩,鞭尾如游鱼般在空中划出道道残影,落地击尘,腾空破花。

    这是她使得最好的一次了。

    元澄有些紧张,怕封澈笑她。

    但封澈只是静静地坐在一旁,“还行吧。”

    一夸就露馅,元澄本想将地上落叶卷起,再挨个打落,可没想到身子一歪,鞭子脱手,直直地甩到封澈腿上。

    “对、对不起。”她有些尴尬地站在原地,手指绕着腰上金铃,发出哒哒的响声。

    封澈捂着腿,剜她一眼,随后拿起软鞭走了过来,“软鞭,讲究鞭法之轨迹,纵打一线,横打一扇。”

    他一边说,一边将长鞭抡起,鞭身上下翻飞,甩在树上竟落下了深深印痕。

    元澄看得有些眼花。

    “给,你自己试试。”封澈将鞭子一抛,退到一旁。

    元澄飞身一扑,堪堪接住。

    学着封澈的样子,她手臂一挥,手腕承力,接着狠狠地抽在了自己身上。

    封澈看着都疼,但元澄紧抿着唇不吭声,复又扬起鞭子,继续练着,可剧烈的疼痛让她控制不住地想要落泪,她眼尾一红,眼泪夺眶而出。

    “要鞭随身转,收放自如。”封澈抱着手提醒道。

    元澄吸吸鼻子,眼泪顺着面颊滑落,她无空去擦,只专心练着。

    皓月当空,泉水潺潺流过,伴着长鞭击树声,若碧玉脆响,若长风凛凛。

    山涧中唯留两抹身影,一静一动,一灰一蓝。

    “练武就练武,你打我干什么?!”

    “对、对不起!”

    “鞭子往树上甩!不是往我这甩,更不是往你身上甩!”

    “对、对不起!!”

    林中,鸟雀纷飞,吵闹声忽远忽近,似雨打芭蕉,稀稀落落而下,在夜色中融化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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