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似是落了雨,乌蓬蓬的云至晨时还未完全散去,水汽盈盈,在山间环绕着,如同织起了一层纱幔。

    元澄将东西收好,擦净了窗台上滴下的雨水,窗户嘎吱一声合拢,她系好金铃、别起长鞭,朝遮天桥走去。

    绕过鹧鸪岛,在悬圃宫的西北方向有座小山,山内有方山洞,洞口朝下,深达百尺,平日里由法阵封印,弟子们不可靠近。

    天光濛濛,金乌藏在云层之后,唯落下几缕晦暗的光,在她的面颊上投下淡淡灰影。

    不是一个好天气。

    巳时,遮天桥。

    元澄笼紧了外衣,山洞前围着不少弟子,大家都没有出声,四周寂静一片,颇有萧索之意。

    滴答、滴答。

    洞内水珠滚落在青石路上,孤冷短调在昏暗的山内被拉长,远山葳蕤,雾丝点缀成一方密闭的网,将众人包裹其中,他们此去归墟秘境,不知何时才能回。

    空气潮湿温润,沾湿了她的袖口、衣袂。

    微风拂过,一束金光洒下,破开了原本浑浊郁郁的乌云。

    轰隆隆——

    一道巨大的天梯缓缓落下,如同铁链曳地般,发出低沉嘶吼声。三千石梯,从洞口直入,半晌,才听见哐当一声,石梯落地。

    元澄抬眼去瞧,果真是遮天梯,如洪水之势将本就不明朗的天遮了八分,更显阴沉。

    “悬圃宫弟子可通过遮天梯通往归墟秘境。”掌门的声音自天边飘来,“接下来的两个月中,遮天梯还会下落两次,巳时归宗。”

    意思就是,进入归墟秘境就无法回头,最早也只能等到一个月后?

    灰尘四起,孤影重重。

    弟子们纷纷踏上了遮天桥。

    元澄排在队伍的中间,迈着沉重而缓慢的步伐,踩着灵石铸成的天梯缓缓向下走去。在踏上遮天桥的那刻,她便觉得时间停滞了,但风却刮得猛烈。

    她的衣袍被吹得猎猎作响,吹成圈圈波纹,元澄右手按在腰间金铃、长鞭上,迎着风就这样步步而下。

    不知过了多久,耳边呼啸之声湮灭,原本在她前后的弟子们也都消失不见。

    归墟秘境的独特之处就在于它有各种不同的空间,所有人被隔绝开来,即使是组队进入,也会被随机打散,要想遇到熟悉的人,全凭运气。

    元澄走下最后一阶遮天桥,面前伫立着一座巨大的石门。

    石门上刻着代表着五行属性的五座仙岛,周围空间逼仄,除了石门外,还有一座半人高的菱石机关。

    机关有五面,分别闪着金、红、绿、蓝、黄五色光。

    只听唰地一声,石门上落下一盏花灯。

    一片烛光照射而下,她的影子逐渐化为一抹亮堂的白,元澄觉得刺眼,便稍稍后退一步。

    花灯晃了三下,意味着要注入灵力。

    元澄捏了个诀,橙光从指尖溢出,似泉流汩汩,缭绕于花灯旁。

    花灯未动,菱石机关却动了。

    机关转动如雷声轰鸣,最后悠悠停在了绿光之下。

    意思是,木属性秘境?

    元澄还没来得及细想,就见石门打开,里面俨然一片青翠竹林。满目绿意,亦假亦真,她踏步走进一帘绿幕之中,恍若来到了春日时分的昆仑。

    身后的石门掩于绿景之中,她将腰间长鞭取下,警惕地向竹林深处走去。

    碧色飘渺,曦光从竹叶间钻出,映照在笔直的竹上,元澄瞧见了上面蜿蜒着的条条血痕。

    她心下一惊,这些赭红的血印并非来自别人,而是由竹子本身生出的。

    秘境之中竟有如此大一片的血竹林!

    血竹已属妖类,有了灵智,还未化出人形。它们一般不会主动攻击其他生物,但若感受到了血腥味,便会成群捕猎,以血滋养自身妖气。血竹表面光滑且不沾血,其他生物的血液会被它们于根部吸收,最后转化为自己的血痕。

    血痕越多,代表它们所捕杀的猎物越多。

    元澄紧紧攥着手里的九节软鞭,大气也不敢喘地朝前走着。

    这些血竹,有的已生出了数十条血痕。

    她不明白,难道在这秘境之中还会有生物存在么?

    空气中悄然飘来一丝腥甜之气,身旁的血竹也轻微颤动着,发出“沙沙、沙沙”的声音,越往里走,血腥味越重,还有几缕血水自她脚边淌下,元澄不禁皱了眉。

    前面隐约有个人影——

    血竹疯狂地晃动着,竹叶如飞镖射出,搅起一阵青绿的风。那影子摇摇欲坠,似是受了重伤。

    元澄自知不该多管闲事,却也不能见死不救。

    何况这竹林本就一条路,她终是要走到尽头的。

    长兵器最擅以一敌多,她手中软鞭一甩,横着挥出一个扇面的鞭影,鞭收风止,卷落数片竹叶。

    “元澄师妹?”

    原来影子是霍栖。

    “霍栖师兄?!”元澄有些惊讶,她一面后退,一面挥鞭挡下血竹的攻击。

    “咳咳——”霍栖呼吸声极重,血珠涔涔,右手捂着腹部,左手捏着折起的长鞭,他咳出一口血后,便因体力不支摔倒在地。

    元澄掐了个火咒丢出,便有一小簇火焰似烟火炸开,落在泥土之中非但没有消减,反而燃得更烈,形成一条火蛇,将血竹挡在另一侧。

    她连忙上前扶起霍栖,手腕一翻,指间便多了几根银针。

    针落即封穴,消疼也止血。

    霍栖身上伤痕遍布,血堪堪止住,但腥味却在血竹的妖气作用下,逐渐凝固成一团红褐色的雾,眼瞧着这雾气愈来愈浓,一旦散发至远处,只会招来更多的血竹围攻。

    火咒渐渐弱了下去,火苗微颤,血竹攻势又起。

    再放一个火咒意义不大,他们首先要做的是从这个秘境出去,而不是跟血竹硬耗。

    她虽心急,却不能乱。

    “霍栖师兄,可好些了?”元澄死死地盯着面前蠢蠢欲动的血竹,问道,“你怎会受如此重的伤?”

    此时霍栖气色恢复了些许,将银针取出,二指在穴位处一点,郁积的毒气散出,擦去嘴边血迹,他缓缓站了起来。

    “昨日习武时,不小心受了伤,也是我疏忽了,没想到让血竹嗅到腥气,被困于此。”霍栖一身长袍染上赭红薄云一片,洇出的血迹如梅花绽开。

    火咒散去,血竹伸出的竹条密密,如波涛涌来。

    两人长鞭飞动,鞭影缭乱,刚开始还能招架得住,可到了后面,元澄与霍栖被逼在竹林一角,进不得、退也不得,举步维艰。

    霍栖本就受了伤,体力早已透支,奈何血气阵阵,引得越来越多的血竹。

    抬眼瞧去,那团血雾已似乌云蔽日,笼得竹林一片黯淡,褪去了春日之景的盎然,眼下的竹林变成了可怖而阴沉的吃人之地。

    竹条再次袭来,缠绕在霍栖的双手,血竹竹身一扬,竟将他带至半空中,血液顺着霍栖的手臂缓缓淌下,有的落在泥土里化作尘灰散去,但更多的则是流进了血竹的根部。

    “霍栖师兄!”元澄惊呼一声,但她如今的状况也不乐观,数十条竹子狠狠抽来,笞在她膝盖处。

    接着,竹条又重重地落在她的腰间,元澄重心不稳,扑通一声摔在地上。

    她一时慌了神,不知如何是好。

    刹那间,元澄想到了封澈。

    但他一定也在秘境的某处接受考验,封澈说过,只要元澄情绪有波动,她的哭声、笑声或者话语就能传到他的脑海里去。

    元澄咬着唇,一字不吭。

    她不想影响到封澈,何况这只是困境,并非绝境。

    额上冷汗滚落,元澄颤抖着起身,手中鞭子一抖,甩尽泥尘。她复又捏起一个御金诀,两指如风,丢出数支锐利金箭。

    削落几节竹竿的同时,她手臂与脚踝也被击中,血竹上生有细密倒刺,将元澄的衣袖划开,打得她皮开肉绽。

    元澄仍是强忍着不吭声,喉间涌上一股腥甜,她咳出一口血,颤颤巍巍地伸出手,抹去嘴角殷红。

    她并没有发觉此刻腰间金铃正散着熠熠光芒。

    霍栖已然昏死过去,他面色惨白,筋络处泛起青黑之色。

    血雾浓浓,如黑云压城,铺天盖地而来。

    这仅是第一个秘境,元澄不愿倒在这里。

    她凝气,双手结印,浑身灵力汇聚于指尖,一道金光劈下,将血雾破成两半,林间洒下一抹光辉,竹条簌簌,妖气减弱。

    金光化作一柄三尺长的巨剑,斩断缠绕在霍栖身上的竹,又拍落一地竹叶,灰尘、血迹四起,如霭霭烟水,为秘境平添几分凄凉之感。

    血竹缩了回去,电光火石间,元澄又从袖中甩出几枚银针,封上霍栖的穴位,流血渐止。

    她灵力终究还是微弱,金光霎时便消散无踪,血竹再次席卷而来的同时,她看见远处飞来一把玄色长剑。

    寒光闪过,剑影化为十道,凛凛斩落竹条数枝,接着青光落下,以元澄、霍栖二人为中心,形成了一个剑气法阵。

    ——是封澈。

    她扶着霍栖,两人终于得以喘息片刻。

    但元澄紧紧皱着眉,她不明白封澈怎么会来,也不确定自己是否有影响到他。

    “你们也在这?”封澈冷冷收回长剑,接过霍栖,一手扶着他,一手将剑背在身后。

    元澄暗自松了口气:还好只是凑巧。

    她悬着的心终于放下,紧绷的神经也骤然断裂,倏尔脚下一软,跌坐在地。

    “霍栖师兄受了伤,被困在血竹之中。”元澄盘腿运气,“我、我碰巧在木系秘境,前来相助却也被困了。”

    气息平稳后,她从荷包里掏出几颗药丸,递给封澈两颗,自己也吞下一颗,“血雾笼罩,林中生了瘴气。”

    封澈往霍栖嘴里塞了一颗药丸后,手掌覆在他背部,真气流入,霍栖缓缓睁开了眼。

    “多谢二位相助。”他拱手道,声音细若蚊哼。

    “伤成这样,就别说话了。”封澈吞下药丸,“说了也听不清。”

    气氛一时尴尬,剑气如水波,飘飘然而洒下,令几人的衣袖上泛起一尾光泽。

    元澄为霍栖把了脉,轻声道:“伤口密集,失血也多,师兄需得静养,可眼下最早也得一个月之后才能离开——”

    “无碍。”话还没说完,就被霍栖打断,他眸中一片清澈,与血迹斑斑的衣衫形成了分明对比,“这些小伤算不上大事,若拖累了你们的秘境进度,就不好了。”

    封澈余光扫来,嘴里挤出几个字:“你也知道。”

    “封澈。”元澄起身,朝他伸出手,“来这之前你在哪个秘境?受伤了吗?需不需要我看看?”

    原本正把玩着手中长剑的封澈听了这话,身子一怔,他缓缓扭头,“这是第一个秘境,我才来。”

    “木系秘境的出口恐怕就在这些血竹之中。”元澄点点头,话锋一转,“在刚刚的打斗过程中,我发现有的血竹只攻不守,而有的血竹只守不攻,它们分工明确,且源源不断,目的就是将我们耗死在这里。”

    “况且竹林已到了尽头,这是一条死路。”

    霍栖点头默认,封澈则甩来一个“没想到你还挺聪明”的表情。

    元澄:“.....”

    她顿了顿,问道:“休息好了的话,咱们就出发?”

    话音刚落,封澈抬手就收起了剑阵,血竹如黑红细蛇,阴冷而又迅猛地袭来。

    我还没准备好啊!

    元澄吓了一跳,却还是故作镇定地起身,扬起长鞭,甩开一片血竹。

    封澈一人走在最前面,元澄与霍栖小心翼翼地跟在最后。

    “就是这根!刚刚进来时,我便觉得它有些奇怪。”元澄伸手指了指远处一根青竹,那竹子身上并无血痕,翠绿挺拔,如妙法长老手中那把碧玉长尺。

    她分了神,被身后的血竹狠狠地鞭抽了一下,元澄哎哟一声,继续道:“这片竹林里,似乎只有它没有血痕,并且、并且——谢谢师兄。”

    元澄一边说,一边还不忘向为她击落竹叶的霍栖道谢。

    “并且它不生竹叶,唯有一杆竹身,看起来像是某种机关。”

    苍穹之上,光与日相叠,缀在点点稀疏的云间。

    三人靠近青竹,便感受到了充沛的灵力,好似冰雪消融化为涓涓暖流,将那些血竹统统隔绝在外。

    青竹悠悠一晃,浮起一道金纹。

    金纹飞出,化作金盘,将三人团团罩住。

    春风四起,横空急来,吹得元澄睁不开眼,却吹不起这血竹林的一点声响。

    金盘洒下的红光像是一场绵绵细雨,自头顶落下,随后三人脚下一空,急速坠落。

    “啊啊啊啊啊啊啊——!!!”元澄在空中扑腾了几下,随手一抓,不知握住了谁的衣袖,总之是掐死在手里,绝不肯松劲的。

    哐当、哐当、扑通。

    三人掉在了木地板上,元澄猛地坐起,只听“刺啦”一声,她手中便多了一截霁蓝断袖。

    再抬头,便对上了封澈略显怨恨的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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