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盛浓盯着茶宗北,他已没有人形,只能以茶树的形态排在队伍里,他的个头大,一棵树飘在金圈上,占了极大的位置,很突兀。

    “教养之恩不敢忘,弑母之仇不能忘……叔叔再见。”她在心里说,没人听到她的心声。

    茶宗北没有人形,牛头马面直窥他的妖魂。茶树在牛头马面的直视下,后退了一段,似乎是害怕。“嗯?”鼻音厚重,他们以威怒震慑妖魂,这一声是质疑也是催促,茶树往前飘了一段,牛头马面往旁边站了一步,他们踏空而悬立,似乎是在让茶宗北进去。

    茶树往前飘,就要进门之时,被马面抓住,那马面拿刀在手里转了圈,将刀刃朝向茶宗北,树叶在发抖,茶盛浓倒吸了一口气,紧张得不敢呼吸。

    果然还是要下地狱吗?

    马面右手持刀,挥砍出去,唰,咔嚓,劈向茶宗北的左侧。

    茶宗北往左边路下倒去。

    “小点劲儿!”牛头呵斥道,这是对马面说的。

    牛头动作极快,迅速扶住茶宗北,防止他下跌,马面将刀拔回来,说道:“哦。”

    他迅速把刀甩向路下,一连甩了三次,动作极快,看不清是什么,就看到一团黑乎乎的东西被甩下去了。马面对牛头说:“你看清楚点儿,多爪鱼你都没看见。”牛头说道:“看见了,爬在茶树身上呢。”马面说道:“那你怎么不叉它下地狱?”牛头说道:“我这边不方便啊。”马面道:“你就是没看见。”牛头生气了:“你哪只眼睛看到我没看见?”

    第一个弯道持刀的女子喊道:“吵什么,等下我丢你们下地狱!”

    牛头马面立刻道歉:“神使我们错了我们错了错了。”

    “干活!”

    “欸欸欸。”

    牛头马面继续分辨着妖魂,茶盛浓松了一口气。茶盛浓的目光随着他的移动而穿过牛头马面,沿着他走的路一路追随,她看到第一个拐弯处的神使送他一碗水,他没有手,只能用树枝承托着。

    他拿得不稳,那碗水一递到他手里他就被打翻,这碗水歪着倒在地上,水几乎全洒了出来,却还剩一点在碗底与碗边底交界处,他的树枝抖动,他想弯腰,然而树的枝干却是不能弯折的,他延伸出一枝树枝来,往下长,往下长,然而最大的限度只能勾到光滑的碗边,他的枝条伸长,到了极限之后,僵直的打摆子转方向。

    这时忽然从后头跑来一只小狸花猫,那猫用嘴叼着碗,前腿一跃,后退用力蹬,猛地冲过来,没有声音,撞上他,跃过他跑到下一处了。他被撞飞在地,在地上滚了三个圈,一连那碗水,也撞翻了,他滚回来看那碗水,那碗已经倒扣在地上了。

    他不放弃,用自己的枝叶磨着地面爬行,寸寸点点慢慢挪动,这时又来两个妖,一个踩着他的树枝过去,一个走路的时候不看路一脚踩在他的碗上,他们的步子迈得轻快,步子的风扑到他的“脸上”,他的叶子蜷着往内卷,瑟瑟缩缩,一会儿又舒展开来,去够住他的碗。

    旁边的神使看得一清二楚,她却没有出手相助,其他人视若无睹。

    茶盛浓看着他,她也没有出手相助,她还站在原地看着,她的手心出了冷汗。

    茶宗北挪过去,伸长的树枝终于够到了碗。

    他把碗翻过来,小心翼翼地护在面前,他伸出了多条枝条,层层围住,用树叶托嘱碗。

    拿刀神使就在这时用法术将他扶起来。

    他说:“谢谢。”神使笑着说:“慢走。”完全看不出她刚才的冷漠无情。

    茶盛浓揪着衣袖的手终于松开。茶盛浓不能帮他,因为这是他自己的考验,但凡他有一刻放弃了拿住这个碗的机会,带刀神使便会毫不犹豫的劈开他,打他下地狱。

    茶宗北走过去,十分之小心,但也是从他再次站起来开始,他周身的气,变了。又最初的杀戮气极重到周身清澈干净,生命的力量,又回到他身上了。

    他走到带剑神使面前,那神使笑意浅浅,她拿着一个玉瓶,里面有一枝柳枝,她捻起枝条,在茶宗北的树叶上点了三点,她说:“往生吉祥。”仅这一刻之后,茶宗北褪去了妖形,他变成了一个人,穿一身白色衣裳,头发用白色发带束起,像个书生,茶盛浓远远看着,他这样年轻的时候,是她第一次被正式接回茶家的时候,那时候除了没有妈妈,一切都很好,都很好……

    他走过带剑神使,走向那座桥。四点冷翠烛相随的神官在接着妖兵的亡魂,虽说来的是分身,但是周身肃正的气度是一点也没少,茶宗北看到她,下意识后退一步,又看到她表情柔和,复又大胆向前走。

    不知道二人说了什么,茶宗北一直在点头,好像在说谢谢,茶宗北走过去了,走到桥的最高处,他忽然转头,他一眼就看到茶盛浓,他向茶盛浓招手,他说:“侄儿,我有愧于你,也有愧于你的母亲,我也走了,你不要挂念我们!”

    说罢,茶宗北嘿嘿嘿的笑,他笑起来的时候嘴角上扬咧得很开,很像小时候,他带她出去玩的样子,他也是这样的笑容,那时候他说:“我们家的女儿要得到最好的花!”

    回到现实,他说罢,当着茶盛浓的面,一口喝下那碗水。再摆正头,放下碗的时候,他看向茶盛浓,一扫而过,低头看自己,疑惑地看着这个碗和自己的衣着,不明所以,摔了碗,走向桥的另一头,隐入虚空的白色中。

    茶盛浓自言自语:“都走了啊……嗯,都走了。”

    茶盛浓找了个石头,擦擦,坐了下来,撑着脸等着她们接完所有的亡魂,良久,终于最后一个亡魂也走了。

    茶盛浓站起来,对她们说:“有劳了。”她们一齐点点头,转身往回走,临走时,那身有绿火的神官,多看了她一眼,茶盛浓没有心情注意到她,只站着送她们走,最后牛头马面也走进虚空,金圈、道路和桥一起不见了。

    城门外空无一人,树叶草木被烧得干枯,石头也变成黑色,城门上也无一人值守,茶盛浓只身走向城门,腥味极重的黑金色城门之下打开,沿着她进门的方向,对内打开,开门的一刻,城内的风吹向她,茶盛浓红色的衣裳被吹得往后飘,城里灯火通明,明亮的灯笼烛火灯映照在她板着的脸上。

    有人提着灯笼迎接她归来。

    是裴琰。

    茶盛浓张口就想问他这个时候来干什么,裴琰先答:“明丘宣替了我的班。”态度还是一样的冷。

    茶盛浓还想责怪说他怎么能这么大意,明丘宣一个人怎么能行呢,他法力最低啊。裴琰又说道:“两个迎神阶,一个塑魂阶顶级,还有十万精锐妖兵,没有傻子会去双凌城送死。”说的是苍涧年、江潭落和陶灵。茶盛浓这回没话说了。

    “走吧跟我去了药阁。”茶盛浓觉得人来了干脆一起干活,多个人多个帮手,裴琰平时会来千机宫学些救死扶伤的药术。

    裴琰把灯笼递给她:“不了,我看看就回去。”

    “这么快?”

    “嗯。我来不及助你,若有事,立即逃。”

    “啊?好,再见。”茶盛浓接过灯笼的手柄,转身走向药阁。

    “嗯。”裴琰御剑,飞上天走了。

    茶盛浓走了几步,停下来,回望他刚才站的地方,空无一人,抬头看,他人已不见踪影了。

    “他爹的,臭脸兔子,还真走了。”

    于是负气快步走,手里的灯笼纂得倒是很紧。

    没走几步,灯笼灭了。茶盛浓用法术点上,又灭了,再次点上,又灭了,此时周围风呼呼地吹,道路上虽然灯火通明,可是没有一个人向茶盛浓打招呼,茶盛浓找了个妖问问时辰,那妖表情木木的,说:“亥时。”

    茶盛浓给了他一巴掌,说:“醒醒。”那妖还是那样,茶盛浓抓起他的手就要把脉。这时忽然有一只手扒住她的手臂,隔着衣裳布料,那人温度极低,冷得有点刺骨。

    茶盛浓放下抓那妖手的打算,转头去抓这妖的手。茶盛浓另一只手一挥就打上他的脸,“醒醒!”那妖还是没反应,木木的。

    茶盛浓松手,那妖也没什么反击的动作,茶盛浓放了他们去。放眼望去,四周都是这样的妖,木木的没什么反应,远看,他们似乎都只是在做自己的事,可是细看,他们在不断地重复同一件事,同一动作,要是有事走得快,还真发现不了。

    茶盛浓将灯笼收进储物手镯里,变幻出剑来。刚才把妖的脉,完全是中毒的征兆,这毒说不上很毒,但是它会侵蚀妖的身体,让妖变成行尸走肉一般。茶盛浓最怕的是有人在这等毒上加上一层控制妖意识的术法。到那时这些妖连自己为谁死为谁冲锋陷阵都不知道,好厉害的策反手法。

    刚刚才杀死了茶宗北两万妖兵,才刚刚送他们走过黄泉路踏过奈何桥,现在自己的队伍就出叛徒,茶盛浓的心悬了起来,她心中暗暗祈祷,希望不要再有生灵涂炭的场面了。茶宗北带领毕竟不是活妖,杀了是超度,但是城里的这些,可都是体脉顺畅,心跳规律的活妖啊!

    茶盛浓想起突然来的裴琰。裴琰的话意思是敌人不敢动双凌城,那么最好的进攻地点可不就是刚刚经过战役元气大伤的益城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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