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南霜接下来这半日过得格外舒心。

    上午小憩一觉醒来后,便直接到了正午,正好赶上午膳的时间。

    这里的食物虽说少了些调料的滋味,但胜在食材新鲜,倒是能品出一番食物原始的鲜美。

    因着天气炎热,主食是煮熟后在井水中拔过的冷淘面,加了米醋与槐花,吃起来甚是清爽可口。

    甚至还有佐一道鱼脍,以生鱼切作半透的薄片,卷以青脆的葱丝,入口清甜中带有一丝微辛,口感柔软细腻,仿若在吃一团甜美的薄云。

    傅南霜满足了口腹之欲后,便又开始觉得昏昏欲睡起来。

    毕竟在上班的日子里,她根本没有这种悠闲小睡的奢侈。加班之后往往会迎来报复性熬夜,那点仅存的属于自己的时间,都淹没在了屏幕上一闪而过的信息流中。

    就算是到了假期,也会时不时的被老板一个电话打断,被迫在景区打开PPT这种脏东西,将刚刚积攒起的好心情冲得七零八落。

    她已经很久没有过这种婴儿般的睡眠质量了。

    没有人会打扰她,没有人在乎她的业绩,甚至连她自己都不在乎。

    她要珍惜。

    于是午饭后她又睡了过去。

    将醒未醒的时候,傅南霜透过被微风吹开的床帏,恍惚看到了窗外的天色。

    她所在的明义殿地势较高,即使在层层高墙的遮掩下,依然能隐约瞧见一片广阔的湖水。

    那湖中立着一座矮山,山顶上建了一个小巧精致的六角凉亭。

    她想过去看看。

    此时日头刚刚落下,天光微暗,带上了几分金属色的紫灰。但湖面和凉亭上的瓦,还倒映着一片澄灿的霞。

    凉亭上空已经挂起了一弯毛茸茸的月,背靠着一片水墨洇染似的稀疏的云。是惨淡的粉色。

    傅南霜想要凑上去,看得更清楚些。

    但她不敢。

    她生怕自己一眨眼,就破坏了这个美好到显得虚幻的时刻。

    但即使她僵直地保持着原有的姿势,这个时刻还是没有维持太久。

    因为她听见屋外墙根有人在说话。声音细碎,但是能清晰地传到她耳朵里。

    谈话声仿若近在咫尺,傅南霜甚至有些怀疑,这宫中房屋的建造,怕是有些门道的。

    她没有出声,这可是她这一天内所有信息的秘密来源,她当然不会暴露自己。

    “你说陛下摆驾去了何处?”傅南霜听得出来,这是妙芹的声音。

    “去了长安殿,果然不出我所料。”这个声音有些陌生,应当不是她殿里的人。

    “长安殿? 哪位殿下入主了长安殿?”

    “淑妃殿下,就是冷相爷的长孙女。”

    “哦!原来是她,”妙芹的语气多了几分焦急,“那你可知,究竟是哪位姑姑在长安殿主事?”

    “是黎欢姑姑,但你先别急,急也没用,那边想要进殿的都排起队来了,暂时可没有空缺给你。”

    “那我怎能不急,你就帮帮我……”

    后面的对话,傅南霜没有听进去,她已经坐起了身,半趿着榻边的绣鞋,双手撑着榻沿,将发未发。

    段淞竟然去找了冷芷蓉?这大晚上的,他要去做什么?

    她心中当然有答案。

    一个理所应当的答案。

    可她不敢细想,好像只要她多想了些什么,自己就不得不有所动作。

    但她又控制不住思绪的自行运转。

    今夜段淞召冷芷蓉侍寝,待到他日女主虞鸢入宫,那迎接她的会是什么呢?

    不外乎是原书中被妒意淹没最终葬身马下的命运罢了。

    可自己又能做些什么呢?

    段淞已经动身去了长安殿,她难道还能半路将他拦下,或是差人把他叫回来不成?

    也许她确实可以这么做,但是能用什么理由作为借口呢?

    帝王宠幸妃子。

    天经地义。

    他们双方都你情我愿的事,她傅南霜又算是什么身份,还妄想去打扰别人的好事。

    一个自作多情的圣母罢了。

    傅南霜垂眸摇摇头,劝自己最好放弃这些荒谬的打算,可指尖却不自觉地用力,几乎将榻沿的木料压出一道道月牙形的浅痕。

    但是她会死的。

    一个声音不断在傅南霜心中重复,像是某个恐怖电影中只能打出一句话的老式打字机,那遍布着密密麻麻单调字句的纸稿,在心底某处渐渐堆叠成山。

    她会死的。

    她会死的。

    ……

    傅南霜猛地起身 ,想要打断这念咒似的心语,连慌乱间踢开了一只鞋都没注意,光着一只脚在房中漫无目的地转圈。

    她会死又如何?谁都会死,自己也会死。

    若是惹得男主不快,说不定自己死得比她更快些。

    况且自己明明已经全力挽救了,往后不论陷入何种境地,那也都是冷芷蓉自己的命数。

    连她自己的未来都还不算明朗,她哪有那么大能量,能左右旁人的命运。

    她没错的。她尽力了。没有人可以指责她。

    但是不对。

    傅南霜突然停下脚步,正好踩在了冰盆融化流出的积水上,脚底传来一阵湿润的冰凉。

    一个激灵。

    她其实根本没有尽力。她骗不了自己。

    消极的旁观怎么能算尽力挽救呢?

    她明明还可以再做些什么,也许现在还不算晚,她还可以在一切都未成定局前及时打断他们。

    傅南霜呆立良久,突然绝望地叹了口气,随即颓然坐倒在圈椅中,只觉得全身的力气都被尽数抽空。

    造孽,自己可能真是一个自作多情的圣母。

    “陛下,这是妾新作的东陵圣母像,还请陛下过目。”

    冷芷蓉命人将画作在书案上摊开,自己则立在段淞身侧,时不时偷瞧上他一眼,唇角溢出掩饰不住的得意。

    陛下一定听闻过自己的才名,果然还是先来了她这里。

    所以她拿出了自己最得意的作品,一来,她这等精湛的画工,任谁看了不赞叹一句妙极。二来,这圣母像其实与她有几分相像,她今日将画送给陛下,往后他日日得见,定能时时念着自己。

    日后在他心中,自己与这神女就合二为一了。

    “嗯,不错。”段淞点点头,但视线却根本不在画上。

    因为他现在其实有点后悔。

    段淞今日决定来到长安殿,部分是因为白日在政事堂中,他没有给冷相好脸,反而顺了叶相的心意。

    这二人分别把持着尚书省与门下省,为君之道重在制衡,绝不能顾此失彼。所以他先来了淑妃殿中,也算是对冷家的一种安抚。

    而另一部分原因,他其实不太想承认。

    但无论是何种原因,他现下都有些难以为继,毕竟这位淑妃,活脱脱就是一个年轻的冷老头儿!

    他们的容貌可能只有一两分相似,但神色却如出一辙,尤其是双眸中透出的淡漠精光,完全是冷家一脉相承。

    白日里见爷爷,晚上还要见孙女。

    段淞不觉得亲切,只觉得腿软。

    早知如此,他就应该去仙居殿,好歹那位德妃长得和叶老头儿没那么相像。

    但那样也不妥当,若是他今夜去了德妃处,只怕明日叶相的尾巴就要翘上天了。

    嗐!说到底,他今晚压根不该出来走动,都怪那不知深浅的皇后,将他气得失了分寸。

    “陛下见谅。”

    冷芷蓉见段淞面色微沉,直盯着内间里散落的几匹薄绸,以为他心生不喜,忙上前两步挡在身后。

    “今日皇后殿下吩咐妾准备下月的中秋宫宴,所以妾特意命人找了几匹料子,准备挑选出几个花色合适的,作为中秋宫宴的装点,妾这就让他们收拾好。”

    “你说皇后怎么了?”段淞收回涣散的目光,只捕捉到了其中关键的两个字。

    “皇后...殿下命妾准备中秋宫宴。”冷芷蓉面露迟疑,她说得挺清楚啊,这陛下的反应着实有点奇怪。

    “哦,宫宴,”段淞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她还说什么了?”

    “陛下的意思是,皇后殿下还有什么其他的吩咐?”冷芷蓉瞧不出段淞的喜怒,微有些忐忑。

    “对,”段淞冷笑了声,“吩咐。”

    冷芷蓉顿了顿,暗忖着如何才能既不动声色,又能将自己的优势展现出来。

    “殿下还吩咐,此次宫宴对陛下意味非凡,而皇后殿下还待字闺中时,又曾听闻了些妾的虚名,故而特地将宫宴布置的重任交给了妾,说是没有比妾更合适的人选了,连殿下她都...都自愧不如。

    “陛下放心,妾定会尽力而为,定不会辱没了陛下和殿下的赏识。”

    冷芷蓉说完,面颊微有些发烫,满怀期待地等着段淞的回应。

    但段淞完全没有领会她谦逊的自夸,从中却听出了别的深意。

    这皇后表面装得愚钝粗鄙,背地里却打得一手好算盘。

    明明这冷叶二妃才刚刚入宫,她却不安排二人侍寝,反而巧言令色,让她们稀里糊涂接下了这些杂活儿。

    在他看来,她分明是想用这些琐事将二妃缠住,如此一来,她们便没有精力同她分宠了。

    好深的计谋,好强的妒意。

    但她好歹是个中宫皇后,怎么能利用自己的职权,和后妃们争宠呢?

    难不成她...?

    段淞的猜测还未来得及成型,便见司来同门口传信的内侍点点头,随即小跑着上前来。

    “陛下,”司来躬身在他耳侧低语,“皇后殿下有请,说是有急事找您。”

    段淞的指尖在案面上轻快地点了两下。

    看看,她果然坐不住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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