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代已经做好了准备。

    察觉到萩原有想要拉近关系的迹象,她当机立断借着谈恋爱的名义逐渐疏远。在确定高须孝志已经焦躁不安后,有多个关系渠道、且对于爆炸案仍有疑惑的上代康纯轻而易举地拿走了那个后来补交的、没有直接遗留在车祸现场的U盘。

    这三个月她已经默不作声将联络重心转移到白马警视总监——原警视总监百田陆朗隐退,此时联络的隐蔽性与安全性更能得到保证。这样,对于进度一无所知的能村叔叔能做出最真实的反应。

    才混进组织边缘的卧底随时提供帮助,上代正常进行「上代康纯」的生活。上班,下班,与影田雪同行,她正常得像是个真的因为危难时刻被施以援手的普通人。照常的安排不断,该走的流程继续。当她知晓高须孝志去打听了一趟后,她隐约有预感,这次机会真的来了。

    情人节当天有烟花表演,动手的可能性最大。

    对于一个不受重视的警察要解决后拿到U盘再轻易不过了。

    当然,也有可能来人极为谨慎,这天无事发生。这样就正常过完这个情人节,「上代康纯」会在晚餐后带影田雪回家,正式给妹妹介绍影田雪女朋友的身份,只要再用合理的借口踩着人即将到来的点来一场演出,一切都迎刃而解。

    所幸,她赌赢了。

    当从底层成员的卧底那里得知「上代康纯」的踪迹被打听时,她立即找公安放进早已处理好的尸体,等待瓦斯浓度到达可爆炸的程度后,将打火机抛入其中。

    ——再也不见了,上代康纯。

    她的瞳孔映着火光。

    现在的我只会是上代有未了……只是可惜了这头今天专门找辰巳帮忙当「上代康纯」刚去接的长发。

    坐在台阶上一束一束剪着头发,看着那个满身凛冽杀气的男人把枪指向自己额头时,她仍漫不经心地想。

    头发剪完了,这么几年来回转换身份的日子也就结束了。

    只会是上代有未。只能做上代有未。只是上代有未。

    加油,上代有未。就像这次你坚信今天那个组织的人一定会来一样——相信你的直觉,继续继续、继续完完全全做「上代有未」吧。

    ……

    琴酒用枪指着上代有未往前走。这个刚刚据说亲手杀了哥哥的人用左手拿着U盘,右手指尖转着剪刀,丝毫不在意身后的人一个念头就能夺走自己的生命。

    她甚至还有闲心与他聊天:“呐呐,你还没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我对你们真的超——好奇的哦。哥哥他拿那个U盘完全没有办法,但又觉得是个线索,竟然去找那个小笠原之前认识的人询问,是不是超傻的?”

    “闭嘴。”

    琴酒把人推进车后排。上代有未把U盘放在后座上,泰然自若的继续剪头发。

    她还是没什么经验,头发一截长一截短,还有几绺头发没被剪到,散落在身后。她拢起碎发放在裙子上,遗憾地看看已经开始有人围着的房屋。

    “真可惜,”她说,“原本可以一起烧掉的。有火吗?”

    刚刚她把头发往房子里一抛,毫无留念且果断地顺着琴酒所指的方向离开。

    琴酒没去看几乎触手可及的U盘。他站在车外指着她,戒备极了。

    上代有未耸耸肩,随手把剪刀丢出车外:“这么谨慎干嘛,以后你说不定还要求着我,真是的。”

    剪刀落地发出清脆的响声。

    有可能有威胁的武器消失了,琴酒找出绳子把人绑紧。上代有未百无聊赖地打个哈欠,靠在车窗上,仅仅只是眯起眼睛。头发被琴酒黑着脸提出车烧掉了,她笑:“原来是想帮我,谢谢你。”

    面对屡次近乎挑衅的话语,琴酒终于忍无可忍,朝着她的肩膀开了一枪。上代有未只轻轻皱了一下眉头,又打个哈欠,看上去昏昏欲睡。

    “快点吧。”上代有未有些不耐烦了,“要带去哪里随便你,我很困,但是我又不想被你摔到地上。有什么想知道的快点问。”

    放在其他时候,琴酒会很欣赏这样杀人后愉悦的狠人。然而组织的资料、以及她淡然自若的态度,现在只让琴酒觉得警惕。

    前不久才从首领那里领到新任务的杀手防备心拉满。他开车去了最近的基地,拖着人摔到审讯室里,终于满意地听见她的痛呼——虽然只是生理性的。

    “唉——这就要开始审讯了?”她看着研究员鱼贯而入,有些不满,“什么都不问问我吗?我有好多想说的哦,喂——”

    “直接上吐真剂,问清楚是不是公安的走狗。”琴酒眼中闪过冷光。

    “真是的,人家正在兴头上……算了,无所谓。不过我建议你们先抽一管我的血去查一下哦。”她微笑着,对上琴酒冰冷的目光,丝毫没有被毒舌盯上的自觉。研究员看了眼琴酒的眼色,还是上前,小心翼翼地抽走一管血,加紧化验有什么让她能如此自如的底气。

    琴酒没打算直接把人折腾得没命。肩膀的伤口做了最基础的包扎,他在这人眼神涣散时提问,没想到对方的回答完全出乎他的意料。

    “你是公安的人?”

    “哈……谁会不开眼和那种东西混在一起。”

    “……你怎么知道有人在找U盘?谁告诉你的?”

    “有脑子的人一眼就知道吧……只有我那个愚蠢的哥哥,一点意识都没有。”

    很好,还能在这种状态下提及上代康纯。

    “上代康纯是怎么死的?”

    “我把他弄晕,放在正在漏气的瓦斯罐旁,从窗口扔了一个打火机……死得很彻底,哈。”

    上代有未笑起来,发自内心的快乐。

    “琴酒大人,还需要加量吗?这次的药效快过了……”

    研究员看着杀手越来越黑的脸色,硬着头皮问。

    “我记得有新开发的吐真剂?”琴酒冷笑,“这个药效不够,居然还能让她胡说八道。”

    “琴、琴酒大人,那个新型V号还没有实验过……”

    “现成的实验体。”琴酒厉声说,“快点。”

    冰冷的药液注入静脉,上代有未连抬起头的力气都没有。琴酒用枪口把人狠狠抵到椅子上,这个女人似乎连话都说不出来。

    “你是谁?”

    “……上代,有未。”

    “公安的人?”

    “……不、是。”

    “你和能村什么关系?”

    “能村?……不熟。”

    来来回回几个问题,都回答得不明不白。琴酒冷哼,公安的人真是嘴硬,不知道用了什么伎俩。

    还是用刑……

    “琴、琴酒大人!”

    紧紧攥着报告单的研究员冲进房间,看着几乎失去知觉的上代有未欲哭无泪。

    “您、您怎么用了V型……我们刚刚检测了她的血液,里面的有一些别的物质,但具体是什么我们还没检测出来——能请您让我们先看看她的伤口吗?”

    没想到还真有东西,琴酒侧过身子,看着研究员掀开纱布。原本怖人的伤口此时竟然已经愈合了大半。琴酒想起什么:“最近丢实验体了?之前的?”

    “不,不,这是我们没见过的成分。”研究员也在惊叹,“如果是常态稳定,这就是大发现——琴酒大人,我们可以先进行初步实验吗?这样的细胞再生率如果能够和我们当前的研究成果结合——”

    看着研究员眼睛里的狂热,琴酒有些厌恶地皱眉。他先走到座机前,拨出电话。

    “先生。”

    琴酒沉声汇报了今天的事。对面的人沉默片刻,嘶哑开口:“她知道你会去,甚至在等你。”

    “……”琴酒回想着上代宅前她自在的神情,皱起眉头。

    “这个要查清楚……如果她是和那个上代有关系,多少有些麻烦。先调查她是不是属于那个上代家,顺便问清楚她杀人的原因。按照你的情报,平时她哥哥对她怎么样?”

    “很好。”琴酒回想起资料上的描述,“据说她也很依恋她的兄长。正是因为如此,我担心有问题,正准备用点手段。”

    “……有意思。”变声器也压不住喘息,老者说,“我会一起听,问完再实验也不着急。这样的人不必用吐真剂,直接问。”

    于是一盆冷水浇在上代有未脸上,她眼皮子上下挣扎了一下,缓缓睁开眼。

    “问完了?”上代有未嘶一声,“你们用的什么药,怪疼的。”

    “为什么你要杀上代康纯?”

    “哈?”勉强活动着发麻身躯的上代有未疑惑,真诚且不解,“那你刚刚问的什么?”

    “回答。”琴酒沉声发问,上代有未歪头。

    “没意思了,想杀了。”她说。

    “你们平时关系似乎很好,做给公安看的吗?”琴酒话语间有些嘲讽。上代有未被逗笑,无力地靠在椅背上。

    “真有意思。不过我正好想找人说说,憋这么久真难受。”她尾音上扬,欢快极了,“呐,你知道我哥哥是个警察对吧?”

    琴酒没有反应,上代有未被打开了话匣子,半点没被影响到。

    “他最近快和一个公安在一起了。”上代有未声音不带疲惫,“如果只是在一起也没什么。我用了这么几年才把他彻底变成我的东西、我喜欢的样子,他把我当成寄托和责任,对我百依百顺,无论如何也不会离开我。但是他居然真的开始发自内心的认为自己值得被那个公安喜欢?哈。”

    上代有未不屑冷笑:“明明他只知道‘只有妹妹懂我’,‘只有妹妹才真正认可我’,一个公安……这个傻子找公安已经快到我忍受的极限了,他什么都不知道,找公安谈恋爱……血液检测了对吧?那个是公安的杰作。”

    看着面前人诧异的眼神,上代有未畅快地笑。

    “所谓自愿,没人规定公安不能研究这些吧?只要被试人自愿就好,但是他们都不敢告诉能村和我那个哥哥。能村只对哥哥寄予厚望,这很好,我借着他的压力让哥哥意识到‘离开了妹妹的认可我一事无成’ ‘只有妹妹的认可才是真实的’。但是那个公安居然敢让他觉得自己能做很多事?让他觉得‘我也是个能被人发现优点的人’?只有我可以做到!我都把自己变成需要让他保护的样子来栓住他,他还敢脱离我的掌控变成别的样子?”

    上代有未舒展身体,尽力使自己舒服些:“虽然我还是可以让两个人都变成我想要的样子……但是我看见公安就觉得没劲。哥哥还真的天真地以为那个影田真的喜欢他,不过是被派来监视我罢了。脱离我喜欢样子的东西不要也罢,刚好我也不想再多花心思,索性杀了。这样,他就一直停留在我最喜欢的样子……当然,在他毫无知觉死去那一刻,我在他心里也是一样。”

    这个女孩痴痴地笑起来。如果不是双手被绑住,琴酒认为她一定会像在家门前那样沉浸地捧住脸。

    “他们想要在情人节约会,可是这天过后确认了新关系的哥哥就会变成我不喜欢的样子。果然还是今天动手最好了……在他梦里,在我记忆里,最好的一直都在一起。”

    “我喜欢的,我做的,果然——最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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