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此以后,谢韶曦和傅桑珩的联系少了。

    有时候,傅桑珩习惯性找谢韶曦聊天,都被谢韶曦以各种各样的理由搪塞过去,比如说要月考了没复习啊,去办公室搬作业啊,甚至是强行拉着黎梓去上厕所,无所不用其极,只要能躲开就行。

    倒也不是谢韶曦有多讨厌傅桑珩,只是……

    只是有些东西变了,就再也不复从前了。

    其实她也不是完全躲着他。谢韶曦觉得傅桑珩再这样荒废下去终归是不行的,刚开始也好几次各种各样的方式劝过傅桑珩。可得来的回应也如谢韶曦劝说的方式一样——各种各样。

    最开始时还认认真真地解释:

    “我们也不是天天这么干。什么能干什么不能干我们心里有数……学不学这个就没法儿保证了,我说过我这脑子构造特殊,没法儿一直这么拼……”

    过了几次,语气逐渐暴躁:

    “真的你相信我!而且这也没什么过分的啊,就是玩儿嘛,再说了我们也没被抓过啊……我说了我不学!这玩意儿一点也学不进去!”

    到最后:

    “哎傅桑珩……”

    傅桑珩捂着耳朵跑了。

    “……”

    谢韶曦也不想眼睁睁看着傅桑珩堕落啊。可她只是傅桑珩的同学,顶多算曾经关系很铁的朋友、哥们儿,她又能做什么?

    只能是劝说而已。

    什么现身说法啊,逼人背书啊,甚至试过往人抽屉里塞试卷,能做的都做了。

    至于听不听,那就不是她所能控制的了。

    若仍执意不听,那便躲远些吧。

    傅桑珩应该感觉出了一些谢韶曦对他的细微的感情变化,也发现了谢韶曦在故意躲着他。他也不是什么死缠烂打的人,便也没再怎么找过谢韶曦。

    傅桑珩抗拒学习,上高中也只不过是想混个文凭。大学能考就考,考不上他也没什么执念。

    可谢韶曦总想让他上进一些,总想着能多学一点总是好的,甚至时不时往傅桑珩抽屉里塞试卷。

    有一次傅桑珩逼急了,直接把谢韶曦给他的试卷揉成一团扔去了垃圾桶,一眼也没看。

    每次谢韶曦旁敲侧击地劝他少点和蒋文辉一帮人鬼混,他都会赌气一般,拉着几个“兄弟”去网吧打个通宵。

    大概是第二次期中考的前几天,傅桑珩在极度烦躁下拉着蒋文辉和张家鲲,趁着体育课自由活动的空档,从学校单车棚旁的围栏翻了出去。

    蒋文辉跟在傅桑珩身后,觉得前面就是个随时会把周围炸得寸草不生的燃料桶。

    “不是,你现在就很莫名其妙啊,”张家鲲特别不满,“我俩好不容易陪着你翻墙翘课出来,就跟着你巡街?”

    傅桑珩两手插兜,低着头不说话。

    “大哥你倒是……”张家鲲话还没说完就被蒋文辉堵了嘴。

    可惜迟了一步,燃料桶还是炸了。

    “老子就是烦想出来晃悠晃悠,怕被老唐抓就拉你俩出来当个垫背。要是想上课你俩就回去,不用跟着我。”

    张家鲲闭嘴了。

    快夏天了。风吹得很大,带着少年的外套哗啦啦地响。

    蒋文辉犹豫半晌,斟酌着开了口:“其实吧,我觉得谢韶曦这样劝你不是没道理……人家觉得考个好大学才是好出路,所以这样劝你,这也没错啊,你自己不想学你还老觉得人家针对你……”

    他边说边偷瞄傅桑珩,见傅桑珩没什么反应,才咽了咽口水,继续往下说:“要我说,你拒绝她可以,但是直接把那卷子扔了就是你不对了,好歹也看一眼啊……”

    傅桑珩还是不说话,薄唇抿成细细的一根线。

    蒋文辉想了想,走上前用手肘捅了捅傅桑珩:“你是不是……不喜欢谢韶曦了?”

    阳光穿过叶隙,大小光斑在地上来回跳跃,闪得路人眼花缭乱。

    傅桑珩沉默了好一会儿,才闷着嗓子应了一声:“不知道,说不上来。”

    蒋文辉叹气:“当初你追得可紧了,时不时地就给她带奶茶,拉她看电影,连黎梓的醋你都吃,每次带饮料都带上她一份,就为了在谢韶曦面前显得自己多大度……哦,现在就因为人家谢韶曦让你学习,你就淡了?”

    傅桑珩不知道怎么回答,于是选择闭口不言。

    “我知道,你就是烦嘛。烦学习,也烦别人催你学习。偏生你喜欢那人两样都占了,你就更烦,”蒋文辉上前拦住傅桑珩的肩,“我觉得你干脆就别追了,追又追不到,还自己一天到晚莫名其妙生闷气。早日回归众弟兄的怀抱,学习什么的,让别人干去吧。人生短短几十年,及时行乐才是正道啊。”

    风逐渐热起来,热得枝头的蝉一个劲的地唱,连带着风划过树梢的轻响。夏天要到了。

    傅桑珩成绩单上的数字越来越小,排名则断崖一般不停地往下掉,他也不当回事。有事甚至觉得老师故意改错他卷子,在一帮兄弟之间大骂几句,然后接着打游戏。

    至于谢韶曦,早就忙得抬不起头看时间了。学期末就要分班考,要选科。只有考得好,才能挤进更好的班级,获得更好的资源。谢韶曦每天背书刷题连轴转,中午吃饭还拿着一张小纸条,早就管不了傅桑珩的事了。

    很快,分班考如期而至。

    拼了大半学期的谢韶曦正常发挥,考进年级前五十,进了重点理科班。黎梓被她拉着一起复习,虽然吊着车尾但也进了重点理科班。

    高二开学,课时越来越多,谢韶曦能放下笔歇上一歇的时间越来越少,关心周围事件的精力也越来越少。谢韶曦竟是完全不知道傅桑珩的情况,也没再想起这个人。

    直到——

    “曦曦,你听说了吗?”黎梓突然坐到谢韶曦前桌的位子上,转过身对着她。

    “?”谢韶曦难得搁下笔,“听说什么?”

    “张家鲲偷电瓶车被抓去派出所啦!”

    “哦……”谢韶曦脑子没转过弯,一瞬间竟是没想起张家鲲是谁。等她的大脑终于重启时,“什么?!!”

    “昨天晚上抓到的,说是跟着一帮社会青年偷车卖钱。”

    “那傅桑珩呢?”谢韶曦急得将要站起来。

    “傅桑珩?没听说,”黎梓想了想,“好像没有他吧。”

    谢韶曦轻轻松了口气。

    黎梓顿了顿,接着说:“不过我觉得他肯定知道。他们几个平时关系这么铁,张家鲲干这么大的事他怎么可能不知道?顶多就是没参与罢了。”

    谢韶曦小声喃喃:“他……不会吧……”

    “他不会?”黎梓叹了口气,“上星期老唐通报批评的广播,你肯定没听吧。”

    还真没听:“说什么了?”

    “傅桑珩、蒋文辉和其他班的几个人偷了一家小卖部的东西被老板抓到,两边起了冲突,最后还打起来了,老唐给他们每人打了个处分。”

    谢韶曦微愣,又问道:“知道是哪家店的老板吗?”

    “不知道,只知道那老板上了年纪,打不过他们这帮小年轻,好像进了医院吧。”黎梓随手摆弄着谢韶曦桌上的橡皮。

    小卖部老板……上了年纪……

    那天在小巷里,傅桑珩扔的瓶子,窗里传出的谩骂……

    谢韶曦觉得浑身的血似乎顿了一刻,而后全部倒流。

    黎梓托了托腮:“我觉得傅桑珩这人以前挺好的啊,怎么就变成现在这样了?”

    谢韶曦苦笑一声。

    是啊,挺好的一个人,怎么就变成这样了……

    这个问题,就算是傅桑珩本人,或许也答不上来。

    其实,谁的命运不是如遍地金黄的枯叶一般缥缈?若是遇上艳阳无风天,便能悠哉悠哉地躺在树下,安安稳稳过一生;可若是撞见阴云天,甚至是台风天,便是随便一阵风,就能将落叶吹得无影无踪。

    只是身处其间的人们,谁都没有留意到逐渐阴沉的天空,也没有人预料到,会突然吹起那股改变未来的风。

    或许,大家都只是做着平时常做的事情:谢韶曦坐在灯光下,因解开一道难题而欣喜一夜;傅桑珩待在网吧里,被队友拖了后腿而肮骂一晚。

    命运发生巨变,从此一去不返。

    自从张家鲲偷车后,谢韶曦再没了解过傅桑珩一群人的情况。

    原因有些复杂,既有谢韶曦主观上的回避,也有时间上的不允许。

    上了高中,没人是轻松的。谢韶曦分班考的成绩比较靠前,要是学着学着掉到后面了……她觉得自己丢不起这个人。于是谢韶曦竟是半刻都没敢放松,继续之前的魔鬼生活,从高二拼到了高三。追了好几年的番被搁置了,就连和黎梓唠嗑的时间都减半了。

    好在,她没再听到过傅桑珩的事情,心里这个人似乎被遗忘了,有时难得想起,也会即刻被立体几何挤掉。

    很快,高二上到高三,再到一模、二模、三模……连时间都是按模拟考来算的。黑板上不知何时写上的高考倒计时越来越小,从三位数,到两位数九字头八字头七字头……到现在,只剩三天。

    谢韶曦收起试卷,在一点一点地把盘踞了大脑近两年的知识点整理成压缩文件,好让主管生活的部分顺利重启。

    她看着倒计时,有些发愣。

    还剩三天了啊。

    三年高中,迷迷糊糊地,还剩三天就要过完了。

    真快啊。

    谢韶曦晃晃脑袋,往四周环视一圈,想仔细看看自己奋斗了两年的地方……好巧不巧,与后门一脸意味深长的班主任的视线撞在一起。

    “……”总感觉要出事。

    班主任见她已经发现自己,便不装了,挥手示意她出来一下。

    谢韶曦起身,出了教室。

    “谢韶曦啊,复习得怎么样了?”班主任拉着她关心道。

    “基本上没问题了,还剩三天想稍微休息一下。”谢韶曦说。

    “哦……那挺好,挺好。放松一点,不要紧张,”班主任絮絮叨叨地嘱咐道,“我看你之前啊,一离开那张桌子整个人都是蒙的,还怕你压力太大呢。现在看你状态还挺好的哈。”

    谢韶曦忍不住了:“老师,您要说什么就直说吧,绕来绕去的我都替您难受。”

    班主任闻言,不尴不尬地笑了两声:“那我就直说了。高考之后,有个毕业典礼,学校说想每个班出个小节目。班里的人我想来想去,只想到你还会弹个琴,就想问问你愿不愿意。”

    谢韶曦想了想:“可以是可以,只是……那些名曲我来不了,普通的流行歌行不行?”

    班主任连忙道:“没事的没事的,什么都可以,题材不限制的。就算是你们看的那些动漫的主题曲都没问题的。”

    “……”老师你怎么跟我想到一块儿去了。

    “那就说好了啊,”班主任给了她一条钥匙,“音乐室的钥匙你拿好,要是想练练手直接去就行,这几天准你不用上课。”

    “谢谢老师。”

    吱呀——音乐室的门被推开。

    谢韶曦捂住口鼻。

    这音乐室大抵是太久没人来过,满屋灰尘如细雪,在木板铺的地上积了厚厚一层,还有更多的则洋洋洒洒地漂浮在空中。她拉开窗帘,那些空中的尘反射窗外的艳阳,竟显出浮光跃金的感觉。

    她找来一根毛掸子,将那筝上的灰尘掸净,戴好假甲,再次弹出那首烂熟于心底的《Time After Time》。

    太久没碰过琴,谢韶曦连基本的指法都有些生疏。但弹完一曲还是问题不大的。

    “如薄冰般寒冷遥远的记忆

    曾经许下了诺言 还不知会受伤

    何时才能再次

    在薄红色季节来临的时候

    带着笑容再次在这里与你相遇”

    尾音渐收,余音微颤,绕梁而落。

    谢韶曦抬眸,见窗外阳光正好,夏蝉喧嚣,暖风卷起绿叶飘舞飞扬,带入室内,轻轻落在脚边。

    “滴——”门口突然传来一阵细小的录制结束的提示音。

    谢韶曦被吓了一跳,蓦然回头——一个气场乖张的少年立于门外。

    眼前的景象,似乎与高一时的画面重合在一起。

    大好的艳阳天,弹完一曲的间隙,一个少年在门外听完整首后不忘献上掌声。

    只是,当初的少年,身形不如现在抽条,眉眼间也只有纯澈的痞,没有锋锐的戾。

    傅桑珩。

    过去与现在,都是傅桑珩。

    只是,心性再也不一样了。

    “好久没听到啦,倒是一点都没退步。”傅桑珩走进音乐室,跳坐上铁制讲台。

    谢韶曦没有太大惊讶,平平淡淡:“你录了?”

    “嗯,录了后半截,”傅桑珩将手机屏幕展示给谢韶曦看,上面是还未关闭的录音界面。

    “很早就想录了,一直都没机会。这次正好碰上,就顺手弥补了一下以前的小愿望,”他看向谢韶曦,“不介意吧?”

    “嗯。”

    空气沉默了很久。

    从前无话不说的两人,如今却无话可说了。

    最后还是傅桑珩耐不住尴尬,打破了安静:“你……复习得怎么样了?”

    “都差不多了。你呢?”

    “我?”傅桑珩嗤笑,“我有什么好复习的。”

    “……”

    又安静了一会儿。

    窗外的蝉遇到阳光,唱得更加肆无忌惮。

    “我……毕不了业,应该会再多待一年。”傅桑珩突然没头没尾地说了一句。

    “嗯,”谢韶曦对这个结果一点也不意外,“多留一年也好,把以前学的东西再捡起来,考个大学不是不可能。”

    傅桑珩微微发了一会儿愣,旋即笑出声:“你是一点没变啊,这么久没见了,第一件事还是让我学习。”

    谢韶曦也跟着笑:“那是。”

    傅桑珩顺匀了气,说:“快放学了,一起回去吗?随便……听听你自己弹的曲子。”

    “行啊。”

    傍晚,满天的云盘踞于城市上空,映着残阳最后的光,颜色由西到东逐渐浓厚饱满。有时会遇到一群归巢的雀,在连成一片的火烧云下只剩一小团黑点,一并朝着巢的方向飞去。

    马路上,一如既往,一半红一半白。两人急急忙忙冲到两个方向的跑道中间。

    谢韶曦见车不多,想一鼓作气跑至对面——被左边伸出的手拦住。

    那手与初一时没什么两样,一样的白皙修长,轻轻抵住女孩小腹偏上的位置。

    “说了多少次了过马路别跑就是不听,非得撞一次才长记性是吧。”少年的嗓音逐渐褪了稚气,染上了些许成年男子的磁性。

    谢韶曦看着他,没有打破这与从前重合的画面。

    若是打破了,怕是不会再有了。

    傅桑珩见她安静得有些异常,起初还不知哪里不对劲。直到稍微低头才蓦地反应过来,立刻像被烫到一样收回手,挠了挠头。

    他拿出一副耳机,接上手机,一头自己戴好,另一头则塞进谢韶曦耳朵里——只是拿耳机的手中途折弯,没有亲自帮她带好,而是递到她手里:“自己戴吧。”

    谢韶曦接过耳机。

    古筝天生古朴典雅的琴音响起,熟悉的曲调,熟悉的编曲,熟悉的……人。

    其实,他们校运会的时候,也是这样,肩并肩地带着同一副耳机,听着同一首歌。

    谢韶曦不知道,傅桑珩有没有察觉。

    终于走到熟悉的路口——两人以往分别的地方。傅桑珩指着与谢韶曦相反的方向:“我走这边。”

    “嗯。”女孩轻轻应了一声。

    “走了。”他留下一句走了,再没回头。

    谢韶曦远远看着他,看着他的身影在一点一点地变小,变小,直到剩下一个模糊的黑点,直到消失于拐角。

    “一次又一次

    一个人走在落花纷飞的街道

    尽管逝去的时光已无法挽回

    但景色却一如往昔

    我还是和那天一样带着泪水

    等待着你……”

    两颗泪狠狠划过,坠落,在地上洇染成两团小小的水渍。

    那落日,也燃尽了仅剩的热,将最后的光撒向人间,而后消失于世界尽头。

    天终于黑了。

    风依旧不眠不休地四处撒野,有时带着残花,有时卷着枯叶。

    它见证过太多人的一生,有富贵的,有潦倒的,早已习以为常。

    无论是一个人的辉煌,还是历史上某一时期的昌盛,都如落英一般,随风而起,风落而息。

    过个几十年,待当初那群年少轻狂的学生们都老去、离去,谁又会记得,在这个地方,曾见证过一对少男少女遗憾结束的情谊?

    在这尘世中奋力打拼的人,其实从头到尾、从生到死,拥有的都只有自己。

    这条路,这一生,只能自己走。

    风起街巷闹,风落人不归。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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