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上元节,春灯节。

    季父由沈姨娘伺候着盛装,他吩咐季濂:“今为天官赐福之辰,你随为父去观中敬香。你须虔诚,求完家宅平安,再好好求求天官,赐你一段良缘。”

    季濂笑了,他老爹此刻说的话,真和上辈子分毫不差。

    还有后几句呢。

    “你也老大不小了,该成个家了,我像你这般大的时候,你娘都进我季家门了。”

    瞧瞧,真是一个字不带改的。

    上辈子,季濂闹了脾气,不肯去观中敬香祈福,故而和老爹吵嘴了几句,自己跑出家门去了。

    虽然这次还是不会跟着去道观,但他的心情可好多了,反倒还宽慰他爹道:“姻缘事,早来晚至皆为命中注定,今日天官们忙,我就不去给他们添负担了。爹,你同姨娘去即可,我去城中看灯。”

    季父觉他忤逆和不像话,自然是骂了几句。

    季濂没放在心上,他换上自己最好看的一身衣裳,早早地出了家门。

    天官赐福,实为佳节盛会。

    汴京灯如昼,拟作不夜城。

    前世,他在观音庙前撞到了他的天定姻缘,绮娘那夜穿一身碧青的衣裙,煌煌灯光映照之下绝美如天宫仙子,仙子遇生人,脸红避走,他拾得她的一只耳坠,自此失心。问过附近摊贩,小贩不认得佳人,却认得佳人身后跟着的女使。

    “那位女使是张府的秋霜,那么她跟随的人必是张二娘子了。”小贩如是答。

    后来他去打听,方知张二娘子闺名“瑞绮”。

    张御史膝下育有一儿一女,张二娘子还有一位兄长,名珏,字宣文。他的绮娘是全家人的掌上珠、心头宝,为了能娶到她,倒真叫他格外挖空心思,亦格外如履薄冰。

    季濂在观音庙前等得心焦。

    他迫不及待想要见到他的绮娘,更恨不能明日就去张府提亲。

    灯影中路人络绎不绝,张瑞绮迟迟未来。

    季濂望向香火鼎盛的观音庙,那外门楹联上书有:“千处祈求千处应,苦海常作渡人舟。”

    千处祈求千处应……

    他想到世人万千,光凭发愿是无用的,城内百姓都说观音庙的祈愿灵验,首先一件则需入庙来拜。既然尽晓前世事,那他还在这里苦等什么?绮娘迟来,他等不及,大可去寻!

    上元夜的汴京,处处喧闹,出游的人真是多呀。

    季濂无心看顾一年方得一会的璀璨风物,只顾在人潮中奔走找寻。他有五分的期待,同时有五分的后悔,能早早遇到绮娘固然好,但是万一就此错过,岂不憾恨?

    他心绪难安地走到一座桥下,犹豫要不要折回观音庙去,按着时辰,绮娘或许还在庙里拜观音,他吁着气抬脸擦汗,扫过熙攘人群的目光蓦地一亮——绮娘!

    如记忆中分毫不差,仍是那身衣带当风的碧青裙。

    张瑞绮停在桥上了,她扶着栏杆,在望长灯的街市,在望缓流的河水。

    季濂心如擂鼓,他禁不住脱口高声地唤:“绮娘……绮娘!”

    好端端行走在路面上的人们,被一个莫名其妙的莽撞青年推搡得怨声载道。

    张瑞绮循声望来,听清了那一声接一声的“绮娘”,她感到非常惊诧,又万分困惑,但转而念及那个狂生是冲自己过来,她便惊得花容变色,不等季濂近到她跟前来,已慌忙扭身携了女使避走。

    季濂追下桥之际,迎面被一人稍拦,他急急拨开,随之再被那人拉住。他急躁,扭头正要斥骂对方无礼,却见对方是绮娘的兄长张珏,便下意识地出言责怪道:“宣文你为何屡次三番阻我去路!”

    张珏错愕:“这位小郎君,我们认识吗?”

    “……”

    啊,关心则乱,于此年此时,季张两家的郎君确实是不相识的。

    季濂不得不停了下来,揖礼致歉解释说:“小子唐突,是之前在一场宴席上见过宣文兄,当时未曾得引见,兄不认得弟,实乃常情。”

    “原来如此。”

    张珏接着又问:“你在追舍妹吗?你也在某场宴席上见过她?”

    季濂哪敢当着绮娘兄长的面提这个?他唯恐红线未牢,却先招致了张家人的坏印象,便急忙地澄清:“想是其中生了什么误会了。”

    ……

    张珏回到家中,望见小妹的屋中亮着灯,他走上浮桥,去到她院中叩门。

    秋霜很快来开门。

    张珏轻声地问:“瑞绮没睡?”

    秋霜摇头:“还没。”

    “几时回的?”

    “见过郎君之后就回家了。”

    张瑞绮的声音从内传来:“哥哥有话,为何不进来说?”

    张珏便进了屋。

    隔着薄画屏,他依稀瞧见小妹支颐愁眉的模样,于是笑问:“今年的上元灯会你不喜欢吗?怎么早早就回来了,害我还在灯市中寻你良久,恐你走失了呢。”

    “我和秋霜在一起,怎么会走失。”

    “你的声音听着,还是不大高兴。”

    画屏彼端的人直起了身。

    张珏静静等着她的反应。

    果然,张瑞绮捏拳捶在了妆台上,扭头冲他状告道:“哥哥,那个人很无礼!非亲非故素不相识,他居然敢喊我‘绮娘’,从来没有人这样喊过我,他……他真是个无赖!”

    当时惊慌失措跑下桥扑到他怀中,她说,哥哥,有个登徒子在追赶我。

    眼下气得连觉也不睡了,她又说,那人真是个无赖。

    可是季都知家家风严谨,素有清名,季郎君本人也温文谦逊,不似浮浪纨绔,城中更不曾有任何关于他的不好的流言。

    张珏解释道:“那位季郎君和我说过了,这之中有些误会,是他认得你,而你不认得他。他只闻得你闺名的最后一个字是‘绮’,情急之下才那么唤你。”

    “登徒子!”

    张瑞绮还是这般嫌恶,她气怒骂道:“别的人都喊我张二娘子,偏他独辟蹊径,要与众不同吗?外头不知道的,还以为我家户不严,与外男私相授受!”

    “他一时没能记起你姓张。”

    “这鬼话就是拿来骗你的。”

    “瑞绮,今夜言语倒见尖酸。”

    “……”

    挨了训,张瑞绮气恼背过身去:“反正我讨厌他。”

    “怎能因一件小事就全然断他人是非?误会尔尔,你亦不必放在心上。”

    做兄长的开解了几句,见画屏那边的人还是背着身,就未多赘言,嘱了她早些安歇。

    季濂躺在床榻上,望着帷帐暗色的影,他灰心丧气,又极为烦躁。

    今夜原是很美好的初遇,仅仅因为他的急切,最终他不止将绮娘吓跑了,还将原有的情节和线索完全打乱、改变。

    没有遇到绮娘。

    没有拾得她的耳坠。

    没有失物,即不会获得寻觅的借口。

    完了。

    季濂大悲:“一切都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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