运动员休息室。

    休息室里散发着木头的气味,就好像在森林里面一样。桐先作为冠军大热门,氛围不如别人想象得那么紧张,只是各自在做各自的事情。

    至少从面部表情来看,都称得上淡定,或者应该说是基于实力的胜券在握。

    “我妹妹今天要来看比赛。”佐赖大悟有些不情不愿的样子。

    虽然说打上全国大赛是一件光彩的事情,但他属实是不想让家里人看着自己射箭,尤其是那个一天到晚哼哼唧唧的妹妹。

    作为藤原愁在弓道社的三年级前辈,这一次全国大赛将是佐赖在高中参加的最后几场比赛。如果以后不再坚持学习弓道,这甚至可能是他人生的最后一次大型正规的弓道比赛了。

    旁边人也忽然想起来,加入了话题:“啊,我弟弟也来了!”

    “你不是替补吗?”有人冒出来一句。

    “……那又怎么样?”小替补不服,“我弟弟是来学习熏陶一下弓道的!”

    “就你?”

    他撸起了袖子,“你什么意思,想吃我一拳吗?!”

    “好了好了……”

    众人吵吵嚷嚷,笑着把他们俩扯开点,继续就着话题问下去:“还有谁的亲属来看比赛了?”

    心态容易不稳的人,平时还能调笑两句,这种时候要是因为家属来了而激动的话,成绩不好看就糟糕了。包括部长在内的几个前辈都希望能在这个时候放松一下大家的情绪。

    “我。”

    一旁敛着眉眼的少年开口道。

    他难得参与话题,弓友们逮住了机会,将藤原愁团团围住了。

    攻势最强的,也是稍微与他亲近些许的,与他同级的一对同卵双胞胎,两个橙色的头在他眼前晃着。

    “愁,你从来没说过你有什么兄弟姐妹耶!”

    藤原愁已经换好了袴服,将腰间的带子略微整理一下,不疾不徐地开口:“我有一个龙凤胎的姐姐和一个妹妹。”

    “龙凤胎的姐姐?”众人的脑海里全是性转版的藤原愁,“该不会和愁长得一模一样吧。”

    只怕是一个高冷美人。

    藤原愁无奈摇头,不太懂队友的脑回路:“不一样。”

    很早就有人评价过他和姐姐的长相。那人说除了标配的发色、瞳色,他们并不是很相似。

    如果说藤原愁是矜贵的贵公子,那么藤原柚就是化成精的林间小鹿。

    似乎都不在一个次元。

    只是两人气质相似,一眼看过去也能认出来是姐弟。

    看藤原愁否认得如此之快,众队友更加起劲,纷纷就着之前他让对手先去拜访了他家作借口,缠着藤原愁说要去拜访他们家。

    说是就当作是事后到时候庆祝他们桐先夺得全国冠军的派对。

    藤原愁没有马上答应,只是脑子里回想起姐姐曾经与他说的话。

    “愁不太擅长交朋友,对吗?如果要交朋友的话,让他们来家里也是可以的,姐姐可以招待他们。”

    他说,“好。”

    佐赖随性惯了,上来欣慰地拍了拍藤原愁的肩。

    “这才对嘛!”

    *

    “中崎先生!”藤原沙绘对着刚刚在她身边坐下的一个中年男人打着招呼。

    被声音吸引,藤原柚看见中年男人手臂上绑着的红带子上写着“中崎弓具店”,相当醒目。

    “姐姐,这个是之前我们在比赛现场遇到的中崎先生,他是一个弓具店的老板。是一个很好心的大叔!”藤原沙绘对着她高兴地介绍着。

    中年男人活力十足的样子,向藤原柚打招呼:“嗨美丽的小姐,有兴趣的话欢迎来中崎弓具店购买喜欢的材料!您的身段看起来就是练弓道的一把好手!”

    他比出一个大拇指,“我干了这么多年,绝不说假话。”

    藤原沙绘脸上一僵,怯怯地瞧过来几眼,不知道怎么开口。

    这样的事情还是太为难一个孩子了。

    藤原柚伸手摸了摸沙绘的头,笑着答道,“谢谢,我会的。很感谢您对我妹妹他们的照顾。”

    如果她真的能够再一次拿起弓的话,材料如何已经不足以成为值得在意的事情。

    几人闲聊一会儿,被现场的气氛所感染,转头看向即将开始的比赛场地。没有什么人再发出声音,视线全都集中到了台上。

    身影似乎渐渐隐到了黑暗之中,藤原柚突然伸手捂住嘴,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抖。

    看起来像一只受惊的小鹿。

    “小姐……”女佣靠过来,替她遮挡住可能看过来的视线。

    脸上渐渐涌上了热度,手中的暖炉终于让她感觉到了烫手,汗水慢慢地渗出来,衣服粘在了身上。

    没有人能够看见的一双紫色的眼睛里面,是比霜雪更寒冷的冰。

    她慢慢推开了女佣伸过来的手,抬头露出笑,无声地告诉女佣她没事。

    弓道对于选手的要求高,不只是运动方面的能力,更是锻炼品行与心性。同时对于观众要求也不低,不允许肆意的欢呼,也没有其他运动时刻的热血澎湃,更要无比尊重弓道手的精神,同弓道手一样全身心投入进去。

    不论是观众也好,弓道手也罢,都是行走在弓道上的人。

    这是弓道的魅力。

    所以藤原柚此刻难得有这么多精神支撑起来,去对抗身上层层叠加的怪物。接下来能够一时间不再咳嗽,也不再有其他的不适,眼睛片刻不离场上的选手。

    弓道手们上场,如紫罗兰却又更加深邃的眼睛不曾离开过。

    落位,也就是第五位,是藤原柚过去一直站着的位置。

    站在那里,背后没有队友,一旦胡思乱想就会乱了弓道的心境,遂而脱靶。但也有人会觉得目光所及前方就是自己的弓友,反而心安下来,扣紧了弦,开始享受射箭的过程。

    当时的她是怎么想的?似乎都没有,没有什么胡思乱想,连队友都没有,只是沉浸在一个人的弓道世界里,好像整个世界失去了纷纷扰扰,只剩下手中的弓箭和远方的靶子。

    藤原柚的手指紧紧攥着毛毯,指尖发白。她已经尽力地克制,却还是觉得自己表现得过分贪婪,像无法控制欲望的野兽。

    她的眼睛追着弓和箭,看着落位踏足、构身、备弓,再举起他的弓,拉弓备箭。

    最后,是离。

    弓道手将箭射出去,如同疾风般射到了靶子上,响起记忆里的弦音。

    “好!”

    弓道是运动中礼的代表,唯有射中靶的时候才能喝彩一声“好”,唯有四箭全中的时候才能为弓道手鼓掌。优雅而残酷。

    在一片欢腾中,坐在轮椅上的人静默着,眼神里面更多的似乎是追忆。旁人或许不明白,但女佣将大小姐的样子全然收入眼中。

    大小姐很喜欢射箭,是女佣所不理解的喜欢。每日都同少爷一起去弓道场,有的时候不射箭,光是拿着皮筋作最基础的练习,都能高兴一整天。再长大一些,又开始同少爷一起参加比赛,半蹦跳着把奖牌递到包括女佣管家等人的手里。

    老爷吝啬于笑和夸奖,但女佣撞见过他拿着孩子们的奖杯摸了又摸。

    女佣将额外买的矿泉水递了过去,手上的手帕仔细地给人擦汗。

    不是因为热的,是藤原柚被挤压的痛苦折磨出的冷汗,有的时候生理性的泪水凝在眼眶里,她只是悄悄拿手帕抹掉。

    “小姐,要不把医生叫过来?”

    “不用。”

    藤原柚没有再做无用功的兴趣。

    她只垂头缓一会儿,比赛结束了,赛场很快又喧闹起来。

    “赢的是哪个学校?”藤原柚看向那支队伍,问道。

    藤原沙绘很兴奋,眼睛里亮晶晶的:“风舞高中!”

    藤原柚一愣,随即笑道;“不是哥哥的学校啊,怎么这么开心?”

    “因为我有朋友在那里,哥哥也有!”

    愁也有?

    说起来,藤原柚确实觉得那个落位,以及中位有些眼熟。

    尤其是那个落位。

    正想着,落位看向了这里,似乎有些惊讶恍惚以后,冲她笑一笑算作打了个招呼。

    藤原柚也原样打了个招呼回去。

    *

    “凑,你在做什么?”

    鸣宫凑——也就是落位,他刚刚把弓箭收好,回过头回答:“看到了一个……前辈吧,是愁的姐姐。”

    过去他同藤原姐弟一起与西园寺老师学习弓道。藤原柚其实比他们没早多少进行学习,不过是比他们大了一点点,却总是在照顾他们。

    比起藤原愁她更加外放,温和友善,该有的气势也半分不少。在鸣宫凑的记忆里,藤原柚是可望难及的高峰。

    只是她在国二的时候状态下滑,忽然退出了弓道社,再没人知道她的消息。

    愁也没有再提过他的姐姐。

    “愁的姐姐?”

    “嗯……”

    *

    弓道的比赛有时限,藤原柚只觉得时间过得很快,马上就来到了决赛。

    是风舞和桐先的对决。

    藤原柚竟一时觉得好笑,她好不容易出来一趟,似乎就赶上了一场好戏。她余光里面,是沙绘趁着比赛还未开始,来回地走着,一脸纠结的样子。

    深吸一口气,藤原柚的手霎时握紧,指甲扣进前几天同样的位置,缓了一会才接过女佣递过来不知道多少次的水。手颤抖得差点连瓶子都握不住,瓶中的水晃动,发出细碎的响声。

    “都说了不让你来,非要来,不累吗?”背后忽然传来了声音,手上的瓶子被接走了。

    “爸,”藤原柚回头,眼睛一亮,声音有些破碎,“我觉得不累,很高兴。”她还能笑出来。

    “真是拿你没办法。”

    随着父母赶到现场,一家人都在这个比赛现场团聚了。

    母亲接替了女佣一部分工作,手里捏着帕子为大女儿擦汗。

    “小柚疼吗?”

    藤原柚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作为母亲,藤原玉子只是看着她,看着她与自己相似的眉目,又心疼地收回了视线,也在心里默默叹气。

    她的大女儿本也是天之骄子,谁知如今竟然落到这样的境地。

    “姐姐吃糖吗?”藤原柚转头,是藤原沙绘悄悄递过来一颗橘子糖,许是天气太热,她剥开的时候有些化了。

    “谢谢沙绘。”藤原柚只是做着口型,发不出声音。

    橘子糖进嘴的时候并不甜,是酸的。她把糖抵到了舌尖处,刺激着自己的精神,偶尔受不住了便抵到腮帮子。算是勉强压住了点不适。

    弓道很静,于旁观者而言像是一场无声的赌博,谁也不知道中或不中。

    而于弓道手却是截然不同。

    或许也是静的,但实际上弓道手与他的弓与箭融为一体的时候,他内心是历尽千帆的波涛汹涌后,得来的来之不易的宁静。

    有人说那是会神。

    是集中状态的极致。

    时间过去得太久,别人是否如此认为藤原柚不得而知,她只看着两方的落位的最后一箭。

    从私心来讲,作为姐姐,她希望愁能够取胜,从弓道手的角度讲,她只希望愁能够在自己的弓道里得到愉悦感。

    这便够了。

    最后一声弦音了。

    在经过正式比赛的四箭,两轮五箭决胜,比赛终于迎来了尾声。

    “获胜的是——桐先高校!”

    愁赢了。

    *

    “愁要请同学来家里?”

    “嗯。”

    比赛完了以后他们还没急着回家,在赛场边上的小公园转悠。

    春光刚刚过去,还是留下了绚烂的宝藏,身前落下的落花被藤原柚接在手里,随后握进了手心。

    藤原愁正帮藤原柚推着轮椅,身上背着的布袋子是女佣的,里面装满了各种东西。奇异条纹的布袋和贵公子不说有几分相似,只能说毫不相干。

    “愁长大了,”藤原柚望着身前的树与花,话语带了几分感慨,“以前你从来不带朋友回家。”

    她的弟弟表面总是冷冷淡淡,不是自来熟或者弓道技术好还挺难和他混成朋友。

    “是你说让我带的。”

    “嗯,愁做的很好啊,姐姐很高兴。”语气就像是哄小孩子一样。

    藤原愁有心说什么,但是看着姐姐难得高兴几分的样子,还是咽了回去,只道:“姐姐今天晚上要来看我射箭吗?”

    藤原柚应下来:“好啊。”

    两人的话没说完,忽然出现了两个少年人的身影拦在面前。

    两个人都生得高大,藤原愁略矮一点,三人都挡在藤原柚的面前,颇有几分遮天蔽日的效果。

    右边的那个一头白发,戴着不透光的圆形墨镜,手插在兜里,一副天下第一的中二少年气息。

    藤原柚看了两眼,挪开了视线,看向另一个。

    左边的这个就显得和煦许多,长相温润俊美。

    只一缕刘海如藤原柚一样落在额前,剩下的头发扎成小辫,长相不似身旁人那般犀利,但仍然具有自己的特色,像藤原柚从女佣那里听过的邻家哥哥类型,一身干净利落的黑制服衬得他身形高大。

    他的眼睛细而上挑,似乎天然带着多情的味道,如佛像一样宽厚的耳垂上戴着圆圆的耳钉。

    一时之间,藤原柚也不知该定义他为优等生还是叛逆的少年。

    但不可否认,很符合她的审美。

    右边的那个手摸上下巴,琢磨着:“真是很久没有见到一个能被咒灵缠成这个样子还死不了的人啊,今天赚了。”

    “悟,要好好解释,不然会吓到人的。”旁边的人神色无奈,提醒道。

    被要求的则满脸不耐,毫无疑问内心已经滚过了无数个“好麻烦”。

    藤原柚隐约觉得与自己有关,只是静静听着两人的话,不动声色。

    “小朋友你好哇,不要觉得我们是坏人噢,”白发男手舞足蹈的,“你觉不觉得你的身上有很多很多东西压着呢?很不舒服吧。”

    “那些都是咒灵,不是什么好东西,只要我们帮你解决掉你或许就不需要这个轮椅了。”

    藤原愁不是藤原柚,他看不见那些怪物,只是从姐姐身后绕到前面去,挡在姐姐身前。

    他可不想让姐姐接触这些奇怪的人。这两个人一上来就说一些莫名其妙的话,保不准是最近新闻里面说的从医院里跑出来的疯子和傻子。

    被搭讪的主要对象则是垂下头想了想,暂时没有下决定。她这副样子落在身前的人眼里,俨然是被陌生人奇奇怪怪的样子吓到了。

    只听一人叹了口气,随即扯出了笑,道:“我知道这听起来有些荒谬,不过你所认为的‘病’是不能靠正常手段治好的……”

    “请你们不要胡说八道,我姐姐很好。”藤原愁眉头皱起来,只觉得前面的两人不可理喻。

    “很抱歉这么说,不过……”

    藤原柚在这个时候忽然抬头笑起来,打断了弟弟的话,“愁,你先去替我买瓶水好吗?我有点口渴了。”

    她说完撒娇似的扯了扯弟弟的衣袖,示意他没事,无声动了动唇。

    藤原愁一愣,回过头看过来的眼神手明显的不赞同,身体一时间也没有移动,直到藤原柚再次和他示意了一下旁边,才缓慢地离开。

    他忘记了,这一次出门父母早已安排了不少人来保护。

    藤原柚如此动作,全然是因为看见黑发的少年无声无息地处理掉了又一个接近她的怪物,眉眼间轻松自然,好像那些怪物就是一些能够挥之即去的垃圾。已经拿怪物没有办法的她也只能破罐子破摔,希望这两个黑制服少年能够起到一些作用。

    她没有让藤原愁待在这里,让他离远些许,只是不想让他听见这些常人难以接受的事情。

    她并不想被自己的孪生弟弟认为是神经病。

    脚步声渐渐弱下去,待弟弟走远,她略微放松下来。

    “你们看得见,对吗?”藤原柚顿了顿,“那些怪物。”

    她的声音很低,女孩子清脆的声音很难让人听出那彻骨的恨,只是下意识觉得脊背攀爬上寒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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