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老妇人死死抱住的卜算子此刻呆愣无言,她的“父亲”转而面向阴云沉沉的村民们,“噗通”一声便跪在了地上。

    “村长,我求您放过傻妞吧!您知道的,她这个孩子生下来就比不得别人聪明,她只是想救藕花啊!”

    做父亲的人跪趴着,不住地用力磕头,几下过后,额上的血就与涕泗横流,混成了一处。姜谪一步上前,想扶起他,却被一把推开。另一边的“母亲”手臂无力,随着丈夫的下跪,慢慢地滑坐在了地上,只两只手还紧抓着女儿的衣服。

    隔着一米的距离,卜算子向赵弗送来了一脸的惶恐,赵弗睁大的眼眶中眼珠滚动,被她拉回的姜谪听见她正像个被调低了音量的复读机,重复着:“生下来就比不得别人聪明,生下来就比不得别人聪明. . . . . . .”

    卜算子不愧是被幕后之人针对的那个!

    “哼!半个村子都被烧着了!你说一句孩子不懂事就能逃得过吗?”老村长野狼一般的目光盯过来,在纵火三人组的身上缓缓移过,恨不得能化作倒刺在他们身上刮下一层皮来。与赵弗的视线相触时,他的眼皮狠狠一抖,顷刻间又凶狠地瞪向那位父亲。

    “村长说的是!我家的房子可是等着给儿子娶亲用的,这就被烧成灰了!你家必须赔!”

    “收了他家的田!”又一村民喊道。

    姜谪急切地说道:“火是我放的!与他们无关,要怎么处置随你们怎么说!但硬要把人家女儿投河,你们倒是心安理得!”

    没料到村民们完全不理他,村长还是冲着傻妞父亲说道:“能嫁与河神为妻本该谢天谢地有这福气才是!你也不必在这儿对我哭求,还是想想怎么向神灵谢罪吧!若是神灵不佑,来年村里收获不佳,就别怪我心狠手辣,将你全家沉塘!”

    村长正狰狞地威吓着,不意忽然听见赵弗慢吞吞但偏偏字正腔圆地开口:“神灵不佑?祭祀以为人祈福,杀人以祈人福,神自然不佑。”

    听到赵弗话语的村民们个个怒气上涌,还不待他们开口,人群后一道严冷的声音劈来:“你闭嘴!”

    话音刚落,三个道士挤到了人前,说话的就是当中的年长道人,这个道人身高肩宽,面容方正,长须冉冉,就是眉毛下正看着赵弗的一双眼睛,像极了灯油映照下,觑觑转来眼珠的老鼠。

    赵弗眉心一抖,背上的汗毛炸开。

    当地的缙绅们跟着出现在了年长道人的身后。

    年长道人睨了赵弗一眼后,神色端肃地对村民们说道:“这件事也是小女妄为,各家的损失,贫道来赔偿。”说完,又向着人群弯下腰身。

    老村长连忙上前搀起:“您家女儿年纪尚幼,一时被人唬住做了错事也是有的。”说着,一边隐隐瞟了姜谪几下。

    眼见得村民渐渐缓下了怒容,年长道人斜身站着,向赵弗斥道:“招娣,还愣着做什么,滚过来!”

    赵弗不动,姜谪在她身后轻轻地推了她一把,她才慢腾腾地挪动步子,向着道人走去,无可奈何地接受了自己的身份。路过卜算子身旁时,老同学再次给她送来一脸的惶恐,还掺杂着一丝不可思议。招娣,招娣,很好,卜算子“穿”成了一个傻子的时候她还在笑,真是笑早了!混入反派阵营还不如“穿”成傻子呢!

    招娣!招娣!还不如傻妞好听!

    在“父亲”森冷的注视下,赵弗规规矩矩、安安分分地站在了另两个年轻道士中间,缩着脖子。

    年长道人的身形遮挡住了背后的不孝“女儿”,他挺直了背脊,两手虚握,搭在臂膀间的拂尘清亮不染,俯视依然趴伏在地的傻妞父亲时,阳光虚照,他的面容就此笼在一片光亮背后:“不过,不敬神明,耽误吉时,此风不可长!必须严惩!”

    紧抱女儿的老妇人哭道:“仙长留情!今日之后我家一定日日虔诚拜祭,报答神恩!”

    一位矮胖的缙绅背对着村内余烬,已经渗出一脸的油汗,他从怀内掏出一方丝绸帕子,轻擦额角,声音就从帕子后平平地飘出:“这样吧,你家一对女儿就一起去伺候神灵吧,这也是难得的福气事。”

    人群中的村民激愤地喊道:“对,现在就拿她们祭神!”

    傻妞的父亲,身体立刻就像被用力甩动一次的麦秆,猛地昂起头,接着跪行向前,赵弗左手边的一个高个“师兄”见其想来缠住师父,当即上前抬起一脚,但是刚有动作还未踹出,便被赶到的姜谪提前一脚蹬了个筋斗,姜谪那腿长得简直能一条当两条使。

    姜谪刚扶起傻妞父亲,就听到老村长不容辩驳地对他说道:“姜举人,我们看您是城里派下的先生,祭神一事,你先前万般阻挠,我们不与你计较!今日之事,我们也当你并未参与。所以请您不要再插手我们村子里的私事!”

    赵弗抱臂,环视一方人群,她可算是看懂了,放火的三个人里,按照设定,一个是主管祭祀的道长的女儿,一个是城里来的有功名的先生,如此下来,能被开刀的,也就只剩那平头百姓一家了,村子里是会挑人的呀。

    姜谪看向被隐在年长道人肩后的赵弗,她正对自己微微地摇头,姜谪也就果然不动声色。随后,赵弗一步上前,大着胆子拽了拽自己“父亲”的棉麻袖子,探出脑袋,出了个主意。

    她喊人喊得很流利:“爹,祭神也要讲究个时辰,今天吉时已过,不如,另外再寻个时辰?”

    便宜老爹眯起了眼睛,村民们面面相觑。

    村长叹了口气,一挥手,说道:“仙长,招娣说的也不错呀,另外再找个日子吧。而且您看现在村子成了这样. . . . . . 大家也要休整休整。”

    年长道人侧脸看向那矮胖缙绅,矮胖缙绅收起了帕子,浮白的脸上现出笑容来,温声道:“那就如此吧。”

    村长幽深地斜视了卜算子几秒,她正被母亲搂抱着挺拔笔直如拔节新竹,她两臂环抱,双手探入衣袖,摩搓着底下自己赤裸的臂膀。父亲弓腰立在她们身前,常年劳作的双手自然下垂,微弯如野兽的爪子。一家人就这样安静地杵在一角。

    村长忽而扬起声音,对着她父亲说道:“傻妞爹,你也别怪我心狠,犯了错,总得给大家一个交代。”

    说着,又唤出两个高胖妇人:“你们把傻妞带进祠堂,就让她跪在祖宗灵前,你们给我好好守着!任何人都不许探望!其余的,我们等仙长算好了日子再说。”

    在那位母亲再次爆发出哭喊之际,赵弗闭眼偏头,再抬眼时看着的是一处房屋墙角下蔓生的野草,那里幸运的未被烈火波及。

    卜算子的声音镇定,像是对着父母交待:“别担心我,这个小孩子,帮我照顾他,找到他的家人. . . . . .”

    她母亲哭喊着的声音忽然一滞,下一秒斜劈上了另一个高声调:“傻妞,你会说话了!你会说话了!我们傻妞会说话了!傻妞,我的傻妞!”

    卜算子被两个妇人夹着拐入那处生长着野草的墙角,她及时回头,跟赵弗遥遥相对. . . . . .这见了鬼的人世间。

    傻妞父母追着去了,这一处地方恢复了农村午后该有的平静。

    矮胖缙绅似乎看了一场好戏,呵呵笑着,说道:“日头也不高了,仙长,我先告辞了,辛苦您算好了日子派个小童子来告知我一声啊。”

    年长道人也笑着连连称是。村长类似于傻妞父亲般弓着腰,脸上笑得像村口那株大柏树上被阳光曝晒多时的老叶子。

    矮胖缙绅领着身后一众人等离开了晒谷场,围聚的村民被村长吆喝着散去收拾残局,于是,场上便只留下了零星几人。

    赵弗自认为此事已经被处理到所能及的最好的地步,站久了还嫌累,便微曲一只腿,歪立着,思考着之后该是一个什么安排。没想到,她的便宜老爹并不放过她。

    便宜老爹一把捞过她,捞得她一个踉跄,父女两一起面对着姜谪。

    “姜举人!”年长道人喊道。

    姜谪等着,等着接下来唯心主义者对唯物主义者的警告。

    年长道人警告他道:“如刚才村里所说,插手别家私事不是好事,蛊惑招娣进来更是阴私手段。你也是个读书人,合该立身持正。如若再来勾引我女儿,引她私会,那就别怪我扯下你的举人衣裳。”

    赵弗被便宜老爹拉走了,留下姜谪莫名其妙地被扣了一顶登徒子将仲子的大帽子。赵弗恍然大悟,怪不得,怪不得,一同进的结界,卜算子与他们分散了,他们却是落在了山上同一处,原来是去山中私会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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