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辆青棚马车缓缓在皇宫外停下,禁卫们戒备起来,有动作快的已经准备上前驱赶。

    那驾着马车的男人却放下宽大的帷帽,露出张中正严肃的脸来。

    已经行至马车身前的禁卫,见了那张脸,不由一愣。

    男人清咳两声,唤回了禁卫的思绪。

    禁卫这才反应过来面前人是谁,急忙半跪下,声音中显出些许激动,“统领!”

    男人点点头,“车里是昭华郡主,去通传吧。”

    “是!”

    禁卫很快按照他的吩咐去做了。

    以萧崇林的身份,自然可以自由进出皇宫的,但若想带上别人,还是得先通传。

    封浮霜也并未有借着自己身份坏了规矩的意思。

    两人只等了半刻钟,方才那跑着离开的禁卫就回来了,身后还跟着辆车辇。

    显然是为封浮霜备下的。

    封浮霜缓步下了马车,在侍女的搀扶下坐上车辇,朝乾清宫去。

    云韵并未跟在她身边,这次进宫来的只有她与萧崇林罢了。

    又过了一刻钟,车辇缓缓停下。

    封浮霜时隔多日再站在乾清宫面前,只觉鼻酸。

    她从小长大景平帝身边,只知陛下待她极好,记忆中的画面却朦朦胧胧的,如今才得知,她这条命都是侥幸保下的,若非陛下……

    封浮霜愣神间,魏九已从乾清宫出来了。

    “郡主,您回来了!”

    魏九看着很激动,语气中透出的欢喜不似作伪。

    封浮霜朝他笑,“是,公公,我回来了。”

    魏九身后还跟着几个小宫女,不等魏九吩咐就簇拥上来。

    有人替她脱掉大氅,有人替她整理妆发,封浮霜站着不动,任由几个小宫女打理。

    等封浮霜进殿时,景平帝瞧见的,便是个过分貌美的少女。

    她被几个年轻宫女簇拥着进来,衣饰算不上华美,那身碧色衣裙却在阳光下格外耀眼。

    比那衣裳,比那日光更叫人愣神的,是少女的容貌。

    她长开了些,墨色的发垂在身后,衬的那张脸更显艳色。

    一双清亮的眸泛着熠熠光彩,周身藏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气蕴。

    景平帝想,她与她母亲越长越像了。

    殿内有许多人。

    除了侍奉的宫人外,还有几个穿着常服的中年男子。

    人虽多了些,却不显杂乱,都是低声细语的。

    此时封浮霜进门,有几个反应快的很快,朝她行礼。

    “见过郡主。”

    封浮霜朝他们轻点点头,朝景平帝所在的地方迈近几步。

    男人高坐殿上,只着深色衣袍,身上却有着无比深重的威势,让人畏惧。

    封浮霜跪下,“舅舅。”

    话中带着依恋。

    刚才那个冷静自持的貌美少女身上,突然就多了几分脆弱。

    景平帝起身,亲自将人扶起,上下打量她几眼,说了句让封浮霜有些无奈的话。

    “为何不好好吃饭?瘦了。”

    封浮霜小声辩解,“有好好吃的。”

    她确实没少吃,有云韵在身边,更是不可能饿着。

    舅舅说这话,不过是想她了。

    她竭力控制住自己,带着些鼻音,“您才是,得多吃。”

    景平帝失笑。

    两人这感情甚笃的画面,看得底下几个臣子纷纷垂下了头。

    景平帝一向性子冷峻沉肃,为人最重规矩体统,他从未在任何人面前失过态。

    今日却叫臣子们看见了他这颇有些温情的一面。

    有臣子默默回想起前几日,陛下砍的那几个人头,默默打了个颤。

    昭华郡主大半年未曾出现,京城里流言不少,不少人都说她已经失宠了。

    他们虽没放在心上,但到底是听进去了。

    谁曾想,她一回来,那地位还是不可动摇。

    过了半晌,那边俩人还没有结束的意思,臣子们默默告退。

    宫人也在魏九的指挥下退了出去,殿内就剩了舅甥俩。

    两人终于说起了正事。

    “你着人带回来的消息我看了。”景平帝道,他揉揉眉心,面上尽显疲色。

    封浮霜替他倒了杯茶,并未言语。

    男人睁开眼,略显冷肃的目光落到了面前的折子上。

    “你再将事情仔仔细细说一遍。”他开口。

    “是。”封浮霜应下,从她出入扬州讲起。

    初时景平帝神情还算平静,听到后头,他的脸色渐渐沉下来。

    等封浮霜说到闫烨遇刺时,他怒而生笑,竟是赞叹起来。

    “果真是没白养这些人。”

    封浮霜心中暗叹一声。

    缓了片刻,景平帝随手拿过张纸,在上头写下几个名字,才对封浮霜道,“你继续说。”

    封浮霜并未去看他写了什么,她从怀中拿出几张纸放在桌上,一一介绍。

    “这是扬州那位盐政官的死因,陛下那时从狱中放出的那女子,确是冤枉的。”

    景平帝拿起那封供词,大略扫了两眼,道,“既是家事,从犯又已自尽,只将主犯处置了便结案吧。”

    “是。”封浮霜应下,展开下一张纸。

    那是闫烨着人写下的诉状,为扬州普通百姓而告。

    告扬州官衙的官员勾结富商欺压百姓,逼得他们卖田不够,还要自卖其身。

    这次景平帝面上并无异色,显然是见惯了这样的事,他没说怎么处置,封浮霜心中一沉。

    她将这诉状呈在景平帝面前,是冒着极大风险的。

    盐政官为官不正,为父为夫失责,丢了命也是报应,处置他的事,没人会有异议。

    但买卖田地这事不同。

    这不是封浮霜该插手的事。

    如果让朝堂上的大臣们知道,她恐怕会成为众矢之的。

    那些人精似的朝臣,一个个心眼子比漏斗还多,他们能不清楚辖下百姓因何而苦吗?

    但他们选择视而不见。

    这事背后,并不是一个人,也不是一族人,而是密密麻麻的贵族、官员织成的关系网。

    他们人人手上都不干净。

    即便自己为官清廉,难道他们还能对家乡老弱的族亲开口拒绝吗?

    他们有着同样的血脉,他们相互包庇。

    景平帝的目光肃肃落在封浮霜身上,让她背脊升起些寒意。

    疑心自己了吗?封浮霜心想。

    她想跪下来为自己辩驳,但她却僵在了原地,一动不动。

    她想从景平帝这里要个结果。

    男人叹了口气,果然说出了那句封浮霜意料之内的话。

    “这事你不该管。”

    封浮霜抬眼看他,眼神有些茫然,又有些坚定,她执着地看着他。

    景平帝抬手,轻轻抚了下她的发,温声哄,“我们昭昭就做个听话的小姑娘,安安稳稳的过一辈子,不好吗?”

    封浮霜身上的寒意散去,眼中的水汽却涌了出来,“舅舅!”

    她知道自己这声喊意味着什么,景平帝也知道。

    他神色渐渐冷下来,“有些事,是人力所不能改的,妄图改变的人,总是会付出最惨痛的代价,付出那代价后,他还会发现,一切又回到了原点。”

    他说话的间隙,封浮霜隐约瞧见,男人苍白修长的脖颈上,冒出了些青筋。

    封浮霜猛地僵住。

    她……有了个不能深思的猜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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