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琳、伊琳。”希达一边念叨着这个名字,一边和莱斯寻找着那所谓五条分叉的小径。事实上这并不难找,只要他们问路的时候不要提到什么医生、什么伊琳。只要他们询问“五条分叉的小径在哪里”,当地人都会露出恍然大悟一样的表情,然后十分热心或者支支吾吾地给他们指路。

    好像只有医生、诊疗之类的词语是禁忌,但是相关的行为却在精灵们的国度里心照不宣地进行着。

    好在路途不远。

    “我们似乎越走越深了。”莱斯说。

    随着他们朝着正确的方向前进,头上的穹顶越来越厚重,光线越发黑暗,也越来越冷清。

    “越走越深?”希达一时没反应过来。

    莱斯伸出手,看着手上几乎没有的稀碎阳光,说:“如果像她说的,上面是一棵树的枝条,那我们似乎在走向这些枝条的中心,也是整个精灵国的中心。”

    “你说得对。”希达说,她扫视了一圈,“有点奇怪,靠近中心的地方却人烟稀少。”这里几乎已经没有居民在活动,也距离登记处给他们安排的住址很远了。

    他们都清楚,这是灾难的原因。

    “你说拉法和母树会是什么关系?”希达问道,自从听了那个故事,她就惴惴不安,她担心他们来晚了,阻止不了一切,又失去了拉法。

    “不清楚。”莱斯说,“在这方面我们持有的信息是一样的,即使拉法与我们相处很久,我们仍对她一无所知。”历史的教训告诉他不要轻信任何一个神明。

    “好吧,我希望她能够亲口告诉我。”希达说。

    在五条分叉小径的终点,他们看到了那个屋子。

    简陋、破败、处在树木阴影与缝隙里的小木屋。

    希达走上前去,敲了敲门。

    “你好?”

    门开了,发出了符合它外表的吱嘎声,让人耳酸。

    门缝里露出一只绿眼睛。

    “你好,请问是伊琳吗?幸运带我们来寻找你。”希达说。她身旁的莱斯又一次开始了他的表演。他高大的身躯一瞬间卸了力,虚弱地依靠在身旁瘦小的希达身上。

    “救救他吧。”希达说。

    门完全打开了。露出了门后的短耳精灵。她是伊琳。

    伊琳侧过身体示意希达将这个大块头扶进来,并扭头向屋子里面喊道:“洛特蒂亚戈,新的病人来了!”

    一阵脚步声响起,屋子深处的阴影里走出了一个男人。银发绿眼尖耳朵,标准的精灵长相,和城市里那群过庆典的精灵们一模一样。

    “简述一下病情。”洛特蒂亚戈说。

    “你好,医生,请您快看看我的朋友吧,他一路上就这样凶猛地咳嗽,几乎要晕过去了!”希达说,她慢慢把莱斯放在床上。

    洛特蒂亚戈皱着眉,凝视了一会莱斯,又看了下希达,他抱着手臂,叹了口气说:“你们回去吧,我医治不了你们。”

    希达大惊,慌忙对洛特蒂亚戈发出激烈的求救,一旁的莱斯也适时地开始咳嗽。

    洛特蒂亚戈仍然不动声色。

    他瞟了一眼伊琳,似乎在责备她,他对伊琳说:“放他们进来做什么?”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终于,一旁的伊琳发出爆笑,她实在憋不住了。

    伊琳的笑让希达有种窘迫感,很明显,她和莱斯拙劣的演技被拆穿了。

    “对不起,我不该笑。但你们演的太努力了,我实在是……”伊琳说。

    “你们是外乡人,登记处应该不会指引你们到这里来,你们是来做什么的?”洛特蒂亚戈说。

    他的眉目间露出警惕的神色。

    希达坐正身体,她抚摸着自己的胸口,那块布料里正静静地躺着石头。她说:“很抱歉,但我的确有关于医疗的事情要求助于你们,请问你们能否医治灵魂?”

    “灵魂?很新颖的病例。但并不是无处着手,我需要了解具体情况。”洛特蒂亚戈和伊琳对视了一眼。伊琳走上前去,询问希达:“你的朋友在哪里?我知道不是你身旁这位,他从内到外十分健康,这瞒不过我的眼睛。”

    希达点点头:“情况比较特殊,我希望你们能够保守秘密。我只能说这是一件至关重要的事情,不论是对于我们还是对于你们。”

    洛特蒂亚戈点点头,他侧过身子:“里面说。”医治灵魂这样的请求可不多见,洛特蒂亚戈很明显有了兴趣。

    于是他们走进了这个小木屋的深处:一个只有一张床和一张桌子的窄小房间。

    “这是我的房间,平时也用来问诊。”洛特蒂亚戈说道,“请吧。”

    希达坐在了木桌旁,从领子里拽出了那块拴在绳子上的石头:“我的朋友,她的灵魂就在这里。最开始是记忆力,她说她的记忆里开始变差,在几天前她已经不能说话,对外界没有反应,无论我们怎样呼唤。”

    “灵魂?她没有身体吗?”

    “她脱离身体很久了。”希达顿了一下,补充说,“她的身体也许在这里。”

    “这里?”伊琳问道。

    “精灵的国度。她是精灵。”莱斯说。他一边说着,一边摘下了自己的兜帽,露出了自己属于龙族的耳鳍。

    伊琳捂住了嘴,她很惊讶。

    这并不是因为她看到的东西,而是因为她的感受。

    这个男人的兜帽就像是什么封印,摘下来的一瞬间不可名状的能量喷薄而出,带着威严的气息,他们就像金属的粒子紧密地聚在一起,沉静而巨大。

    伊琳从未在哪个精灵、或者是哪个生灵身上感受到过这样的气息。

    “你是谁?”她不受控制地问。

    “我叫莱斯。”莱斯回答,他并不打算真正回答伊琳的问题。这个国家的精灵对神明似乎有抵制的态度,他和希达在弄清原委之前都不打算轻易表明自己的身份。

    “怎么了,伊琳?”洛特蒂亚戈察觉到了伊琳的异常,询问道。伊琳有着感应的能力,这是洛特蒂亚戈一直知道的。这份能力在现在的医疗工作中很好地帮助了他,特别是在这样一个对于精灵来说十分特殊的时期。

    伊琳摇摇头,她没说什么。只是现在她确定了,那个红头发的女孩说的没错,这的确是一件至关重要的事情,无论对谁来说。

    这样强大的一个人,现在就在这里,她和洛特蒂亚戈的面前。伊琳不能放跑这个机会。

    不过,她需要信息,更多的信息。

    伊琳握紧了拳头。这个房间很小,小到她无法刻意地把目光从任何一个人身上移开,她总是能看到洛特蒂亚戈。

    他们开了这个诊所,医治着所谓的“病人”,开始的时候伊琳一无所知。她只知道洛特蒂亚戈有着神奇的力量,在大家对于“疾病”这个陌生的东西感到慌张的时候,洛特蒂亚戈英雄一样站了出来,就像那个夜晚的希纳歌尔女王。随着医治的病人数量增加,伊琳感受到了不对劲。越来越多的样本积累让伊琳总结出了一些规律:这些人的疾病具有着一种神秘的共性,它们好像是一类事物,拥有着让人恐惧的、未知的力量,这似乎是不可抵抗的趋势。

    她看得出所谓的“治疗”只是暂时的压制,而这已经足够让病人们感到疾病的消退,可伊琳知道,这些人还会再来,他们的问题并没有解决,只会越积累越大。她曾经将这些真相告诉过洛特蒂亚戈,可这位被病人们奉为仁慈神明的精灵只是摇摇头,他对此置之不理。

    伊琳不解,她也告诉过一些被治愈的病人,病人中不乏能够大摇大摆走进王宫的精灵,他们向女王传达了这件事情。不知为什么,已经成为明显问题的“疾病”不被女王所承认。他们的诊所只能开在这样偏僻的中心区,而对此洛特蒂亚戈并没有一点负面的情绪。他就像一个机器,每天重复着同样的事情:祈祷、医治和祈祷。

    他就像旧时代的那些虔诚的神明信徒,在这个时代甚至显得有些偏执。伊琳曾经一度怀疑洛特蒂亚戈治疗的力量是否来自被否定的神明,不过很快她就放弃了这个猜测:神明已经抛弃了她们,寄希望于神明的自己才是愚蠢又无能。她不能把洛特蒂亚戈的努力嫁接到那个虚无缥缈的神明身上。

    不过伊琳是个憋不住话的人,她这些疑问和猜测都切实地传到了当事人的耳朵里,听到这些的洛特蒂亚戈反应超乎想象:他很高兴。

    甚至可以说,伊琳从未见到过他这样高兴。洛特蒂亚戈总是板着他那张脸,好像没什么东西提得起他的兴趣一样。他虽然重复所有事情,但也仅仅是重复所有事情而已。

    慢慢地,伊琳确定了,洛特蒂亚戈就是一个偏执的神明信徒。他的确相信自己的医术来自于神明,他自己否定自己的努力和功劳,并乐此不疲。

    而且他似乎在等待着,那位背叛者神明的垂爱。

    他的诊所只能开在偏僻的中心区,这也恰巧合他的意——这里最靠近母树的主干,是距离神明最近的地方。

    伊琳不理解,她不理解洛特蒂亚戈的信仰,也不理解他对于疾病事件的不作为。可回过头来,她觉得这也没错,毕竟诊所只有他们两个人,他们是改变不了什么的,只能做到尽责的治疗。

    直到现在,伊琳泡在这个强大的能量波动里,她想,她得做点什么了。

    一些大胆的、冒犯的事。

    她很期待在精灵史书里留下自己的名字:最后的短耳精灵,真正的大地血脉——伊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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