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为神明需要三个要素:神明般的意志、一场仪式、还有一次死亡。

    希达的本子上写着这样一句话,它是后面所有算式的标题。

    现在,希达正抱着她的本子,奔跑在地宫里,身后跟着用铁链拽着莱基的莱斯。

    “嘿,慢点慢点,被关了很久不吃不喝的人没有那么好的体力。”被拖拽着的莱基说,他的确踉踉跄跄。

    莱斯斜了他一眼:“如果你把所有的地点都告诉我们,你也可以不用跟着。”他恨得牙痒痒。要不是希达说莱基很很重要,不能让他擅自死去,莱斯早就手起刀落了。毕竟用一些残忍的手段逼问出所有他们想要的答案对于莱斯来说是最为有效也最好实施的办法。

    “列娜的法阵你布在了哪里?”希达问,“就差这一个了,列娜在那场意外里担任了刽子手的角色,她是核心。”

    “说。”莱斯在莱基的肚子上补了一拳。

    “列娜?哦,你说那个疯掉的小娃娃,她的阵法当然在她身上,毕竟她要成为神明。”莱基说,“她真是个没用的实验品。本身能承受的力量就不多,还全部用去治愈那些疾病,撑到她崩溃也只救活了四个精灵,也没人对她感恩。谁都只记得她是个疯子。”

    “哦?那按照你的计划,你理想中的列娜应该怎样做?”希达问莱基。

    “她得用全部力量克服她的疯狂,这很痛苦,也很艰难。在她驯服了这些力量之后,这些力量就再也不会带来伤害,她会成为一个真正的神明,随便她想掌管哪里。”莱基说。

    “甚至可以用这份力量去治愈,成为一位治愈之神?”希达说。

    莱基裂开嘴:“谁知道呢?又没人做成这件事,也许吧。”他的目光透过墙壁,望向集市的方向。

    希达的眼睛在莱斯与莱基之间来回,这句话她从那天晚上,她用自己的羽毛笔,在纸上写出所有算式,得出结论的那一刻开始就在犹豫是否要将它说出口,因为她没法知道莱基心里到底在想什么。

    现在她觉得可以说了。

    “莱基,你想活吗?”希达问。

    莱基理所当然地回答:“当然不,我受够了。”

    “那你能死吗?”希达问。她的眼睛明亮,没有人会在这样的眼神下潜藏秘密。

    莱基也理所当然地说:“还不能,毕竟我活过来了。”

    “那之后呢?”希达问。

    “我不知道。”莱基回答。他明白了这个小姑娘所指代的“之后”的含义。她在那个地牢里,准确地识别出了他想传达给拉法的信息,又推测出了自己的目的。

    莱基突然觉得自己很幸运,从未有过的幸运。他自嘲着想也许这就是拉法那个家伙能够这样异想天开的原因。他对莱斯说:“我知道请求一位恨我的神明带来宽恕是不对的,不过还是劳烦您把拳头从我身上拿开,重要的是为了空出你的两只手,然后开启一个独立空间。你知道的,就是那个,神明的小技俩。”

    “独立空间?”希达问,“就像当时在图书馆那样?我第一次见到你的那个空间,是你创造的?怪不得我总觉得不对劲。”

    莱斯点点头:“是我做的。那是一个暂时性的空间,我离开了就会崩毁,并不像拉法她们制作的房间那样稳定。”他转头看向莱基,“你要做什么?”

    “别紧张,我得有个地方和这位聪明的小朋友开诚布公。不会耽误很久,如果我还有这些能力我就不会让你来操作,我只想让这位小朋友知道,却不想让你知道。”莱基说,“就像你厌恶我那样,我也很厌恶你。”

    莱斯仍然警惕,他没有松开铁链。

    莱基耸耸肩,虽然他已经没有完整的肩膀了,只剩一个血洞,里面透出些骨头。

    希达看了看外面的太阳,时间还早。

    她说:“没事的,莱斯,放心。”

    莱斯皱着眉头,缓缓松开铁链。

    铁链另一端的男人并没有借机逃走。他就像他说的那样,打算等着莱斯念完他那一串繁琐的咒语。

    一片黑暗。

    希达又回到了圣瑟尔黄金图书馆的那个小房间,房间中央那个原本被放置黄金秘闻录的小台子甚至还杵在那里,一尘不染,就和她还是个误打误撞的小盗贼时一模一样。

    希达忍住泛酸的鼻子,她说:“为什么要在这里说?”她大概猜得到原因,不过她更想从当事人嘴里听到更确定的版本。

    莱基拖着长长的铁链子,在刺耳的金属音中爬上了放秘闻录的小台子,坐在那上面。

    “这是个好东西。”他说,“我不喜欢站着,在地牢里实在是站了太久。”

    他摆正一个舒服的姿势后,回答了希达的问题。

    “啊,你说为什么?因为这是个‘房间’。”

    “一个超脱规则的,不被听到的房间。只有神明的空间魔法能做到,因为神明的视角不同,能够看到世界的根本,就是你用的空间魔法的理论基础。别看我,现在的你也做不到,你还是太小了。”莱基说,“我想你也猜得到,我没办法在外面直接说这些,嗯,我意外探索出来的真实。”

    “还有你的打算。”希达说。

    “打算?哈!我没有打算,我只是个随心所欲的炼金术士。”莱基说。他用脚勾着身上的铁链子,泥土和脏污在金属上打卷。

    “你只想问一个问题吧,关于我和莱斯,是不是一定要共存,还是一定要死一个?”

    希达点点头。

    “聪明的娃娃,你怎么想到的?”

    希达说:“灾难不会消失,只会释放。你的情况不属于任何一种。”

    莱基鼓起掌来,伴随着难听刺耳的金属摩擦。

    “所以你就猜到,疯狂与金戈,或者说是,极度混乱的大规模战争并没有发生是因为我与莱斯的共存。”

    “这只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就像你传达给拉法的,你经历了一次新生,准确地说是一次重定义。你可以不再以在灾难的身份活着了。”希达说到这,停顿了一下,她看了看莱斯的脸色,继续说道,“但这没那么容易,要是这样轻易就能更改认知我想你们四位原初的神明早就死上无数遍了,大概率是无数次死亡并没有带来什么改变。”

    “没有带来改变的死亡就会加重‘灾难’这个认知。”莱斯接着说,“事情只会越来越糟。”

    莱基伸出手掌:“所以明智的我选择了放弃。”他说。

    希达捧着手臂继续说:“所以真正给你带来改变的关键要素是莱斯。”

    “对吗?”她望向了莱斯。

    莱斯没有回避她的视线,他说:“最开始莱基一定没有考虑这些,他只是选中了我。”

    “因为他见过你。”希达说。

    莱基在创世之初见到过莱斯,就像其他几位神明一样,莱基也下意识地把莱斯当成了所谓的希望。于是,他在许久之后选择了莱斯来接替他的位子。

    接替了神位的莱斯并不像是这几位已经在毁灭新生里滚了几轮的老家伙,他那时候连灾难是什么都不清楚,对于自己的认知更加清晰:一个倒霉的兴趣研究员,因为一时的好奇心成为了毁灭整个龙族的引信。这份认知让他始终自责。

    不过也只是自责,他仍然是一个兴趣研究员,最多在招摇撞骗的时候称自己为炼金术士。

    希达说:“所以我想知道,灾难的不释放是因为处在统一元素领域的两位神明相互制衡,还是只是因为认知的改变?”

    莱基点点头:“很精妙的提问。”他摇头晃脑地说,充分符合一个疯子的形象,“可惜我也不知道,你知道的,我是个炼金术士。这一切的答案都在实践中产生,或者说,实验。”他手指着上面,虽然他也不知道上面是不是正确的方位,这并不影响在场的人领会他的意思。

    他指的是庆典,是庆典上的希娜歌尔和拉法。

    “她手里有我的神格。那可是个危险的发射器,罪恶的种子。”莱基说,“只要它在那里,不管是在谁的手里,都会引发……”他做了个无声的口型。

    爆炸、爆发。

    “这就是我的实验,放下一个种子,让一切自发地发生,多美妙啊,简直是我本性的注脚,疯狂的旋律。”莱基说。

    “比起炼金术士,你更适合当个诗人。”莱斯冷漠地说。

    莱基转过头来:“或者有个更直接的方法,在这里,你杀了我或者我杀了你,我们不就知道答案了?然后这位聪明的小朋友可以带着新鲜尚且冒着热气的实验数据,去帮助在庆典舞台上的那些人,这样我也算实现了我的价值。”他对自己这个灵光一现的新提议很是欣喜。

    “烂透了的提案。”希达说,“没有任何理论基础就去实践,你真对得起你这上百次失败,放弃是对的,这更适合你。”

    “牙尖嘴利。”莱基说,他并不为此而生气,相反,他很兴奋。

    希达顺着莱基的手指方向看了一眼,她意识到自己并没有那么多时间用来浪费,于是她摊开自己的羊皮卷,总共五张,露出里面的法阵。

    “希娜歌尔的笔记里有关于列娜那次事件的详细记载,我注意到了一个细节,准确地说是一个缺失。”

    “希娜歌尔能将整个事情的来龙去脉记得那样详细,又在文末诚挚地记述了自己的悔恨,却独独缺失了列娜的动机。”希达说。

    从文字记录中可以看出列娜是一个温和的精灵,以种植自己的庄园为生,大家对她的印象基本上算的是没有印象。

    一个根本不会被太多人记住的精灵。

    她一个人生活,没有固定的朋友,身体健康,也没有被疾病污染。

    她生活的区域就像是一个小乐园,没有极乐,也没有悲伤。

    是什么让她打破生活的平静,主动要求去给自己的身上安装那颗神格?

    这次莱基倒是很坦诚:“因为她幸运地遇到了我,我跟她说‘你有一个成为英雄的机会’,并预言了疾病危机。哦,我还很清楚地告诉了她这样做的风险,她义无反顾。唔,看起来这位平静的小姑娘也有点自命不凡的英雄主义在身上。”

    “你把这一切归咎于她的勇敢而非你的教唆?”希达说。

    “这么说也没错。”

    “我以为你对她做了灵魂塑形。”希达说。

    莱基摇摇头:“那种把戏很麻烦的,要不是海底那个家伙精神面临崩溃,我也不会给她做这个东西。”

    “你听起来到是善良。”希达讽刺地说。

    莱基耸耸肩。他从不在意这个,疯狂需要什么善恶。

    希达继续说:“不管怎样,你旅行过各个神明的领域,只在这里找到了适合孕育新神明的土壤,于是你实施了,你想用你的神格塑造一次死亡、一次仪式,选定了一个有神明意志的精灵。”

    “哈,算不上神明意志吧,我都没有那玩意,我怎么识别的出来谁有。我只是塑造了一个神明意志。”莱基说,“用我的神明意志,神格里的那份疯狂,那份疯狂足以驱动所有你说的这些要素。”

    “你还真是省事。”希达说。一个神格就足以做到这些所有事情,这的确是一份很强大的力量。希达继续说,“再说回这些法阵,这些法阵我想你一定很熟悉。”

    “从我的笔记上摘录的吧,你捡到宝了小朋友。”

    “这是什么?”希达问。她直觉这很重要。

    “你不是问过我吗?列娜的法阵在哪里?这就是我画在列娜身上的法阵,当然,我也给了你们的那个女王,希娜歌尔一份,看你慌张寻找的样子,我想你应该是在这里,王宫里,或是这的哪片土地上,见过这个吧?看来她已经实施了。”

    “我和莱斯找到了四个。”希达说。它们从王宫沿着花车游行会经过的主干道,一直延伸到母树脚下。

    “第五个在她身上,想列娜一样,引信总要亲自来做。这很危险,也很大胆,唔我开始爱上她抽我的那些鞭子了,真是些有魅力的伤口。”莱基说。这一瞬间他的脸上蔓延了希达和莱斯曾经见过的那种欣喜,就像他拥抱死亡的那一刻。

    “我要见到答案了!”

    “什么答案?”莱斯皱紧了眉头。

    “和你一样的答案。你是我意外送上神殿的,新的神明。你知道吗?小龙,你是第一个、独一个,而她——希娜歌尔,是我按照我推断的方法,即将成功造出的神明,这样的神明,需要有四个。”莱基说,他的眼睛放射出光芒。

    “你想让所有人都经历和我一样的痛苦?”莱斯说,“制造四个新的神明,你要把你们身上的苦痛带给四个无辜者,你很罪恶。”

    “哈!罪恶,我喜欢。”莱基说,“我来讲述一下这美好愿景吧:四个新生的神明,将灾难瓜分,然后我会在新的四个支柱建立之后,第一个死去,到时候,如果灾难仍未发生,那恭喜拉法,她成功了,她会活下来,和新的神明一起。而那时,小朋友,我的行为和一切的结果将回答你刚才的问题:灾难的消失只是因为认知的改变,定义确定了一切!可如果我死了,但世界追随着我开始毁灭,那就是另一个推论了——一个支柱需要正反两个神明的共存:灾难和创造必须同时存在。”

    “这就是你做一切的理由?”希达的指甲扣进自己的掌心。

    就是因为这样一个疯狂的、毫无规划的、浪费的实验计划,她的家乡就要被引起混乱。这个高高在上的神明根本不考虑任何生灵的死活!

    可她的确不能让莱基死在这。

    就像他说的,万一、万一是制衡的情况,他的死亡足以让这个世界倾斜。这不同于奥希或者是古古。这个愚蠢的神明已经因为自己自私的举动将自己的灾难分成了两部分,或者说将自己的存在分成了两部分。

    这种潜在的、让人质疑的、无从定论的疑惑,只要它产生,就足够拽着所有人跟着莱基的节奏走,至少不能消灭他。

    沉默滞留在这个黑暗的小房间里,只有一会。

    莱斯长叹一口气,他对希达说:“不要紧张。就像我说的,我可以帮你,任何事情。”

    希达睁大了眼睛。

    因为莱斯的语气太像当时珀拉的语气,也像是古古。

    一瞬间,她就知道了莱斯想要说什么。

    “如果需要,我可以杀死我自己,带着莱基一起。”莱斯说,“只是这样目前并不解决问题,我们共同死亡大概也会带来金戈和疯狂这一侧的灾难爆发。可希达,如果这能解决一切,我的生命永远是你的一个选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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