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谧,一切都是静谧的。对于洛特蒂亚戈来说,这是他唯一的感知。

    他感受到自己的意识无处不在,他看到花车上的精灵,看到莱基对他露出狡黠的笑容,可他永远和这一切隔着一层无形的薄膜。

    他只有一条路可走了。洛特蒂亚戈想着,心里想象着传说中神殿的形状。

    它该是一棵巨大的古树,散发着清香,上面应该长满青苔,粘湿滑腻的手感让他安心。风吹过的时候,树也会沙沙作响,然后、然后,会有一颗金色的脑袋从树后面探出头来。

    这也许不是神殿的形状,可这一定是他心中能够描述的最美好的场景。

    他会和她一起在树旁边搭建一座小木屋,然后将漫长的生命都放置在那里。

    等到他认为自己睁开双眼,停止想象的时候,他发现,他的确来到了这里。

    一切都和他想象的一模一样,他像个终于得偿所愿的旅人,跑去自己的屋子,打开门。

    “来了?”

    和他的想象一样,拉法坐在木屋的里面。

    只不过神色凝重。

    洛特蒂亚戈从这张脸上看到了成篇的愤怒和责骂,并等待着它们降临,不过拉法没有表达任意一个。她只是说:“选一个,选一个你要去的地方,任何地方、任何时间,去做一件你认为你最该做的事情。”

    她又说:“慎重选择,别后悔。”

    洛特蒂亚戈笑了,他说:“不会。”他又说,“我该怎么选择?可以教教我吗?”

    拉法烦透了,她可没心情再准备什么小蛋糕,她发自内心地斥责这个胡乱做事的精灵,不管他的动机是怎样的,他的做法都是那样出格。

    可他已经来到这里了。这代表着什么呢?

    拉法想到这里,就无法控制地冒出一种事情脱离掌控的焦躁。她太知道这代表什么了,只能代表着这个家伙很有可能参与了他们的过去。而这不在雅西法尔的计划之内。自从她醒来之后,不在计划之内的要素只有一个,就是莱基。

    这是个跳脱的意外要素。

    拉法坐在床沿,挥挥手,让他快些去做选择。

    洛特蒂亚戈知道自己这时在这里并不受欢迎,于是他乖乖离开。

    要去哪里呢?要做什么才能真正地获得拉法的认可呢?这是洛特蒂亚戈首要思考的事情。

    思想的弦被拨动,洛特蒂亚戈眼前的景象像是融化一般变幻着、变幻着,凝固在一个泥泞的雨夜。

    洛特蒂亚戈看着满地血污,他一瞬间以为自己来到了未来承受毁灭的精灵国土。迷茫支撑着他尝试着往前走了几步,在泥土的啪嗒声中,他看到了一个巨大的坑洞。

    挖坑的人手法很粗糙,但很有力度,土地上留有着巨物造成的伤痕,

    洛特蒂亚戈向坑中探头,他高高悬起的心终于落回了肚子里。

    坑里的不是精灵,而是龙。

    大量的龙族尸体堆叠在一起,腐臭的味道顺着下落的雨线飘摇上来。而趟在所有尸体最上方的,是一个人类。

    更严谨的描述是,那是一个拥有人类形态的某样东西。他显得和周围的所有都格格不入。

    洛特蒂亚戈用手贴近他的脸:冰冷、无机制。

    啊,这是一具身体,而且尚未有生命。

    洛特蒂亚戈想。于是出于好奇或者是别的什么更加冰冷的心理诱因,他把这具身体从土坑里拖了出来,擦去上面的泥土,露出了一张他无比熟悉的脸,就在刚才,这张脸还对着逸散在空中的自己狞笑呢。

    这一刻,好像一个两个岩石瞬间相撞,洛特蒂亚戈得知了自己来到了哪里,该做些什么。

    希达修改了花车上的符文,然后又从口袋里拿出许多个一模一样的魔法卷轴,上面画着她新鲜从莱基的炼金术笔记上摘抄的那四个法阵,最后,在自己的身上照着洛特蒂亚戈身上的符文,描画了一些一模一样的。

    “帮我一下,莱斯。”希达咬着笔说,她的确没有办法在自己的后背上精准画下一些符文。

    “你在做什么?”下面有精灵问出来,她的声音充满惊恐。

    “做洛特蒂亚戈做过的事情。”希达说。往身上画符文的体感并没有那么舒服,她痛的呲牙咧嘴。

    “可是他……他不是……”精灵哆哆嗦嗦说不全话。恐惧已经掌握了她的舌头。

    “死了?”希达帮她把话说完,“没事,这也是为什么我会亲自参与你们的事务,按照道理来说我不该这样做。”她看向希娜歌尔。

    希娜歌尔默许了她的行为。

    “因为只有我能完美解决这件事。”希达的语气不疾不徐,她沉静地陈述着一些事实。符文的完工还需要一段时间,这段时间足够希达像在场的所有人解释这一团乱麻。

    “这一切是一个圆环。”希达说,“从莱基带来列娜的灾难开始,到现在的这幅场景,是一个圆环。现在的状况既是开始,又是结束。同样,我如果没猜错的话……”希达抬起头仰望笼子上的莱基。莱基蹲在那里,头微微仰着,面无表情地不知道在看向哪里。

    “这也是一场表演,一场有人特地兜了个大圈子邀请我来观看的表演,用来告诉我一个答案,对吧?”希达问向莱基。

    莱基仍然保持不动。

    下面的精灵们开始躁动,他们嚷嚷着要一些更清晰的解释。希娜歌尔虽然不像伊琳他们那样激动,但也表达了同样的意思,只是她已经没有力气支撑她去做出更丰富的表达。

    希达说:“我没猜错的话,那份关于成神的法阵,不是莱基亲自给你的吧,女王陛下?”

    女王微微睁大眼睛,她的脑子一时没有理解希达这样询问的用意。她顺着希达的思路回答:“是,这是洛蒂给我展示的东西。”

    “你知道他要用这东西做什么吗?”

    “呵,追逐他缥缈无望的爱情。”希娜歌尔说。

    莱基眯起眼睛。

    希达点点头:“那我想他追逐爱情的道路上一定去到了很久很久之前,大概是……”希达耸耸肩。

    “别耸肩,我的手会抖。”在希达身后描摹符文的莱斯说。

    “……到了龙神换代的时候。”希达说完刚刚的那半句话。

    接下来的话,对于希娜歌尔来说已经不重要了。

    “是洛特蒂亚戈给予了莱基第二次生命,这是他成神路上所需要做的必要条件。女王刚刚说到洛特蒂亚戈用这成神的法阵去追逐他的爱情,那必然,他会诚挚地执行他的愿望,而他的愿望将他引到了那里……再然后,再然后在许多年后,又或者是不久之前,莱基来到了这片土地,对自己如何醒来一无所知,抱着他单纯美好的、拯救自己和自己的姐妹的愿景进行着他愚蠢的实验,他把危险的钥匙交给了列娜。”希达的讲述平静而清晰,她是一个很好的讲述者,诉说着她所看到和理解到的一切,将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精灵不曾了解到的事情忠实地再现。

    她坐在花车上,一面痛得皱眉,一面晃动着双腿,又庄重又轻巧,就这样滑稽地成为了一个碑刻,毫无偏颇地记述着一种过去。

    “列娜疯了,却也救了几个精灵,她成为了希娜歌尔心中的英雄。”

    希娜歌尔低下她的头颅。

    “莱基被抓进了地牢,在一次次的身体折磨中等待,又或是存在。”

    莱基跳了下来,落在洛特蒂亚戈的尸体旁边。

    “直到他在王宫的地牢里由于某一次偶然的机会,见到了洛特蒂亚戈——一张存在于他对于过去的记忆中的脸。”

    “他引导洛特蒂亚戈去接触那些法阵的知识。这很简单,因为洛特蒂亚戈几乎偏执地追逐着他的爱情,这在他人眼里像是对神明虔诚的崇拜,可对于与神明平等相处的人来说,那表露的太赤裸了,不存在任何曲解的空间。”希达说,“另一方面,在过去见过洛特蒂亚戈这件事已经宣告了结局,对吧?”希达笑眯眯的,他们每个人都经历过这个。

    都知道,这代表着这位时空穿越者是一位神明,他已经在未来被选中。

    希娜歌尔全身冰冷,与她同样的还有站在众多精灵面前的伊琳。

    伊琳感到羞耻,巨大的羞耻和愤怒裹挟着她,让她恨不得潜入到地里去。

    自己居然还妄想过成为神明!她一瞬间感到自己如此渺小,如此渺小。渺小到让她觉得自己不抗争,就顺畅地被希娜歌尔套上镣铐,一步步走进她为自己打造的金牢笼是最正确的,而不是像这样,自以为是地逃跑,又在被规划好的路途上无知地前进,自以为能做到什么的要好。

    道理就是这样,她是明白的,可她的的确确感到愤怒,无处发泄的愤怒,不可发泄的愤怒。

    “那你为什么要成神呢?为什么不是我,不是莎莎,不是列娜,不是希娜歌尔,不是任何一个精灵,而是你要在这里羞辱我们呢?”伊琳问,她的脸憋的通红,眼珠里迸发出实质的怒火,像一把利剑。

    希达说:“因为这个故事已经演完了,它的开端和结局都是这样,而我却出现在这里,没有开头,没有结尾,这不是很奇怪吗?”

    她的膝盖微微使力,莱斯已经画完最后一笔。希达站起来,活动了一下筋骨:“当然是因为我还有故事没有演完,我已经阅读完了所有我作为记录者、或者是观众的故事,该等台演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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