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膳了吗?”

    “近日过得如何?”

    “好久不见,”

    同样的话从两个人嘴中同时说出来,这番场景着实尴尬,两人都从对方眼神中看到窘迫,遂移开相交的视线。

    “我听下人说你身体不适,领了医女来给你瞧瞧,”谢宥珩说明来意,

    江凝初这才看见他身后跟着的一位穿靛蓝布衫,面容清秀的女子,身上背着一个小小的木箱。

    “何来不适?你瞧我这不好得很,”只见江凝初莞尔一笑,面上肤白水润,透着淡淡的粉色,气色比之好了许多,怎么看都不像不舒服的样子。

    谢宥珩呆呆望着,一双眸子险些被其摄了魂去,手背上筋络凸起,喉中微痒,不自在地说道,“我见你这几日都不曾出门,膳食也用得极少。”

    江凝初不知他是从何处听来的消息,这几日身边只留了白洛白芷两人伺候,其余的丫鬟杂役们皆被遣至外院劳作,哪能对她如此了如指掌,除非……

    想到可能的原因,江凝初趁着谢宥珩逃避目光,微微侧身瞥了一眼,越过谢宥珩的身体,就见院门外一处衣角快速消失,心智更加肯定了。

    这厮竟偷偷窥视我!

    真是又气又好笑。

    江凝初温言细语道,“膳食用得少是前几日觉着衣裳紧了,只得控制口腹之欲,至于不出房门,那还不是—”

    瞧着话到嘴边呼之欲出,江凝初急急收了回去,这若是当着别人面说出来岂不更尴尬。

    江凝初叫白洛送医女出府,劳她白跑一趟,临走前特意给了个鼓囊的荷包。

    “你这几日都躲着我,是为何?”

    “没有躲着!”江凝初急急回应,犹豫再三,还是没能开口。

    谢宥珩眉目瞬间软了下来,温声哄着,“你若不愿意说,我也不勉强,你开心就好,我只怕你心里藏着事不肯说,憋坏了身子不值得,”

    语毕,岔开目光,没有再深问的意思。

    “我是个不苟言笑的人,在外人面前从不是什么好相处的角色,故而冷言冷语惯了,此番与你是真真切切的释放自己,到头来觉得有些怅然,不是不喜欢,只是有些不太适应这样,”心中是羞涩占了上风。

    谢宥珩神情一愣,目光变得更加柔和,都说外表坚强的人内心最是柔软,坚韧如她,此刻最需要的是全心全意的爱护。

    他双手捏住江凝初的薄肩,让她看着自己,一本正经道,“男女之事讲究心意相通,男欢女爱敦伦之乐更无关其他人,你不用不好意思,大不了就让他们都认为,是我谢宥珩缠着你江凝初不放,”

    江凝初本被前半句话感动得眼含热泪,待听完一整句话,险些笑出声了,拿手胡乱扒拉着。

    “你太不知羞了!”

    “那谁叫江娘子有如此魅力,美人在侧,谢某不得不沉沦于此啊。”谢宥珩一把抓住她的手,像个花花公子纨绔般说出这样的话来。

    “衣服小了就换新的,我让绣娘给你做百件千件……”

    “你要是有这个意思,我让萧大人亲自批文,保管一月之内办好……”

    屋内是不是传来几声欢言笑语,惊云与破羽守在院外,听着话里稀疏的几个字,心中升起一股不畅快之意,八卦之心熊熊燃起。

    今日没有听墙角的任务,怎的没听着还更加难受了呢?

    瞧着世子这欢喜劲儿,怎么感觉像那幽王昏君之流,

    想着想着赶紧给自己赏了一清脆的耳刮,

    这都是什么想法,将世子与江娘子想成这般人物,自己还有好果子吃吗?

    是日,天朗气清,晴空万里,路边桂树枝桠上掠过几只飞鸟,洒落一地金桂,门前的妇人抄起苕帚弯起身来不厌其烦地收拾着满地狼藉,嘴里喃喃道,“好好的秋日,这鬼天气弄得院子里一团糟,家里那个死鬼赖着不出去,真是堵心,”

    “阿桂啊—,你怎么还在家扫地呢,花田里不管啦?”有一女子从外边回来,见着邻居阿桂还在家里,着急地问道。

    “去田做么子,上次发大水,田都糟蹋了,我去了不更闹心,”叫阿桂的妇人依旧拿着苕帚动作,脸上不以为然,一身青色布衣洗得发白,袖口上散落着好几个破洞。

    “哎呀!这是你还不知道?有个京城来的什么娘子,那本事大得哩!我今天去那一看,我家那块田都长出好多草来了,之前播的种也冒尖尖了,当真是女菩萨转世,给我们这些人家开了生路。”

    阿桂手上动作一顿,不可置信地反复问了几遍,随后笑得不知所以,忙丢下苕帚进屋揪起熟睡的丈夫去到花田。

    青城山下,山色秀丽,翠绿漫野,层层叠叠的花田自地势而下,如瀑布般倾泻而出壮丽风光,田中泥土修整齐全,带着深深的土黄色,全然没有之前一派杂乱无章的颓然之像。

    附近几座山头下的花田皆由易家管辖,田野上,江凝初挽着袖子,扎起裤脚,下面换上劳作人家常穿的束裤,头发用一根丝带高高挽起,英姿飒爽,利落干净

    田中劳作的花农们瞧见花田管事唤她“江娘子”,又见她不惧泥泞,与她们一起在此处,虽是富贵之相,却是平易近人,不落世俗,对她愈发喜欢敬佩。

    “这片花田是最先施肥的,如今种植出来颇有效果,按照我规定的,每次轮作后,花田都要空置一段时间,用以恢复……”江凝初耐心给管事道来注意细则。

    江凝初查看了管事存放的记录,这几年播种的季节,培育的时间,以及各花田收成,熬了几个晚上,方找出一丝规律。

    这花田就像人一样,劳作之后得休息,休养生息才能持续产出。

    故而加之上次江凝初从古籍中查阅制作的花肥,以及不同品种的花种植后花田空置的时间,皆一一交代给管事,叫他无比严格按照她的要求来。

    话说阿桂坐骡车赶到山脚下,快步跑到花田去,鞋子险些陷在泥里拔不出来。

    等到花田里一看,那些个眼熟的邻居朋友们现在都挂着笑脸,神采奕奕地给花施肥浇水,井然有序,哪还有之前花田被毁,哭得泣不成声的样。

    阿桂激动得要哭出来,嘴里呜呜地念道,“太好了太好了!总算有点希望了,”她捏住丈夫的手,笑着道,“今天回去给虎子加个鸡蛋,”

    虎子大概是她的儿子,

    江凝初默默注意到这一幕,眼角荡开一片温柔。

    以后啊,你们会顿顿都有,人人都有鸡蛋吃。

    元康七年这一年,滇城发生了一件大事,一位姓沈的女商人带来了京城的手艺人,将万凤朝岌岌可危的工艺传承下去,工艺品畅销全国;将试验出来的肥料每月免费赠予花农们,滇城郊外,绿水青山,花红草绿绵延不绝,被往来之人赞为人间圣地;

    这一年,滇城城中立起一座辉煌高楼,楼高六层,每层楼四角上雕刻着鸟雀,鸟雀昂首挺立,隐隐有朝云端飞去的趋势,层楼叠嶂,花纹雕刻曲折回旋,楼顶是用金银镶镀,日光下耀眼,自成一派磅礴大气之势。

    这座高楼建成之后并未取名,也不曾开门,滇城百姓对此议论纷纷,有人说要建成酒楼,像上京城中的上仙斋,福禄楼那样贩卖繁华,每日莺歌燕舞,纸醉金迷。

    个中具体,也无人知晓了。

    元康七年冬,再过温暖的西南此刻也附上寒气,城中百姓纷纷穿起棉衣,日复一日地劳作着。

    看似平常的一日,州府门前鸦雀无声,静谧非常,州府亲兵以及谢家暗卫神色肃杀,排列齐整,随着头领一声有力的“出发”,几队人马齐齐迈步,浩浩荡荡从滇城离去。

    此刻,南诏国与雍国边境,陆家军驻守着最前线,不同于滇城的,此处地势险要,冬日里虽无鹅毛大雪,却刺骨的寒冷。

    陆明清收到谢宥珩从滇城出发的消息时,正在营帐休息,

    “大人,我们要不要在路上动手?”身侧的副卫询问道。

    陆明清眼神一愣,不耐道,“你当他谢宥珩是什么,你若有十足的把握现在就亲自去取了他人头,否则便自裁谢罪,”

    “属下失言,大人恕罪,”副卫急急跪地求饶,

    陆明清见状摆摆手,不做计较。

    “大人可是因为那娘子的缘故?”副卫没忍住问了一嘴,

    “哪个娘子?”陆明清疑惑不解,转而想到他说的是江凝初,信上确实说到队伍中有一辆马车上坐着女子。

    “她来做甚?”

    “想必是为榷场一事来的,说来与杨大人还有几分缘分呢,这事不早就是杨大人囊中之物了,她这次怕是要白跑一趟了,”副卫跟在陆明清身边多年,对陆明清的私事还是有所了解,

    大人曾经的未婚妻,江家商会的掌门人,现在还是滇城的红人,这样一位女中豪杰成了大人的敌人,真是可惜了。

    忙着应付谢宥珩,陆明清竟是将江凝初忘了一干二净,听副卫这么一说便来了兴致。

    听他说着江凝初是如何在滇城施恩布惠,广得民心,又是怎么结交望族,拉拢关系的。

    听着听着,陆明清的神情已从最开始的云淡风轻,变为愁云惨淡的了。

    杨智这厮近日来留恋温柔乡,怕是还不知那头早已来势汹汹了吧,

    “去!让杨智这几日给我勤快些,王庭那边还需打点,他若不愿,你也不用对他客气。”陆明清对副卫冷声道。

    吩咐完后,陆明清总觉得心头不太舒服,今日被副卫提起,听到江凝初的消息时,他心头一震,莫名被掏空了一块,那块儿空落落的,

    正巧此刻寒风一吹,灌进营帐,刺骨的寒风冷得他打了个哆嗦,心中更加酸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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