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和睁开眼的时候是半夜,四周黑漆漆的,仪器的滴答声让人心慌。她想要动弹,却发现自己不知道被什么固定着,火燎一样的疼痛从四肢百骸传来,脸上好像也被绑了绷带。

    半天才认出来这是医院,她终于松了一口气,她还活着,蓁蓁呢?

    宋和想要出声,终究抵不过疲惫,带着模糊的意志睡了过去。

    再次清醒的时候,医生宣布她可以转普通病房了。从爸妈脸上她能看出来,她一定伤得非常严重,只是她现在没有心思关心自己,她更想知道蓁蓁怎么样。

    妈妈读懂了她的眼神,抽噎着告诉她蓁蓁很好。

    那就好、那就好。

    宋和闭上眼,车祸不由自主地涌入脑海,货车来得那么突然,迸发出巨大的火焰“轰”的一声,她没有时间思考下意识扑在身边人的身上,模糊中仿佛听见蓁蓁喊了一声:“不要——”

    她看见了蓁蓁眼里的绝望,她可以理解为另一种爱吗?还没来得及高兴,背部受到巨大的撞击,她没感觉到疼痛却直接失去了意识。

    再醒来面对的就是这四方的天花板,意识终于回归了本体,她浑身没有一个地方是不疼的,灼烧痛、放射痛。

    “疼——”宋和喃喃出声,只听见金属盘子和玻璃相互碰撞的声音,她的身体里被注入了什么东西,昏沉了一会疼痛感便消失殆尽。

    “乖,蓁蓁要来看看你。”妈妈在耳边轻声说道,宋和用尽全力摇了摇头,在外人看来丝毫未动不仔细看根本注意不到。

    “你不想,那我去和她说,我会和她好好说的,你放心。”

    宋和的大脑好像只有一部分开机了无法承受细致的思考。她也想见南宜蓁,只是她怕蓁蓁看到会被她吓到,她胆子又小又爱哭、、、醒来不过几分钟,眼皮便又撑不住合上。

    病房外的南宜蓁见到宋请云出来立马就要往里走,在她意识里,宋和根本不会拒绝她。只是刚走一步手腕便被宋请云拉住。

    “蓁蓁,宋和她现在不想见你。”

    南宜蓁还没能反应过来这句话的意思,宋和不想见她?

    宋请云怎么会不明白女儿的心思,于是又添了一句:“她现在浑身都绑着绷带、仪器、她怕吓着你。而且她现在也没法说话,医生说她的状况很好,你不用太担心了,等宋和能说话的时候再见她不是更好吗?你也好好养一养身体,都健健康康的见面才好啊。”

    这一番话果然劝住了南宜蓁。既然是宋宋的意思,那她就再等一等,等宋宋愿意见她的时候,再好告诉她,她有多么爱她。

    南宜蓁没想到的是,这一等就是半个月。宋和已经可以正常说话,外伤也处于拆线的阶段,脸上的绷带一圈一圈卸下来,宋和对着镜子已经半个小时了。

    卫生间门外是母亲小心翼翼地敲门声:“宋和,要不要妈妈进去帮你?”

    她沉默不答,不想听到任何话语,此时此刻她不希望任何外界的声音来提醒她,她还活着,顶着这样一张“鬼脸”。

    宋和的腿已经开始颤抖,她就要支撑不住了。双手慢慢抚上脸颊,坑坑洼洼、凹凸不平的疤痕,红色的像一条条蚯蚓一般爬行在脸上。她动了动肌肉,扯出一个笑容,肌肉好像并不听使唤,挤出一个奇怪的表情。

    宋和终于低下头,任由自己摔在地上,骨骼撞击着地板发出沉闷的撞击声,顾不上疼痛,宋和蜷缩起来,无声哭泣。

    敲门声越来越大,越来越急促,宋和捂住耳朵想要大叫,却发现嗓子也是哑的,她连发泄都没有资格了吗?

    宋请云在门外快要急疯了,她听到宋和摔倒的声音,她恨不得替她的女儿受这些苦,始作俑者死一千次也不足为惜。

    宋和蜷缩在冰凉的瓷砖上昏睡过去,门怎么被撬开,她怎么被抬上床的,她一点意识都没有,或者说她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完全不想再出来。她还是从前那个完整的宋和,身边的女孩儿也还是那么娇俏动人,明媚天真,会依靠她、会用水汪汪的眼睛瞪她、害怕会往她怀里躲,她可以肆无忌惮地用友谊倾诉自己热烈的爱意,有什么不好呢?有什么不好呢?她可以这样站在她身后守护她一辈子,甘之如饴。

    可现在,她连这样的机会都没有了,没有了,一切都化为泡沫,都是虚无。大小姐身边不应该站着她这样的骑士,会被耻笑,她不想成为她的累赘。

    就让蓁蓁以为她死心,以为她寒心,她不愿让蓁蓁看到她像魔鬼的一面,失控、嘶吼、脆弱不堪。

    夕阳西下,南宜蓁又一次来到宋和的病房门口,门上小小的玻璃窗只能看见房间里是没有开灯的,只有夕阳落下的余晖,散发着温暖柔和的微光,她朝思暮想的人,就在里面。

    “宋宋她还是不想见我?”听着南宜蓁带着哭腔的声音,宋请云无奈摇头,她知道宋和不是不想见,只是不敢见。

    “蓁蓁,宋和说、、、”宋请云声音轻柔,仿佛这样就能减弱一些这段话的带来的冷漠与疏离:“你不要再来医院了,她想静心养病,不愿意每天都有人在她耳边吵嚷着要见她。她说桃子汽水是她喝过的最难喝的汽水,百合花是她见过最难看的花。以前是她不懂事,以为习惯就是喜欢,现在突然明白,习惯也是可以戒掉的,生命只有一次她不想再浪费在不值得的人身上。”

    宋请云的鞋跟在空旷的走廊“哒哒”作响,一下一下敲在南宜蓁的心上,她不信这是宋宋说出来的话。

    夕阳早已沉没,窗外漆黑一片,知了聒噪的叫声,仿佛不知疲倦冲击着她的神经。她在病房外站了多久,她不知道。

    整个走廊安安静静没有一点声响,宋和在病房里面,她在走廊,宋和不开门她无法进入。

    “宋宋,你说得那些话,我一句都不会信,我知道那不是你想说的话。你有多了解我,就应该知道我有多了解你,那些自欺欺人的话不用再说。”

    “宋和,我喜欢你,并不是这次的车祸之后才意识到的,我在考完就想和你说,在车上你问我为什么不看你,我在想怎么和你表白,我害怕你不接受我的表白、、、”

    宋和就在门边,一门之隔,静静听着。蓁蓁喜欢她,宋和听到这句,双手不受控制的颤抖,心跳如雷,她深呼吸压下心底的欢喜。又听南宜蓁说怕她不接受,傻子,她怎么会不接受。眼泪无知觉地溅落,宋和闭上眼闹钟浮现尽是蓁蓁与她在一起的画面。她扬起笑脸,却扯痛了疤痕,瞬间拉回到现实,她配不上,现在的她配不上了。

    宋和不愿再听一秒钟都不想再多听蓁蓁说有多么喜欢她,紧紧钻进被子里,捂住耳朵。蓁蓁喜欢的是从前的宋和,她已经无法回到从前了。样貌、性格都大变样,她已经不再是蓁蓁所认识的那个宋和。

    “宋宋,我就在这里等你,等你什么时候肯出来见我。”

    她不想再和宋宋错过,她们都把对方看得比自己的生命还重要,不该再错过。她要和宋宋在一起,她想把这么多年亏欠宋宋的补回来。她曾经的害怕、彷徨觉得同性恋是怪胎,觉得宋宋会和南音一样死掉,此刻变得如此可笑。她终于明白爱是爱,无关性别。

    她现在只想和宋宋在一起。

    南宜蓁等得太疲惫,坐在地上背靠着门睡了过去。不知过了多久,猛地惊醒,宋宋还是没有开门,南宜蓁失望地收回目光,依旧坐在地上不肯起身。

    宋和搭在门把手上,犹豫着要不要开门,现在已经是半夜,按照蓁蓁的习惯,她一定早都睡着了,她悄悄开门应该不会被发现吧。

    她就偷偷看一眼,就一眼,这是她魂牵梦萦的人,就在门外,只要她开门就能见到。这样的诱惑没有人能抵得住。宋和手腕下沉。“咔哒”细微的机械声在寂静的走廊里清脆响起,仿佛没有惊醒坐在地上睡着的美人,长发乌黑柔顺垂在胸前,恬静的睡颜一如从前。

    宋和贪婪地凑近,蓁蓁身上熟悉的味道让她心安。她取下来脸上口罩,真希望时间在这一秒停下来,不要再往前走。

    宋和的手不自觉要抚上她的脸,可伸到一半,病房透出来的微光让她看清楚了她胳膊手腕上粗糙不堪的伤痕。一边是光洁如玉的脸庞,一边是纵横交错的伤疤,怎么能放在一起?这跟本就不般配,宋和缓缓放下手,可面前本该熟睡的人陡然睁开了眼睛,一下子抓住了她的手腕。

    “宋宋,你终于肯出来见我了。”

    宋和慌忙去摸口罩 ,惊慌失措地遮脸,枯骨一般的双手堪堪遮住半张脸,指缝漏出来的纵横交错的伤疤沟壑让人触目惊心。

    南宜蓁呆了,愣神的一秒钟,宋和已经挣脱她起身,还好她反应快一把抓住宋和的手腕,不真实的触感传来,宋和瑟缩要躲,却发现自己根本没有力气。

    没有丝毫犹豫,南宜蓁掰过宋和的脸亲了上去。从来没有一刻让南宜蓁这么紧张过,她捧着宋和的脸像是捧着稀世珍宝不舍得放开,她喜欢宋和,她爱宋和。

    亲吻过后的喘息之际,宋和终于回神,手脚已经软的只能靠在墙上勉强支撑,她垂下头偏向一侧,碎发遮住了半边脸颊,她不想蓁蓁再看到她的脸。

    命运弄人,好不容易等到了心上人的喜欢,这是她梦寐以求的画面,可却她要亲手推开。

    她们太过了解对方,她没法骗过蓁蓁,她现在全身烧伤,脸上也是丑陋不堪的伤疤,怎么能配的上蓁蓁。蓁蓁配得上全世界最好的人,她以前可以努力,可现在她顶着这样一张脸再怎么努力都只是徒劳,她不想委屈蓁蓁。她自己都不敢照镜子多看一眼这鬼面一样的脸,怎么可以忍受让蓁蓁每天面对着这样一张脸,这样一幅身躯?

    “蓁蓁,你知道我在害怕什么,不要逼我。”沙哑的嗓音同从前低沉磁性的声音大相径庭。南宜蓁哽咽着,泪水渗进嘴角咸咸的,她撩起宋和遮住脸的发丝,触目惊心的伤疤裸露在外,宋和没有反抗,任由她抚摸,紧闭着双目,像是在接受刑罚。宋宋该有多疼,这伤疤该有多疼。

    南宜蓁觉得自己的心脏此刻像是被人揪了起来,疼到窒息。伤疤在宋和的脸上,也一寸一寸长在南宜蓁的心里。是因为她,宋宋才会受这样的磨难,因为她,宋宋所有的骄傲与自尊都葬送在了这场车祸,为什么承受这些的不是她?

    南宜蓁只想紧紧抱住宋和,她埋在宋和的肩头放肆哭泣。宋和没有任何回应,没有拥抱,没有安慰,就这样静静地呆立在那里,看不出情绪。

    “回去吧,不要再来找我了。”

    宋和想要推开怀中的人,使出全身的力气也没撼动南宜蓁分毫,没有人知道她有多么煎熬。她想要回应,她无法回应,现实就横在这里,她无法跨越。她辛勤照料了这么多年的小树终于开花结果了,却要她亲手砍断,这是一件多么残忍的事情。

    她舍不得,她多么想尝一尝果子的味道,到底是酸是甜。

    可开口却只有冷漠疏离的话语:“蓁蓁,我们不可能了。”

    南宜蓁没有回答,只是抱得更加紧密了。她知道宋和内心在惧怕什么,如果是她,只会比宋宋更崩溃,更害怕。可要她放手她不能,她不愿,她不想。

    “即便你知道我要说什么,我还是要说。宋宋,我不在乎,我不在乎你是什么模样,你这身伤疤都是因为我。我心疼的要死,你知道的,你知道的,我喜欢你。宋宋,我们已经错过了这么多年、、、”

    原来的宋宋可以朝她走九十九步,现在由她来主动,她只希望宋宋能给一个让她拥抱的机会。

    “或许不是错过,是命中注定不能在一起。蓁蓁,别哭了,回家吧。”

    南宜蓁怎么肯,她不撒手宋和也走不了,无奈至极。

    “我不走,我不,我要陪着你,我要和喜欢的人在一起。”

    宋和深深叹气,缓了缓涨疼的胸腔:“蓁蓁,伤口要崩了,你先、、、”

    话还没说完就见南宜蓁的双手作乱地在她身上到处探:“哪里哪里,疼吗,我扶你进去。”宋和好不容易抓住她的手腕,制止了她,眼神看向别处对南宜蓁说:“蓁蓁,让我静一静好吗?”

    宋和难耐地忍住疼痛,缓缓推开身前的人,她不敢去看泪眼朦胧的蓁蓁,她和她一样痛。

    门被轻轻关上,悄无声息地关上,就像宋和悄无声息地离开了她的世界不准备再回来。

    南宜蓁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家。

    这个夏天是如此难熬,她只记得园中的葡萄藤再也没像往年一样结硕大的果实,藤蔓缠在栏杆上慢慢枯萎死掉了。树上的蝉鸣也吵得她睡不好觉,不得安宁。

    她仿佛什么都不记得了,整个人只是行尸走肉一般,只有躯体没有灵魂,只有过去没有未来,每一天脑海里都在重复着宋宋和她相遇、相识、相知的那些年,宋宋一点一滴的爱意,都被她小心翼翼地挖掘出来珍藏,这是她续命的良药。

    直到妈妈拿着录取通知书走进房间,她才像是重新活了过来,妈妈说宋和跟她在一所学校。

    宋宋没有忘记,她们一起约定的学校,她的宋宋回来了。

    开学那天,南宜蓁在宋和家门口等着,等了将近两个小时宋和才出门,双方没有什么久别重逢的戏码,心照不宣地上了同一辆车。

    后座上,宋和取下口罩帽子,露出全脸,恐怖的疤痕并没有少一条。南宜蓁没有说话,只是右手悄悄覆上了宋和的手,十指相扣。

    “老天给我们脸不是为了分辨美丑,是为了让我能一眼在人群中认出你,宋宋,我爱你。”

    宋和缓慢地回应她十指收紧,转过头来,眼里清清白白是南宜蓁的倒影。她响了很多很多,做足了心理建设才敢出门,她不想做失信的人。

    脸上纵横交错的红色伤疤,南宜蓁轻轻抚上,一一摸过,这是宋宋,无论她变成什么样子,都是她的宋宋。

    轻吻落在宋和脸上,她没有躲,只是紧锁眉头抿住嘴唇,竟是如临大敌的模样。

    “噗。”南宜蓁轻笑的气息扑在宋和的脸上,过去她怎么从来没发现宋和这么可爱。

    “你笑什么?”宋和声音虽然不复从前,却比先前要好很多,至少听起来没有那么沙哑。

    “宋宋,你真可爱。”

    宋和别过脸去,不再看她,车窗映出的脸上有淡淡的红晕。

    过了好一会儿宋和才开口:“你才可爱。”

    宋和不再别扭,不再逃避,喜欢就是喜欢,喜欢就该在一起,让她有勇气面对世俗的人没有放开她的手,她又有什么好惧怕?

    爱会让人生出无限勇气,无关外貌、家世、身材,是两个灵魂之间产生的共鸣、依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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