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为守衡?

    镇守阴界,平衡阴阳。

    守衡玉便是为守护人间诞生的。

    这块雪白的玉石,在阴阳交接地带镇压了千万年,目睹过无数鬼怪魍魉,也见识过无数人间疾苦。

    某天,她突然能听懂那些鬼怪和凡人说的话了。

    鬼怪说:“都怪这守衡玉,将老子困在这阴界数千年!憋死老子了!”

    凡人们说:“都怪这守衡玉,将我与至亲阴阳两隔,再不能见!”

    守衡玉觉得很奇怪。

    她将鬼怪封印在阴界,是为了将鬼怪规束在他们应该在的地方,更是保护阳界的凡人们呀。

    为什么他们都在怪她呢?

    她越想越不明白。

    于是,她拦下路过的一只鬼,问道:“我只是做了该做的事,他们为什么都在责怪我呢?”

    那只鬼脸上流着两行血泪,她正用人的肋骨制成的梳子梳头,一边梳一边说:“哎呀,哎呀,那当然是因为大家都想去阳界啦,你守在这里几千万年,哪能知道人间的好。”

    守衡玉问:“人间有多好?”

    那只鬼的血泪淌到她长长的头发上,被骨梳梳到一起,那些长长的头发变成了又长又粗的黑虫子,蠕动纠缠在一起。那只鬼左梳右梳,怎么梳也梳不顺,气得把骨梳都抓碎了。

    她向守衡玉吼道:“老娘上哪知道去?老娘被你关了一万年了!”

    守衡玉便不再发问,任她骂骂咧咧了好一会,踢了踢脚边的碎梳子,离开了。

    等虫发鬼走了,她又拦住一个长着圆圆耳朵的妖怪,问道:“你知道人间是什么样子吗?”

    圆耳朵妖怪白了她一眼,理都不理,扭头就走。

    守衡玉拦了很多鬼怪,但是没有一个愿意回答她的。

    她郁闷极了。

    随即,她又被自己这没来由的郁闷吓了一跳。要知道,她原本只是一块玉石,玉石可是没有感情的。不管她面前是鬼怪哭嚎还是凡人悲泣,她从来都是无动于衷,内心毫无波澜。

    如今,她却因为一个没鬼怪愿意回答的问题而郁郁寡欢。

    她百思不得其解,更郁闷了。

    直到一个骷髅脸的人告诉她:“你这是有了人的七情了,很快就能修炼成人形啦。”

    “七情是什么?”守衡玉问。

    “喜、怒、哀、惧、爱、恶、欲。”骷髅脸笑得下巴嘎吱作响,“有了这些,你就能体会阳界凡人的疾苦咯。”

    守衡玉听不懂他说的话,直觉这不是什么好东西,却没有在意,而是问他:“凡人都有七情吗?”

    骷髅脸笑道:“对呀,七情六欲,为情所困,为欲所焚,会带来数不尽的烦恼呢,嘻嘻。”

    守衡玉又问:“你去过阳界?你知道人间是什么样子吗?”

    骷髅脸笑得脸上的骨头都扭起来了,他说:“我当然去过,我生前就是凡人,凡间可是个美妙绝伦的去处,是个随心所欲、无忧无虑的极乐间。”

    可他刚刚还说七情六欲会带来数不尽的烦恼,既然烦恼,怎么会有极乐呢?守衡玉怀疑地看向骷髅脸。

    骷髅脸看出她所想的,“哼”了一声,道:“等你炼成人形,到凡间看看,就知道我说得对不对了。”

    守衡玉道:“不行,我还要镇守阴界。”

    骷髅脸却道:“你可以偷偷去呀,大家都以为你还在阴界留守,都会老老实实地呆在这里,没人会知道的。”

    单纯的守衡玉并不知道骷髅脸在骗她,她对阳界产生了深深的向往和好奇,下定决心,等炼成人形后,就去人间逛一逛。

    只去一天,一天后她就回来继续镇守阴界,不会出事的。

    她很快就炼成人形,正要下凡之际,迟疑片刻,决定留下自己七情中的“怒”,当做分身替自己守在阴界。

    她心想,自有了七情以来,她从没生气发怒过,想来七情中“怒”情最是没用,索性就留在阴界吧。

    可她并没想过,情感越是剧烈,蕴含的灵力越是强大。她的“怒”意如此浅薄,灵力自然也是七情中最弱的。

    她终于如愿以偿到了阳界,人间果真繁荣美好,热闹喧嚣,亭亭玉立的少女端坐柳树下,弹奏着一把瑶琴,琴音婉转动听,远看着便是一副美好的少女抚琴水墨画。她在街上走着,百姓和睦喜乐,偶尔有人抱怨生意忙碌,却也是满脸笑容——她像是误入了一个美妙的仙境。

    就连脚下的泥土,都是湿润而好闻的。

    凡人们误以为她是无家可去的孤儿,送给她许多她在阴界从没见过的东西,她第一次知道咸菜和白粥配在一起很美味,木雕和纸鸢都可以是燕子形状的,糖画和拨浪鼓则是小孩子们最喜欢的玩具。

    这些是她在黑漆漆的阴界看不到的景象。

    她吃了一位农妇送她的黄豆糕,没来由地,感到一阵昏昏沉沉——她想睡觉了。

    农妇见她困了,好心地哼起摇篮曲。

    她挣扎着想清醒过来,但很快败下阵来,在轻声的吟唱中睡着了。

    她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

    再醒过来时,哼摇篮曲的农妇不见了,咸菜和白粥不见了,木雕和纸鸢不见了,糖画和拨浪鼓也不见了。

    原本喧闹美好的阳界,尸骸遍野,火光冲天,满目疮痍,连原本蔚蓝的天边都染成了红黑色。

    不远处,那只长着黑虫头发的女鬼,正在啃食一具孩童幼小的身躯。

    她狂笑着,满嘴獠牙吃得猩红,头上的黑虫子也在吃,黑色的虫被血染成了红色。

    阴界的鬼怪们,挣脱“怒”的束缚,跑出来了。

    她试图阻止,手上刚掐出一道雪亮的灵诀,就有一个凡人冲到她面前。

    是那位农妇。

    她哭着对她说:“我和丈夫刚刚团聚,求你不要再拆散我们!”

    守衡玉向她身后看去,骷髅脸正朝她扭曲地微笑着,脸上的骨头都要揉在一起。

    他扭动下巴,朝她无声地道:

    “谢、谢、你。”

    不、不是的……不是的!

    我不想这样的!我不想的!

    守衡玉推开农妇,冲向前去,刚跑了两步,腹部传来一阵钝痛。

    她低头,殷红的血在腹部晕染开,那农妇不知从哪拿出把漆黑的匕首,从背后捅穿了她的肚子。

    寻常刀刃是伤不到她的。

    守衡玉意识到什么,抬头缓缓看向骷髅脸。

    她被骗了。

    一切都是被计划好的。

    她摔进灰尘里,闻着染血泥土的味道。

    她被鬼怪们封印了一百年。

    她不知道鬼怪在人间足足百年的狂欢,会让阳界会变成什么样子。

    她只能在一方小小的木盒中蜷缩着,终日恍恍惚惚,悲戚怅然。

    她忘了自己是如何逃出来的了。

    只依稀邪气笼罩的漆黑天空下,闪过几张凡人的脸,为首那人右边耳垂上有颗黑痣,他将木盒狠狠摔碎,把她放了出来。

    他只对她喊了句“跑”,自己则被一只尖锐的黑指甲贯穿了喉咙。

    应该是把她当做被鬼怪掳走的凡人少女了。

    守衡玉还是不懂。

    不懂为什么鬼怪不愿意待在应在的地方,而是来到阳界要屠戮凡人;也不懂为什么会有凡人因为一己私欲,让人间变成炼狱。

    但是她隐隐约约觉出,若是继续这么颓废下去,她对不起方才那位拼死救她的凡人。

    她幻出一把瑶琴,学着记忆中树下抚琴少女的模样,融入灵力,东施效颦地奏响。

    低沉浑厚的琴音,和她的灵力一同,撕开了邪气盘旋的天空。

    光撒下来了。

    她心知护不了阳界永久,于是,她写下修仙之法,教凡人如何吸收灵力击退妖邪。

    因为是她让太阳重回阳界,给人间带来了希望,人们尊称她为——“碧落曦和神祖”。

    某天,她遇到一个正在嚎啕大哭的男孩。

    她本不想多管闲事,但是那男孩微微侧首,她看到他右耳的耳垂上有一颗黑痣。

    迟疑片刻,她坐到男孩身边,问他:“你……在哭什么?”

    男孩哭着道:“我爹被鬼怪杀死了……我没有爹了。”

    她又问:“你叫什么名字?”

    男孩道:“玄度……我叫楼玄度。”

    男孩还在哭。

    守衡玉想,她是不是应该给他说一堆大道理,劝慰他向前看呢?

    但她什么都说不出来,连拍拍他的肩说一句“别难过”都做不到。

    人间是因为她变成这样的,她有什么资格让他别难过呢。

    沉默了许久,她轻声道:“我教你仙法吧。”

    男孩一愣,抬头看她。

    “杀鬼,报仇。”她继续道。

    男孩吸了吸鼻子,狠狠点头。

    ————

    守衡玉是她,曦和也是她。

    落流璟扇了扇折扇,鬓角发丝微扬,黑眸晦涩不明。

    楼玄度果然毫不犹豫地拒绝了她要看守衡碎玉的请求。

    且不说她的一块碎片为什么会在楼玄度——她几百年前的徒弟身上,只看刚才碎玉出手替他挡下突袭,落流璟便暗叫不好,这守衡碎玉怕不是认他为主了。

    她不确定他身上是喜哀惧爱恶的哪一块,但不管是哪一块,她都得拿回来。

    只听楼玄度道:“除了这个要求,姑娘提什么都可以,只要我能做到。”

    落流璟敛眸,长长的睫毛在下睫撒下一片阴影,她一言不发。

    楼玄度继续道:“我还是先给姑娘疗伤吧。”

    落流璟含泪点点头,受伤的手刚伸过去,身形便左右晃了晃,天地一片旋转,眼前一黑,她就倒下去了。

    落流璟对装晕颇有心得,早就能做到不管是何种姿势着地都能像死了一般一动不动。但是这次,她凭着感觉推测,应该是没倒在地上。

    她被拥进一个微冷的怀里,抱住她那人身体僵硬,手足无措地呆了好一会。

    随后,这人仿佛下定了决心,终于一弯腰,将她打横抱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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