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咕咚”

    一块石子坠入平静的水面,荡起一圈圈涟漪,而后又恢复平静。日光越过山头,均匀的铺洒在水潭上,细碎的光射进山林里。

    日光透过树叶间细缝,在布满青苔的瓦片上洒下斑驳光辉,一道身影灵巧的翻过墙头。

    大道上,一队人马缓慢的行走,车轮滚滚,车夫眯了眯眼看向远处,一座古朴而又别致的道观映入眼帘。

    马车上的侍从打起帘子,回过头看向坐在对面假寐的男子,那男子看起来不过十七八岁,身着青衫,唇红齿白,一头乌发用根翠色玉簪挽着,慢慢睁开眼睛,侍从耸了耸肩,“少爷,太清观到了。”男子嗯了声。

    侍从跳下车,拿出杌凳,男子掀开车帘下了马车。一群人哗啦啦收拾东西,仆妇家丁忙着从车上搬东西,道观里走出一名女冠打躬,然后指挥着摆放物,一群人鱼贯进入道观。

    这边与观内的嘈杂不同,林内只能听到风撩动树叶的沙沙声,时而夹杂着或轻或慢的脚步声。

    忽远忽近传来歌声,鸟儿啼叫应和着,从道观内翻墙而出的,是一个面容白净,双目熠熠的少女。她脚步轻快,身上虽然穿着道袍,但做派全然不像修道之人,脚下踢着一块石子,一停一走,忽地歌声戛然而止,石子骨碌骨碌不知滚去哪里,目光追着小石子看去,城外流动小贩沿街叫卖的场景远远映入眼帘,耳边似乎听见喧闹的声音……

    只见少女背着手大步迈去,眼睛亮亮,嘴角弯弯,哼着小曲儿,一蹦一跳向前走去,越变越小的身影。

    ……

    少女从山间徒步到山脚,日头已高高悬挂,夏日艳阳,光辉洒在少女肩头,光洁的额头上已冒出一层细汗,正巧一个老汉赶着牛车,捎带着少女进到城里。

    少女道了谢,穿梭在热闹的街市里,小贩卖货的声音此起彼伏,街边摆放的商品琳琅满目。她转身从巷子出来时,已变了个模样,脸上已经涂抹特制的妆粉,看起来气色发黄,还特意在下巴上粘了颗痦子,看起来老成许多。

    她找了个阴凉的墙脚坐下,支起卦摊,从怀里掏出一张白布,上面用墨笔写着,“一文一卦,童叟无欺”。盘腿悠哉游哉地看着过路的行人,嘴里念念有词,仔细一听似乎是什么经文。

    旁边卖糖葫芦的汉子看到少年的举动,好意提醒说:“这位仙长,现在在这地儿算卦可赚不了多少钱啊,这街上都是些贩夫走卒,忙着生计。要算卦,何不去个有钱的地儿。”

    她一脸神秘地摇了摇头说:“我在这儿,抑或在别处,机缘都在。再者说,我也不是为了赚钱。”又笑了笑,仔细看了看汉子,“善信,观你今日运势,去城西财运会旺些呦!”

    大汉半信半疑:“是嘛。”

    空蝉但笑不语,一副神神叨叨的样子。

    今日城西庙里观音诞,大部分善男信女会携家带口去还愿,小孩子多的地方,糖葫芦还会卖不出去吗,空蝉嘴唇微动继续念经,而后耸耸肩靠在墙上假寐。

    太清观

    观内的那群香客如同来时那般有条不紊撤回物品,为首的女冠正是太清观的观主弥罗道人,她行礼送别这一群香客。

    她站在门前,遥望眼前已变成如小黑豆大小的一伙人,转身回到观内。弥罗道人招来一名洒扫的小女冠,问道:“空蝉呢?怎的又不见她?”

    小女冠低眉诺诺道:“回师父的话,空蝉……空蝉师姐今早并未按时到殿内做功课,在膳堂也没见着,想来又是下山去了。”她悄悄抬眼看弥罗道人一眼,今日师父似乎心情不大好的样子,她赶紧把头埋得更低。

    ……

    逃功课下山的少女空蝉正无所知的坐在地上数蚂蚁,坐麻了,就站起来踢踢脚活动筋骨。她看着旁边卖糖葫芦的汉子偶有进账,有话没话地瞎聊几句。

    空蝉收起白布,沿着街道边走边逛,走了一圈又回到原位,不过这次一只手拿着胡饼,一只手拿着话本,边吃边看,眼神时不时瞥向路边的人。她眼瞧着大街尽头,一伙人对她指指点点,嘀嘀咕咕,空蝉直纳闷。

    那伙人像是确定了什么,浩浩荡荡站在空蝉的卦摊前。

    “小子!是你吧!?”为首的人盯着空蝉莫名其妙开口道:“前几日到王老板府上招摇撞骗!”

    “王老板,哪个王老板,老道不认识你说的哪个人。”空蝉心里咯噔一下,随后立即恢复镇静,笑呵呵说道:“我是这几日才在这摆摊的,可啥也不知道呀!”

    见空蝉信誓旦旦,为首之人半信半疑,与身边的人交头接耳。

    空蝉见状,适时补上两句:“各位老大哥,要不,算上一卦!一卦一文,吃不了亏上不了当。测吉凶,找人,财运,通通一文!”

    “来来来!”空蝉囊中进账,面上的笑容又深了几分,蒙头指了个方向,送走那群煞星。

    见人走远,空蝉嘴上吹着口哨,掂了掂钱袋,立马把东西收起来。

    “诶,你这骗子,别走!!”只听先前那伙人折返回来,气势汹汹直指空蝉。

    空蝉暗道不好,脚底抹油一溜烟揣起东西扎进人堆里,后面的人穷追不舍。从上空俯瞰下去,就见空蝉身后坠着一串人,边跑边咒骂着,引得路人连连侧目。她掠身窜进巷子里,看着那群人直冲向前而去。

    空蝉长吁一口气,飞快卸下装扮,又变成一个俊俏的小道士。

    空蝉赶到医馆,只见一名大夫正在堂前坐着,空蝉点头示意,那大夫起身边说:“小道长,那小姑娘的伤势已经好多了。”

    “劳烦大夫费心了”

    进入后堂,空蝉看了看躺在床上衣衫褴褛的女孩,还未开口说些什么,旁边坐着的小乞儿扑上前,笑着说:“哥哥,你来了!”

    躺在床上的姑娘听到声音悠悠转醒,看到空蝉,泪眼盈眶,说:“哥哥…”

    空蝉见二人满腹的话要交谈,拉着大夫走到门外,把刚才顺带赚的钱还了药费。她进后堂时,两个人忙起身向空蝉道谢。

    这姐弟二人父母早逝,家产又被叔伯侵占,只好在街上行乞,每日他们会在绿意酒楼后厨门口等到丑时,那厨房的帮工就会将客人吃不完的残羹剩饭倒掉,酒楼的厨子看春分两人年幼,都会特意给他们留出一份,他们二人就是这样活到现在。姐姐等在后厨门口时,恰巧王老板醉酒跌跌撞撞从后院走出,没谈成生意的王老板迎面撞上她,为了发泄心中怒气,对她拳打脚踢,末了怕人指点,掷了一块白银便走了。二人本就无所依,想要告官更是投路无门,然后他们就遇见了空蝉…

    十日前

    夜色昏暗,整座城很快就被飘过来乌云笼盖,高高低低的屋宅星罗棋布,一抹黑影似夜枭飞快掠过屋顶,停停走走,手上动作快速,一两块瓦片被悄无声息挪开一道缝隙,恰好翻过最后一块瓦片,电光一闪,煞白的光映出屋檐上倒挂的人,空蝉一个倒挂翻身,躲进屋檐下,配合着动作的是轰鸣的雷声,似要把天撕裂,夏季的雨迅猛急速,趁着雨歇的空隙,空蝉潇洒离去…

    “少爷,你盯着窗外看什么呀?”

    “无事,我好像看到有人再飞檐走壁?”

    “少爷,你看书看眼花了吧…”

    “……”

    翌日

    一名乞儿挠挠头,然后敲着碗不着痕迹的挪着身子,嘴里念着有没有好心人,赏口饭吃之类的话。

    空蝉站了起来拍了拍衣服上的灰尘,从怀里掏出个卦盘,眼睛却看向乞儿刚才来时的方向,似是在等着谁,终于在空蝉的千呼万唤中,一位浑身穿着打扮都显示着我很有钱的金光闪闪气质的大腹便便的中年人疾步近来。

    空蝉上前一拦,缓缓开口道:“这位大老爷,看你一脸郁气要不算上一卦,一文一卦,童叟无欺!”中年人蹙眉,上下扫了空蝉一眼,着重看了看空蝉身上的道袍打扮。

    空蝉见他不搭理又高喊道:“大老爷,别怪我多嘴,近日是气运不顺啊,恐怕你府上有妖孽作祟呀,不及时化灾,怕是有大祸。”

    中年人远去的脚步匆匆而去,好像没听见空蝉的话,头也不回就走了。今日清早他刚翻个身,打算换个更舒服的姿势睡觉时,一个小厮“砰砰”直拍门,喊着铺子里出事。

    昨夜的雨顺着漏洞的屋顶,浇湿了好几桶大米,铺子的米都遭殃了,好几个客商来了,又拿不出货,几位掌柜的不知道怎么办,拿不定主意。王老板赶去瞧瞧情况,让几个伙计赶紧把米平铺晒干。

    接下来王老板的日常似乎在一一验证空蝉当日的话。想到这儿,在家里是越待越不舒服,连着几个晚上都睡不好觉,不好的念头闪过心中,忙招呼小厮赶紧上街找空蝉去。

    几名小厮找到空蝉时,他正在天桥底下支着个摊子算命,他们一把架起空蝉往王家赶去。空蝉踉踉跄跄迈过台阶,眼眸中闪过一丝暗喜,面上又装作不明所以,惊慌失措的样子。他这几天白天在天桥下摆摊算命,晚上跟着乞丐在破庙里休息,待到她被和气请上座位时,已经是一炷香以后的事了。

    王老板揉着脸颊坐上主位,忙招呼空蝉。她飞快一瞥王老板脸上淡淡的五指红印,暗道,果然这几天打探的消息时真的,他们二人夫妻生活不顺呐。她特意换个装扮走街串巷,从出门采买的仆妇,到爱贪小便宜的车夫,把王老板的底了解个清清楚楚。王老板是个上门女婿,王夫人脾气暴躁,夫妻二人两天一小吵,三天一大吵,成婚二十多年,至今仍无子嗣,听那个车夫说,王老板他在外头养了好几个小的。

    空蝉提出到府上转转,装神弄鬼到处瞧瞧,拿着手里的罗盘,嘴里念念叨叨,唬得前边带路的小厮一愣一愣的。又把府上的家丁仆妇召集在一起。最后断言府上的精怪是条千年蛇妖。

    “这妖怪藏的很深,看来要等到夜半子时!”空蝉安抚道。

    空蝉吩咐下人买来朱砂,桃木等一应除妖物品,只待开坛做法。

    夜半时分,天空黑得似要滴出墨来,这空气如凝滞一般,以王老板为首的众人屏息凝气的直勾勾盯着空蝉

    “六合之间,四海之内,妖孽匿踪,一符寻迹!”

    空蝉在临时准备的法坛前,举着桃木剑,一只手摇着三清铃,看着天空突然大喝,伴随这咒语的出口,一道惊雷在耳边炸开,围在法坛前的人们大骇,空气突然变得快活起来,随着风起,叶子发出簌簌的声音。她自己也被吓了一跳,随即窃喜,天助我也,白天已经把整个王府的布局摸了个透,她抬脚径直往王老板的房间走去,半眯着眼,不着痕迹看着身后跟着的一串人,站定在卧房前,高喝道:“呔,小妖,看你往哪儿逃!”说罢,一脚踹开门房,举着桃木剑挥劈过去,人刚进房内,木门啪一声登时合上,一阵呼喝声,桌椅砰砰落地的声音,之后诡异的安静下来,徒留一伙人在门外大眼瞪小眼。

    王老板示意一名小厮上前打开门,小厮心惊肉跳一步一步挪过去,还没碰着门框,空蝉大刀阔斧打开门走出来,手里拿着个卷轴,挥挥手安定大家,说:“各位不用怕,这妖怪已经被我降伏了!”

    “那妖怪竟藏身在我卧房内。”王老板细细一想,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急忙凑过来,问道:“是什么精怪在作乱,道长,快让我瞧瞧!”

    空蝉展开手中的卷轴,上面却是一片空白,大伙儿正疑惑,她用手势制止王老板接下来的问话,从腰间摘下装着水的葫芦,喝了一大口水,猛地向卷轴喷去。

    “呀!”众人一片惊呼,卷轴上霎时出现一片血淋淋,仔细一看,模样是条手里重伤的蛇妖,蛇尾断了一节。

    空蝉将众人的反应尽收眼底,这才语重心长缓缓开口:“这是我道家的拘妖卷,葫芦里是仙水,能让这妖怪现形,这妖已经被我捉住了,这是一条千年蛇妖,想来是近日逃窜到这府上,王老板才会连连倒霉。索性这小妖还未真正伤人性命,大家不必担心受怕了。”

    这卷轴事先经过处理,先用笔在纸上沾碱水,画出流血的蛇怪,晒干后,蛇怪便隐去,在纸上没有痕迹;而我喷的水是事先准备好的姜黄水,姜黄水与碱水起反应,生成红色,便显出血淋淋的蛇尸了。

    空蝉被王老板恭恭敬敬请到大厅,奉上热茶,府上的下人对她的眼神从怀疑到如今的毕恭毕敬,这感觉不可谓不爽呀,有几个丫鬟小厮还悄悄凑上前想讨张黄符保平安。

    王老板捧着药瓶,心里美滋滋,想着道长说的话,遥送空蝉离去。

    “王老板,别怪我多嘴,其实你这面相本应子孙满堂,但是概因你这生意买卖上…”

    “所以子嗣艰难,这生子丸,能保你所想。”

    “诶,这个可是我道家不传之秘药,可不能给别人知晓啊!行事前吃上一颗,不可贪多啊。”

    空蝉满面春风揣着满满一盒金珠拂袖而去。

    药瓶里大半泻药,有你好受的!

    破庙内,她将金珠换来的银子一份一份分发,庙内坐着几个乞丐,正眼巴巴看着,那些乞丐都是给王老板设圈套不可或缺的助力,他们得了金珠,像模像样作揖道谢就往城中而去,这写银两够他们去找一份好差事养活自己了。

    看着日渐好转的姐姐,空蝉不由分说把钱财交给他们,并安排两人到慈幼局居住,这下他们就不用流离失所,每日为饭忧愁。

    七月的雨水断断续续,大雾渐升,视野模糊,山林内鸟儿时而发出悦耳啾鸣,翠绿的叶上滚落雨珠,霎时坠入尘土中。

    空蝉晃晃悠悠往城外而去,抬头见雨丝连成一串,急忙避身到路边茶棚之下。

    “小道长,这伞你拿着吧!”空蝉循声回头,只见一名青衫男子递过竹伞,空蝉有些惊讶,指了指自己:“给我?”

    男子点头。

    空蝉接过伞,摸了摸腰间的钱袋,打开一看,里面竟被塞了几颗金珠,他哑然失笑,拿出十文递给男子。

    男子似有些惊诧,让身边侍从接过钱币。

    空蝉作揖道谢,撑着伞步入雨幕之中,寥寥水汽蒸腾,模糊茶棚之人的视线。

    “少爷,你怎么把伞给他了,那伞可贵的很,不止十文。”

    “我就是看他有点面善…”

    “那我们怎么回去呀!”

    “习元,等雨停再回去也不迟呀。”

    “少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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