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流突袭,气温急剧下降。

    喻星裹着被子醒来,拉开窗帘一角,外面华灯初上,车水马龙。即便带着耳塞,仿佛还能听见楼下鼎沸的人声。

    嘈杂不堪。

    她松开拉窗帘的手,身影瞬间融进黑夜。在床上赖了片刻,才慢吞吞起床。

    窝里的小橘听到声响,眯着眼睛扫了一眼,爬起来伸个懒腰,晃着脑袋打起精神。

    一人一猫走出卧室,开启今天的生活。

    长期昼夜颠倒,喻星格外注重养生,一般醒来第一件事便是煮养生茶。

    有没有用先放一边,主打的就是仪式感。

    不过,今天格外想喝苹果热红茶。

    她从冰箱里拿出一个特大号苹果,切开后,果香四溢,汁水丰盈。从茶叶罐里取出武夷山红茶,加上□□糖放进养生壶里煮,不一会儿便满屋飘香。

    她抱着热气腾腾的茶饮嘬了一口,舒服地陷进松软的沙发里,脚下是昨天刚换的毛茸地毯。

    小橘闻着香气蹦蹦跳跳跑过来蹭手,她顺势把猫咪放倒,对着它的肚子来回rua,猫咪的呼噜声在客厅蔓延。

    一人一猫在暖黄的灯光下,肆意玩耍。

    温馨自在。

    两年前,喻星从体制内辞职,成为一名玩偶修复师。同时从家里逃出来,租了这套小两居。

    面积不大。

    一间是她和猫咪的卧室,另一间则是她的工作室。宽大的工作桌上摆着待修复的玩偶以及针线等工具,除此以外,还有她钟爱的绘本、网上抽的盲盒、喜欢的书籍。屋内还有零食架、咖啡角以及一张完美包裹身体的躺椅。

    客厅和厨房连在一起。

    开放式厨房,一眼便能看见成套的碗碟、漫画感的厨具、还有专门的杯架,上面放着风格迥异的杯子。

    当时空荡的房子,如今摆满物品,到处都是热爱生活的痕迹。

    虽是租房,却是独属于她的安全世界。

    躲在这里,远离人群,荣获新生。

    -

    咚咚—

    “外卖!”

    敲门声和人声同时响起,几秒后,手机开始震动,屏幕上显示的是快递送餐号码。

    面对社恐人士的“夺命”三件套,喻星根本招架不住,心快跳到嗓子眼儿。

    为了避免和外卖员打照面,她通常在外卖员接单后,便会发消息让他们把外卖放在门口,不需要敲门和打电话。

    她挂断电话,打开外卖软件,再次给外卖员发消息。

    一声“叮咚”的手机提示音后,敲门声总算停止。

    随之而来的,却是外卖员的高声呼喊:“在家就开个门吧,超市有规定,收货需要拍照。”

    喻星头皮发麻,猛吸了几口气,勉强控制住乱跳的心脏。她在屋里来回踱步,直到外卖员的声音再次响起,才认命似的走向大门。

    一路上并未看到小橘,它比她还社恐,一旦听到外界的声音,便一溜烟跑进卧室躲起来。

    她躲不了,只能硬着头皮出去。

    于亮等得不耐烦,防盗门刚开了个缝儿,便小声表达不满,言辞粗俗。

    然而,他在看到喻星的瞬间,立马噤声。

    刚刚降温,喻星穿着一套黄白相间的珊瑚绒睡衣,毛绒拖鞋,衬得人软软糯糯的。白净的脸蛋儿配上琥珀色眼睛,干净柔和。

    这张脸看得越久,越让人移不开视线。

    于亮翻脸如翻书,不耐烦的模样一扫而空,嬉皮笑脸的说:“美女,我拍张照哈,看我这里哦。”

    许久没有面对陌生人,喻星过分拘谨,以至于脑子都不太够用,被迫听从外卖员的指挥,一连拍了好几张。

    她忍不住问:“还没好吗?”

    外卖员蹲下.身,换了个拍照姿势,“快好了,看我这里。”

    喻星眉头微蹙,犹豫着朝镜头望去,余光却瞥向电梯口。

    一米八几的男人正从电梯里走出来,双腿颀长,肩型挺括,穿着黑色冲锋衣,斜挎一个硕大的旅行包,一只手拿着一串钥匙,另一只垂在腿侧的手,白皙洁净,骨节分明。

    气质清冷疏离。

    男人五官优越,眼神撞到喻星时,疏懒的眼睛睁大几分。

    四目相对的瞬间,喻星迅速收回视线,局促地看向镜头。

    恰好这时,闪光灯射过来,她被晃得眯起眼睛。

    再睁眼时,男人已经走到外卖员身后,疏离的眼神看向手机屏幕。

    只一眼,便一把夺过手机。

    男人修长的手指在屏幕上滑动,冷硬的脸庞出现一丝裂缝。他眉眼微蹙,上下打量外卖员,晃着手机冷声问:“你拍的货呢?”

    语气生硬,没什么起伏,却无端让人惧怕。

    外卖员脸色铁青,“关你屁事!”说着要夺手机,男人扬手朝喻星扔过去。

    自打男人出现,喻星愈加不自在,脑子里不断思索着何时才能脱身。

    胡思乱想间,手里突然多了个手机,她边纳闷边拿起来,自己的脸部特写映入眼帘。往前翻相册,数十张照片,无一例外,拍的全部是她的脸和身体特写。

    原来如此。

    假借外卖签收的名义,偷拍陌生女人的照片。

    幸好,她穿着厚实的珊瑚绒睡衣,包裹严实。若是在夏天,穿着清凉,后果不堪设想。

    她气愤地看着外卖员,手止不住的颤抖。

    但,仅此而已。

    毫无经验的她,加上社恐,令她做不出其他行为。

    怎么办?

    就这么放过他?

    正慌神的时候,男人问:“需要报警吗?”

    报警……

    意味着要面对陌生人,要与警察沟通,要忍受别人的各种目光。

    光是想到这些,喻星便有些呼吸不畅。

    可是,不报警的话,这个外卖员肯定还会假借签收的名义偷拍其他女孩子的照片。

    天人交战间,喻星近乎偏向“算了吧”。

    于亮意识到这点,得意全表现在脸上。只是,下一秒,他笑不出来了。

    喻星:“要的。”

    男人明显愣了下。

    于亮更是错愕,他向来会识人,光看喻星的长相,就知道她是好欺负的类型,更何况她那么害怕见陌生人。

    她怎么可能报警!

    喻星默默给自己打气,坚定道:“我要报警。”

    话音一落,男人便拿出手机报警,警察很快赶到。

    他们这才知道,于亮不是初犯。

    今年夏天,他就因偷拍女性私密照片被抓过。经过细致地查看,警察发现于亮手机里还有许多偷拍女性的照片。

    喻星不禁庆幸。

    还好自己选择报警,不然于亮还有恃无恐,顶风作案。

    -

    一切结束后。

    喻星积攒的勇气瞬间殆尽,恨不得拥有瞬间移动的超能力,逃回家里,与人隔绝。

    从派出所出来后,她便小跑回家。

    当她握着防盗门的钥匙时,犹如握着通往自由的钥匙,只要打开,她就可以和钟爱的一切在一起,再不用应付陌生人。

    可是,她停下来了。

    朱红色的防盗门前,一道清冷疏离的黑影背对喻星,正在拿钥匙。

    这个男人一直默默跟在身边,作证,做笔录,替她解决问题。

    而她,因为社恐,连话都没跟他说几句。

    她转过身去,男人已经进屋,正好转过身准备关门。

    他的身后黑漆漆的,走廊暖黄色的灯光照在他的脸颊上,增加几分暖意,初见时的疏离在这一刻减少几分。

    多了几分可怜巴巴的感觉。

    好像一只被人遗忘的大狗狗。

    这个想法冒出来的时候,喻星都感到离谱。

    “谢谢你。”她郑重道谢。

    话音落下,男人没有回复,她不免有些拘谨,应该再说几句话才行吧,可她实在语塞。

    “不用客气。”

    “你很勇敢。”

    钟横说完,便准备关门。他刚搭上门把手,便看到喻星开门关门,动作迅速,一眨眼便消失在眼前。

    随后,一句大声的“谢谢”从门内传出来。

    不难听出,语气自在很多。

    -

    吃过“早饭”,喻星开始今天的工作。

    她是一位玩偶修复师,工作内容主要是帮客户修复毛绒玩偶。破洞、零件缺失、甚至完全变形等问题,基本都能修复。

    修复玩偶,不仅仅是让玩偶恢复如初,更是修复客户宝贵的从前。

    对她而言,修复玩偶的过程很治愈,看着玩偶一点一点“好起来”,她也汲取到莫大的力量,来面对吵闹的人生。

    手机震动的嗡嗡声打破室内的宁静。

    喻星拿起手机,看了眼屏幕上的备注名,犹豫再三,还是将手机扣在桌上。

    震动声没有停止的意思,结束后又很快响起。她想把电话拉黑,但在点击的瞬间突然想起拉黑母亲微信时,她带着委屈的哭腔。

    “喂,妈。”她接通电话。

    “隔壁张阿姨给你介绍了一个小伙子,挺不错的,你明天去见见。”

    “我现在不想结婚。”

    父亲喻成财在旁边怒道:“27岁还不结婚,等你年纪大了,哪个男人会要你。”

    “……”喻星拿着手机走到小橘面前,摸着它的肚子,深吸一口气,“我想自己找。”

    “你喜欢什么样的?我让人留意。”凌娟又问。

    “晚上工作的吧。”

    浪漫忠诚,尊重她的喜好,两人在生活里拥抱取暖等等关于婚姻的想象,她没有说出来,和父母说这些,他们只会耻笑,说世上没这种男人,要真有,也轮不上她。

    喻成财夺过手机,厉声道:“晚上工作能是什么好工作。你趁早改改恶习,早睡早起,多出去走走,见见人。”他越说越气,“我怎么有你这样的女儿,天天窝在屋里,工作不体面,连婚都不结,你看谁家孩子像你这样。”

    谁家孩子像你这样。

    这句话,喻星从小听到大。

    她出生时,喻成财嫌弃她是个女孩儿,多年一眼都不愿意。当时正值他事业上升的关键时期,不能被人抓住把柄,二胎的想法便被扼杀。

    随之而来的是对女儿的严苛要求。

    为了证明女儿不比儿子差,不管她是否愿意,一股脑给她安排各种课程比赛,哪怕她表现得很出色,他还是会拿更优秀的人来比较。更夸张的,走在大街上,随便一个人都要跟她比较。

    久而久之,她开始害怕见人。

    在她享受独处的快乐时,周围人总是告诉她这样不好,说的次数多了,她便开始自我怀疑,认为自己的行为或许真的异于常人,从而试图改变。

    尤其每次父母教育她后,她便强迫自己做出改变。

    比如,刻意见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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