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懵然两边看了看,两边的门都对他关上了。村塾里一向人缘最好的少年,今夜突然发现,自己仿佛成了人憎狗嫌的那一个?

    银时伸出一根手指戳了戳高杉:“行不行啊?”

    小少爷施施然往下一躺:“阿桃肯定能听见的啊,她那个耳朵。”

    “话倒是没错,”银时想了想,“万一她就是不开门呢?假发得在院子里睡一夜?这可是三月份,绝对会着凉的吧?”

    到底是银时折腾出来的事,他自认为自己这个师兄当得还是很合格的,最起码知道担心师弟的生命安全。

    高杉乖乖给自己盖好被子:“那明天就演苦肉计,再不行把乙女请来演美人计。”

    “三十六计是这么用的么?松阳知道你这么学以致用么?”坂田银时揪了揪自己的头发,“你现在这算是什么?”

    “差不多吧,恋爱跟打仗不是差不多么?”小少爷自打出了娘胎单身十来年,哪有什么经验可言,"我这算隔岸观火?"

    天然卷认命地瘫下去:“我看你是借刀杀人。”

    假发那个身板可不能在外头睡一夜吧?!

    就在银时终于忍不住要去开门的时候,院子里门枢轻响,少女低低的说话声响了起来。

    高杉翻了个身:“我就说有用吧。”

    坂田银时躺了回来。行吧,也行吧,可别再出什么幺蛾子了。

    桃令当然听见了高杉的那句话。

    小姑娘打开门的时候,桂正不知所措的站在门口。

    他闻声抬头,看到少女咬着嘴唇,柔软温暖的手拉住他,把他拉进房间里来。

    桂被他按在背风的屋角,捧着一杯热水,看着她关了门窗,从柜子里翻出一席褥子来铺床。

    “桃令?”少年迟钝的眨着眼睛看着她,“你怎么了?”

    小姑娘铺完了床,伸手在他脸上探了探:“冷不冷?我去给你把银时的房间门拆了?”

    被少年拉住了手。

    “你不高兴。”少年陈述一个事实,“为什么?”

    小姑娘被他拉住,就不再忙忙叨叨,想想还是依从本心,坐在了他身边。

    桂看她不说话,想了一想,自己开口说起来。

    “乙女的夫家很好的。”少年絮絮道,“她的丈夫在城里做一点小生意,乙女为人稳重端方,夫家敬重她能写会算有学识,他二人夫妻相得,过得挺好的。”

    他看了看少女的脸色,还是继续说:“不过乙女这样的到底是少数,在我们看不见的地方,也多的是盲婚哑嫁不明不白过上一辈子的夫妻。我也不知我们能做些什么,但是,至少我想试一试,能不能把这个国家,变成女孩子也能一样上学,一样念书习字,一样不必受到诸多束缚的地方,变成一个女孩子也能自由选择婚姻和家庭的地方。”

    少年揉了揉她的头发:“你会开心一点么?”

    学堂里男学生来来去去,女生只有桃令同葵和乙女三人。几年前葵和乙女都回去了,桃令便成了唯一的女学生。

    小山村简单又质朴,连恶意都直白得不加掩饰。

    桃令住在村塾,算作是松阳老师捡来养的义女,然而男女七岁不同席,随着她年复一年的长大,长日里同一群男孩子一起念书,渐渐的就有指点和侧目聚焦过来。

    小时候休沐的日子里松阳老师喜欢带着他们出门,去山里,也去村里,甚至城里。桃令原本最是喜欢热闹,渐渐长大,却不爱出门了。她性子简单,却对旁人的情绪敏感,那些非议的目光,她看不懂,却是能感受到的。

    她一直不开心吧?没有同为女性的玩伴,不愿出门,永远被阻隔在人群之外。只有渺远无际的群山和松下村塾这一方小小的院落,是唯一自由的所在。

    松阳老师纵容她。她想学知识,便教她学文史数算,和歌汉诗,她想学音律,便也教她唱歌唱曲,弹琴拨弦,不想学剑术便教她用弓箭,且对她全无要求,任由她入门学个皮毛,没有兴趣就放弃。最后倒是他精通了诗词,高杉爱上了三味线,银时剑术学得最好,桃令只爱弓箭,便也由得她。

    松阳老师是怕她觉得寂寞吧?葵和乙女毕业之后,松下村塾就再也招收不到女学生了。

    这些话桂从来没有同旁人说过。

    毕竟银时和高杉,没有他这般了解她。

    如果同银时说,银时八成要挖着鼻孔吊着眼睛看他:“她每天看到你能不开心?”

    同高杉说,小少爷怕是会撇他一眼:“她知道什么叫做不开心?”

    可是桂是知道的。

    桃令曾经带着他去过山上。

    松阳老师不准孩子们偷偷进山,毕竟村塾后山很深,有猛兽出没。

    可桃令偷偷带他跑进去过。她带着他上山爬树,下水摸鱼,去山里捉兔子抓鸟,也带他见过山鹰翱翔,猛虎呼啸。她在山中似乎没有害怕的东西,甚至某一次,抱着一只猎豹的幼崽举到他面前,献宝一般问他,找不到猫给他摸,大一点的猫可不可以。那时小幼崽也不过猫儿一般大,团在她怀里扑她的长发,幼崽的母亲就远远地看着她带着自己同小猎豹玩耍,嬉闹过后向小东西挥挥手,幼崽便依依不舍、一步三摇地回到了母亲身边。

    他见过她真正自由舒展的模样。

    她喜爱人群,可是人群不喜欢她。

    那天她从乙女的喜宴上回来,便常常发呆。他听到她问乙女,你成亲之后,是不是就能回来上学了呢?

    单纯又天真。

    就像当年自己不肯抱着她睡,她就能宁可每日跑回空无一人的桂宅,贪恋早已经逝去的那一点点温暖。

    山间自由的精灵,人群从不曾给过她温暖和善意,却嫌她没有规矩体统,不懂世俗教条。

    规矩体统便是对的么?

    女子生来便当低贱么?

    盲婚哑嫁便是应当,相夫教子便是自然,女子无才便是真理了么?

    不过是束缚住女子的双翅,教她们没有能力高飞,落地为弱者罢了。

    他和高杉在讲武馆的时候,早已习惯处处被针对。他尚且能专注于学业,高杉却不是能吃亏的主,打架那是家常便饭。后来落魄贵族家唯一顶门立户的幼子,凭借自己傲立群雄的成绩挣得了一分脸面,而暴发户家的大少爷则凭的是一口傲气和打遍学堂无敌手的实力。

    从此明面上的针对没有了,暗地里的软刀子却变本加厉。

    这个社会自来如此,便是应当了么?

    捧高踩低,曲意逢迎,拜倒在实力之下,却向弱者霍霍磨刀,便是应当了么?

    天人开国所去不远,攘夷战争的烽烟还未燃烧到偏远的长州。然而随着年龄的增长,四个住在村塾的孩子,晚间的私人授课时间越来越多,终于家国大事也随意出现在了夜色下老师和他四个孩子的口中。毛利藩主不臣之心日渐明显,故意容忍幕府的政策和态度在民间流传,叫众人得知了节节败退的前线战场和被新式武器吓破了胆的幕府如何转而卑躬屈膝。

    哪有什么凛然正义,强大便是话语权。

    可这样就是对的么?

    少年还不知道自己单薄瘦弱的肩头能抗起一些什么,但是,什么都不做就是对的么?

    如果偌大社会他不能改变,那么最起码,能不能试试从一点一点小小的事情开始改变?

    比如,建设一个,叫女子也可进学堂而不必遭人非议,也可读万卷书,也可行万里路,也可光明正大相看男子,同心悦之人相知相守,便是没有爱悦之人,终身不婚也不会被视为虚长年岁,若是不幸福,和离归家也不会被视为洪水猛兽的国家。从这里先开始吧,怎么样?

    若终有一日,除了我之外,世人也爱你,人世同山林一般予你自由,你会开心一点么?

    没关系的,我会等你慢慢长大的。现在你只要开心一点,就好了。

    小狐狸靠着他,贪恋他胸口的一分温暖:“你喜欢乙女,所以不想再抱着我睡了么?没关系的哦。”

    桂的手僵了僵,挂住了她柔软的长发。

    少年难以置信地看着她:“谁跟你说我喜欢乙女啊究竟?!”

    桃令眨了眨眼睛:“银时说你喜欢人//妻。”

    “坂田银时!!!”

章节目录

【银魂】遇狐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零九破只为原作者梵翎月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梵翎月并收藏【银魂】遇狐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