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令,困了?”桂撑着额,看着身边的少女。

    对方似乎被他惊醒,揉了揉眼睛看他:“小太郎,我睡着了么?”

    “快了。”桂摸了摸他的头发,“你最近怎么这么容易困?”

    “你想到办法了?”她却这样问。

    桂抿着嘴摇摇头。

    攻城战无论如何都是一场硬仗,他没想好怎么做才能尽他所能的把伤亡降到最低。而桃令还是在回避他的问题。

    距离她第一次上战场已经过去了不少时日。那天桃令同他说困了,要他背,半路上就睡着了。他那时以为是第一次亲手杀人的冲击力太大,而她本就年纪小,又一向爱娇,所以也愿意宠着她。可是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她还是一直说困,想睡觉。甚至最开始时,她一天有大半天的时间都躺在床上不愿意起来。

    怎么想都不太对劲。

    银时也执着于不要让她上战场。

    银时不是这样任性的人。

    村塾出事的那一天,他和高杉跑出去了,只有银时和桃令在老师身边。

    有什么是他不知道的。

    他和高杉都不知道、只有银时和桃令知道的。

    比如,桃令上战场的话,或者桃令伤了人、杀了人,会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发生么?

    他问过,桃令却每每逃避问题。

    桂又抿了抿嘴。

    桃令突然伸出手按在了他的唇上:“小太郎,不要着急,开心一点。”

    桂看着她弯弯的笑眼,忽然点了点头。

    她似乎总能知道他在想什么,第一时间就能发现他情绪的不稳定。

    而她既然不想说,那就算了,等她想告诉他的时候自然就会说了。总归她答应了,永远不会离开他的。

    “今天消息不好么?”桃令低头看了一眼桌上的信。

    跟银时和高杉不一样,桂从小处事有条理,他的书桌上从来收拾得整整齐齐,现在也是一样,左手边一摞一摞码着前线送来的军报和斥候探得的敌情,右手边则安放着纸笔,桌面正中间摊开着一张简略的地图。

    战况尚可。银时这个前田军里人挡杀人神挡杀神的先锋官白夜叉,已然成了幕府军中叫人闻风丧胆的存在,他出现在阵中,便是军心振奋的强心针。主帅的亲兵同后援带来的土佐军混编成了中规中矩的作战主力,鬼兵队则长于奇袭和突进,常常游离于战场之外,攻敌于不备。

    战线节节推进,直推至瞿令关下。

    前田军屯驻在月城西郊的青黛山脉中,道路顺山脚蜿蜒而过,连接往令山脚下的令城。山路往令城去,要经过瞿令关。

    青黛山脉多险峰峻岭,最西头的令山与瞿山相夹之处,扼守住通往令城门户的,是雄踞于此的瞿令关。

    瞿令天险不可攀,山路最狭窄之处仅仅容二马并辔,向来是易守难攻的要地。

    掌控令城的风间氏大军,便有一哨人马驻扎在此处。人数不多,却依险而据,他们的人几次进攻都无功而返,倒是有不少伤亡。

    桂无意识地揉了揉额角。

    “明天要打仗的吧?”桃令也伸手替他揉了揉,“带我去看看吧?”

    桂看了她一眼:“辰马该回来了,你帮忙点一下物资,看看刀和甲的数量。”

    桃令于是有点无奈,只得不再多言。

    他太聪明了,很多事情其实瞒不过他。

    幕府对民间流动的刀甲数量越发收紧了,有赖于坂本辰马的手段,前田军人数虽不多,后勤补给却比其他的攘夷队伍要好得多。

    但也仅限于此了。仅仅是刀和甲勉强够武装全军,不至于叫前线作战的部队还需要和休战中的伤兵倒换着武器用而已。

    第二日又是熟悉的叫阵。

    叫阵,说白了就是骂人。瞿令关守将龟缩于城隘内不出,他们打不过前田军,桂的人也攻不进去,若无外力干涉,僵局难解。风间氏大军正和萨摩藩诸军对战,一时难以拨出人手援助瞿令关,而桂也没有想好破局之策,双方维持着这样一个诡异的平衡。这些事以前都是先锋营手下那些老兵油子去做,银时年纪小,先前多是带兵冲杀,没有干过叫阵的活。今次让他去,也是因着他有些好奇。反正双方都没有作战的意思,日常叫阵,也没什么危险。

    然而事态的发展永远计划赶不上变化。谁也没有想到,这次叫阵还真出了问题。

    等到传令兵飞马来报阵前开战的时候,连桃令都错愕不已。

    一早时探马报来后勤补给线上有一处异动,高杉亲自带着人去了,前线这种突如其来的变故,兼之将银时陷入其中,桂不敢有丝毫的大意。没有心腹可用,少年将领几乎没有思考的余裕,提起了自己的长船清光。

    桃令几乎没有犹豫的跟上了他,被少年主帅一把按了下来。

    “我是要跟着你的。”桃令并不恼,只是叙述事实般平平静静。

    桂却按住了她。“留在这里,”他看着她的眼睛,“桃令,镇住军中,等我回来。”

    她没再同他争,顺从地被他按在了中军帅帐内。

    补给到的时候,营地里气氛紧张却不慌乱。军士们有条不紊地做好了战前的准备,而发出命令的少女面色镇定,手指却在案几之下借着衣袖的遮掩掐住了自己的手腕。

    她久在桂身边,军中又有些声望人心,虽然不能如桂一般指挥战争,学着他的样子做些战前动员是没问题的。这便是桂能将她留在营中的原因。

    直到辰马打着帘子进军帐来。

    少女一下子抬起头来扑过去。

    “辰马哥!”少女将他按在军帐里,“借我一匹马!”

    辰马跟着跑出去:“小阿桃,你会不会骑马啊?你去哪?”

    桃令伏低在马背上紧握着缰绳,一夹马腹驱马跑起来:“瞿令关。”

    她其实不会骑马,毕竟狐狸也不需要骑马。

    桃令只是控制自己伏低,不要被奔跑中的马甩下去:“走。去找小太郎。”

    瞿令关前人马混杂,陌生的士兵们将少年围在当间,桂同银时肩背相抵,有些苦笑地向身后人道:“你干了什么啊,银时?”

    少年也笑,半身的血显得几分惨烈:“我也没想到……他们这么不经骂啊。”激烈的杀戮和高度紧绷的神经让他有些气喘,“假发,你就带了这么一点人来救我?”

    桂举着刀的手同样因为用力过度有些发抖,神色却依然平静如常:“总比你只带几个人就敢叫阵的好。”

    血水伴随着急促的呼吸顺着银时的伤口滚落下来,他微微眯起眼睛看着逐渐收缩的包围圈:“假发,你说我们会不会死在这儿?”

    他似乎是随口一问,声音甚至还带着些笑意,桂则笃定地摇头:“不会。”

    忽有战马高昂的嘶鸣声响起。

    少女猎猎红衣灿烂如流火,控马自狭窄的山道上冲出来。

    马蹄撕开包围圈,她单手紧勒着缰绳,另一手则把着弓稍垂下马腹。细韧的弓弦套在了敌手的脖颈上,借着奔马的力道,便深深绞进了喉间。喷涌的鲜血被马蹄甩在了身后,少女游目一顾,微微抽了抽鼻子,伸手向浴血的银发少年:“银时你受伤了?”

    少年被她极大的力气拉上了马背:“阿桃?!”

    桃令并没有说话,又向身边的桂伸手:“小太郎!”

    马背上哪里能坐得下三个身量已经长大的少年少女?桂早已经习惯了第一时间护她,手比脑子先一步去牵她的手,却不防桃令将他拉上来,自己却一拧身从马上跳了下来。

    “桃令?”

    少女松开挽缰的手,在马颈侧拍了拍:“带他们回营。”

    马便转脸带着背上的两个少年向来路跑去。

    桂控着缰就要勒辔下马,少女却远远打了个呼哨,奔马便迅捷蹿出去,不肯听从桂的控制。

    少女自冲出了包围圈的马背上收回自己的视线,看着身边围拢过来的敌手,将弓挂回背后,拢在袖中的双手指甲悄悄伸长了一小截,尖利地露出了几分妖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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