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要找松阳老师的话,”青年面上总是不脱恶意的笑,“他不是——就在这里么?”

    他招了招手。

    黑衣的僧人们便押了一个牢牢绑住的人出来,跪在了他们的前头。

    那人背对着众人,跪在高高的山崖之上,低着头一动不动,长而柔软的金发飘散在空中,随着那人的动作垂落回肩头。

    “松阳老师……”

    他们曾不知幻想过多少次和老师再见的场景。那是少年人暗无天日的绝望之中脆弱渺小但绵延不绝的希望。

    却绝不是现在这般,被缚了双手,同当年一样,毫无反抗之力。

    我以为我已经成长得足够强大,却不知道,原来还是当年噩梦中手无缚鸡之力的幼童。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那青年似乎这才从银时的身上拔出自己的视线,看了看他身后的桂,向那处伸手,便有僧兵将一把刀呈了上来。

    “长船清光……”他握着赤红的刀鞘,喃喃低语了一句,然后朝着桂笑道,“天照院奈落的武库里,这只是最不起眼的一把。比它好的刀不知有多少,我一直很好奇,他冒着那么大的风险回去一趟,为什么特地取这把不怎么样的刀。看来,是为了你啊?”

    随桂征战南北的佩刀,就那样随意地被丢到了吉田松阳的脚下。

    “松阳老师,”青年用同样的称呼来唤他,“你看,你的学生,也不过如此。”

    说到这里,他忽然想起了什么:“你猜,你要是要死了,那个拿着阳炎的小丫头会来么?”

    天照院奈落,隐藏在掌权者身后、来源未知、目的诡异的神秘组织。吉田松阳曾是那个组织的领导,也曾是它的叛徒。

    叛逃者遭到无尽的报复和不死不休的追捕,最终只能隐没在小村,教导孩子们读书为生。

    这星球这么大,一个僻远的小小山村,原本不会出现在众人的视线里。

    直到天照院奈落的武库里,失窃了一张名为“阳炎”的弓。

    武库是首领的私人珍藏,平时能进入者寥寥无几,可惜偏偏有个他信任的人,最是心细又谨慎。

    伴随着阳炎一起失窃的还有一把名叫长船清光的刀。虽也是名品,和其他的宝刀比起来,也没有什么突出的优点,明明有那么多更好的选择,为什么是长船清光呢?

    首领叛逃之后,迅速爬上了新任主事者之位的胧翻检了一下情报,从浩如烟海的文字中,看到了一句毫不起眼的闲笔。

    各地的讲武馆曾经上报过学生名单。萩城的某一个讲武馆里,曾有一个被退学的学生,名叫“桂小太郎”。

    萩城。

    胧见到了那把赤红的刀,佩在一个翠衣少年的身上。

    把桂家的刀还给桂——还真是那个男人会做的事情。

    正如狐妖会受到自然的吸引一般,自然也下意识的将自己的目光凝注在他所宠爱的造物之上。

    他看到了那个养在松阳身边的小姑娘。

    那么娇嫩稚气,简单纯粹,几乎不谙世事。干干净净的一双手,从来没有沾染一点点生死的因果。

    和自己这双缠绕着血腥的手不一样。

    那小狐狸简单得好像一个玲珑剔透的水晶小人,叫人——想摔碎她。

    胧就这样鬼使神差的走上了前。

    临水照花的小狐狸从溪水中收回视线,茫然地看向他:“银时?”

    她很快反应了过来,面前这奇怪的陌生人并不是她嘴里那个熟悉的同伴。

    她问:“你是谁?”

    胧转身就走。

    她澄澈清亮的一双眼睛,仿佛能倒映出他周身缠满的恶孽。

    胧找到了那间小小的村塾,也看到了养在村塾里的孩子。

    那个腰佩赤刀的少年仰着头,去看院子里的松树:“银时,你快下来。你书背好了么?下午老师说要考试的。”

    密实而柔软的松针间传来少年懒散的声音:“到时候你借给我抄不就好了?假发,反正你背了嘛。”

    小少年摇了摇头,马尾随着他的动作甩落在脖颈两侧:“不借。”

    “好无情啊你。”还是那个懒洋洋的声音说,“你不借我抄的话,我就告诉阿桃说你昨晚偷偷看人//妻杂志的事。”

    树下的翠衣少年并不生气,想了想说:“那我告诉老师你昨天和高杉打架了。”

    松叶簌簌,唰地一声,繁密的枝条中探出了一颗毛绒绒的脑袋,狠狠瞪了对方一眼,撑着树枝直愣愣跳下来拍了拍双手的灰:“告状精!你就会打小报告!”

    “不是告状精,是桂。”少年一本正经,“银时,是你先开始的。”

    银发的少年人得理不饶人,无理也要抢三分:“我还没说呢!”

    桂点了点头:“我也还没说呀,银时。”

    “我有说错么?反正你昨天真的偷看人//妻杂志了。”

    “你昨天也是真的和高杉打架了。”

    对方似乎终于有些色厉内荏,不想再纠结这个话题:“那个跟屁虫呢?”

    “不是跟屁虫,是高杉。”桂又一次纠正他,“高杉和老师去买东西了。”

    “那还不就是跟屁虫!烦死了,假发你干嘛老是反驳我?我说的有什么错么?”少年抓了抓头发,“借我抄一下嘛,那些汉诗叽叽喳喳的,听得我头都大了,怎么可能记得住。阿桃下午也跟着我们一起考试么?”

    桂又点了点头。

    名为银时的少年就耸耸肩:“那我抄她的好了。她怎么还没回来?吃饭了没有啊她?”

    “吃过了的。”桂看了看天色,“应该一会儿就回来了。”

    原来桂家的孩子是这样的一个少年。原来那小狐狸叫阿桃。原来他就是那个“银时”。

    他们就是养在松阳身边的孩子们。

    简单纯粹,无拘无束,嬉笑打闹尽可随心所欲。

    阳炎那样的神器,被他拿来送给年幼的小狐狸当做玩具,仅仅因为她对弓箭一道表现出了几分兴趣而已。

    他会冒着被发现行迹的风险回去取一把刀,送还给这把刀本来的主人。

    他会牵着想要跟他一起出门的少年的手,带他去采买物资。

    他会微笑着和他们说话谈笑,会用书卷起来敲不听课的学生的额头,会因为他们几句撒娇,就挥挥手决定不考试了,转而带大家一起下山去村里玩。

    他会故意说一些佶屈聱牙的之乎者也,看着被他说得晕头转向的少年哈哈大笑,揉乱对方本就蓬松的银卷发,塞去一颗糖果。早已散佚在历史裂隙里的名家古曲被他信手弹来,换身边少年双眸中乍然璨亮的见猎心喜。也倚坐在树荫下击节漫唱着柔软的小调,哄得伏在他膝头的一双小儿女展颜。

    他通身都是清清朗朗的书卷气,而他的刀,佩在了那个叫银时的少年腰间。

    打打闹闹看起来绝非孤傲,抱怨听来更似炫耀,就像是世间一切温柔美好都留在了此处,他的孩子们不沾染俗世的因果,干干净净不惹尘埃。

    凭什么。

    青年缠满恶业,乌云滚动,落下了雨来。

    你们凭什么干干净净不染尘埃。

    凭什么站在地狱之上,见不到疮痍和鲜血。

    凭什么伸手触及阳光,不怕烈日灼伤。

    来啊,回到我身边来。

    来啊,到地狱里来。

    最桀骜的孩子被抽走了傲骨,最坚韧的少年被打断了脊梁,你最宠爱的那个,水晶一样纯净玲珑的小姑娘,现在和我一样满手鲜血,伤痕累累,杀孽缠身。

    你不是最心疼他们么?他们会来救你么?

    他们怎么救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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