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对不起,我鲁莽了。”

    曾季舒还没反应过来,他这是道歉?

    曾季舒缓缓从床上下来,走进他一步,他低头看见曾季舒走过来的脚,又虔诚的把皮腰带举得更高。

    “你知错了?”

    “是的夫人。”

    “那你自己打自己。”

    “是。”原浔果真拿着皮腰带往自己身上打。

    一下,两下,像皮鞭子的声音。

    “你不疼吗?”曾季舒害怕的往旁边躲。

    “夫人关心我?”

    “谁关心你了?我白养你了,如今竟然反过来得寸进尺。”曾季舒往前面走一小步。

    “你。”

    “继续打。”

    “是。”

    原浔这一鞭刚落下去,曾季舒便立马抓住机会,往外面跑,一击就要击破他的结界。原浔立马从地上站起来,大步追上去。曾季舒变出她的藤鞭,甩打在结界上,但是已经来不及了,就在原浔起身的那一刻,他就放出法力,将门口的结界升了个级。

    曾季舒立刻转身应对。

    原浔已经到了她跟前。

    曾季舒毫不犹豫,挥起鞭子就朝原浔打去,原浔一只手抓住她的鞭子,并用力一扯,原浔的手抓住一截藤鞭,手腕绕上藤鞭,多攥一截在手里。

    曾季舒脚下跨开一步,压低身子保持平衡和脚下稳定,以力相抵,二人拉着藤鞭僵持着。

    原浔手上用力,猛的一扯,曾季舒稳稳站住,身子不曾一动。要不是尧天华,她也不至于在刚才占下风。

    曾季舒害怕这个人,是因为他阴晴不定,但要正面与他冲突,她是丝毫不怕。

    原浔另一只手变出一把短匕首,正要去割她的藤鞭,刀还未落下,手里的藤鞭忽然变得冰凉滑顺,甚至有东西活动的感觉。

    原浔抓在手里的绿藤鞭变成了一条鲜绿色头呈三角形的三头蛇,它三个头同时张嘴,露出毒牙毒腺,看准原浔的手,一口咬下去。

    原浔吃痛,却一声不吭。

    舌头久久不松口,他也久久的忍受着毒素侵入他的身体。这条蛇从藤鞭上变幻出来,曲着身体爬上他的手,死死勒住,原浔手上已经发紫。藤鞭落在地上。

    原浔哼闷一声,抬头,嘴角向两边咧上去,眼神中像是点燃了疯狂的欲望一般,愉悦万分地喘着气:“夫人,好久没有这样对我了呢。”

    曾季舒厌恶的就是他这种非人非妖的疯狂。曾季舒猛地在空气中抽一鞭子,几十条蛇扑向他,原浔的腿被咬上,蛇慢慢爬上他的身体,曾季舒隔空踹他一脚,他不设防,实实的挨了这一脚,向后倒着坐下去。

    蛇群兴奋地冲过去,团团围住他,咬住他腿,腰,手臂原浔甚至抬起一只手,看爬在上面的蛇,那神色,好似在炫耀。

    从曾季舒的视角看去,他是坐在蛇堆里的疯子。曾季舒不再管他,击打了结界,原浔没有阻拦,曾季舒扬长而去。

    .

    沈曦华在外头街上等着。楚晏春不知下落。

    “死了?”

    “你才该死。”曾季舒上来便甩沈曦华一鞭子。沈曦华用手轻轻一推,就挡回去了。

    沈曦华笑道:“怎么,不劝人回头是岸?”

    曾季舒恶狠狠道:“他那种人,不配回头。多少人命死在他手里,他该死。”

    沈曦华神色轻松,像是在说一件平常无奇的事:“是该死了。”

    曾季舒征住:“你?”眼神在试探她的意思。

    沈曦华乐呵笑道:“我好着呢,谢谢美人关心。”

    这边正说着,客栈封闭的门突然被打开了。蛇涌出来,沈曦华虽然见惯了恶心的歪魔邪道,但是闻到蛇腥味还是变了一下脸色,这些蛇几乎是逃着出来的,往沈曦华这边爬,沈曦华下意识后退一步,曾季舒轻声说道:“不怕,我养的妖蛇,不咬你。”沈曦华微微抿住嘴唇,笑道:“多谢多谢。”

    原浔出门,失魂落魄,脚步一下重一下轻,胸口以下的地方,衣裳上满是被蛇咬过留下的小窟窿,有些地方直接烂成条状。

    曾季舒留在门口就是为了以防万一,现在果真如此。那些蛇跑到沈曦华和曾季舒周围,就隐去了身影,曾季舒在她们面前划了一个小圈,因为她记得尧天华有点怕蛇。

    原浔出了门,看见曾季舒,忽然疯起来。

    “夫人,你的蛇咬得我真舒服。”

    他浑身散发着一种疯劲儿,手上还流着黑色的血,他的手与脸呈惨白色,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刚从乱葬岗里出来,与故事里的变异尸体厮杀,奋力逃出来。

    这倒是沈曦华第一次看见真正的原浔。

    说不上害怕,只是觉得可怜,却并不能对他施于怜悯。

    从辱骂、歧视、打罚中侥幸活下来的孩子,并不会爱,他只会以为别人对他的恶才是对的,不信任他才是永恒的,被弃之如敝屣才是他应得的。

    沈曦华曾在正式与原浔接触之前,查过妖界生死簿。曾季舒与他的事,原原本本的都记在生死簿上,所有的阴暗面,被隐去的真相,都被清楚的记载在生死簿上。

    .

    两人之间,是一场失败的救赎。

    曾季舒有一隐居山林的人界坤道师父,她学成之时,师父希望她能下山游历,于是她便下山了。游历之时,来回返回人间与妖界,在人间偶遇溺水的原浔,出于良善之心以及考虑到自己确实力所能及,她跳下河,救下年仅八岁的原浔。

    原浔醒了,晚上却发了烧,曾季舒衣不解带的照顾了他一个晚上,第二天退烧了,她便离开。走出去,走了二三里,想起来自己算卦的龟壳落在屋里了,她便走回去拿,没想到正好碰到他家里人来寻他麻烦,对他又打又骂,原浔喊叫声连天,曾季舒正义的为他辩解一番。

    他们就仅凭原浔出生前一个月,家里的长辈去世了,他们便说这个孩子克父母,从此当异类看待。这会儿正碰上逞英雄的曾季舒,他们高兴万分,竟然将原浔丢下,还顺走了曾季舒准备了好几天的食物。

    曾季舒不得已,只好收养原浔,以姐弟相称。曾季舒最不缺的就是时间,妖的身体也比人更强健,曾季舒有田产,又在城里找了点活计混日子,加上自己有点本事,经常被有小姐的人家请去看家护院,并且她还往返两界做些代购的买卖,钱财时常是不缺的。

    原浔被养在家里,请了先生教书,原浔开始学着还好,只是学到后面,他的兴趣逐渐从书卷转移到习武。曾季舒看着写文章写着写着人就睡着的原浔,叹一口气,只好教他习武。

    原浔习文不成,倒是习武的料,年至二十一岁,已是武举乡试成绩优良,会试名列前茅。

    本是诸事顺遂,原浔却在二十三岁这一年,突然修习起了左道旁门。曾季舒问他为什么要修习不正派功法,原浔说想长命百岁。曾季舒说他不可理喻,原浔说是人之常情而已。

    无论曾季舒如何说,原浔都听不进去,二人日复一日渐行渐远。到最后原浔根本不着家,曾季舒也觉得没有必要再继续呆在这里了,她就回了妖界。

    其实原浔在十六岁的时候就发现,曾季舒与普通人的不同之处,虽然说他知道曾季舒曾随高人修行,但是原浔认为,那不足以让一个人八年之间,容颜不变还愈发年轻。

    原浔在与她的日常相处中发现,曾季舒经常说起人间百年前的故事,也经常说一些形如《山海经》里的一些神仙妖怪的故事。曾季舒的身体常年冰凉,冬日犯困几乎不外出,动物似乎分外喜欢她。

    他十八岁六月十三日那晚。天外下起了大雨,曾季舒起床急匆匆起床去收晾晒在外头的东西。原浔听到声响,也起床帮忙,可是这回曾季舒却是一脸严肃的叫他进去,关上门,原浔照做。

    原浔关上门之后,门再也打不开了,他听不到外面的声音,也打不开窗。原浔用椅子去砸门,用木棍去砸门,全都没用,原浔心狂跳,他知道外面出事了。

    但他做不了任何事。他生活在曾季舒身边,与他日常接触到的人事物,好像是两个世界,书上说男人是女人唯一的依靠,可是曾季舒的能力已经超越了人间的大多数男人,反而依靠她的人更多。

    世俗给男人的便利和赞颂,在时间点滴的流动之中加剧了他内心的痛苦。他想证明自己,想拥有掌控感,想要自信的宣告自己的实力,到了她面前全部变成了荒诞的梦想。曾季舒越温柔,越善解人意,他就越痛苦。他明明知道他身处的环境中有很多东西都错了,但是他没办法说反对,做不到拒绝,更怕一个人特立独行变成众矢之的。

    他的纠结与矛盾到了今晚上,到达的了一个顶点。

    两个时辰后,有晨曦光亮透进来,原浔听到曾季舒的脚步声,连忙起身开门,看到曾季舒头发上粘了小落叶,衣裳上粘了灰,怀里抱着一只受伤的小狗,小狗的毛发约莫是金色的,它浑身毛发都是焦黑色的,好像……被雷劈过一样。

    曾季舒说暂时收养它几天,伤好了它自己会走。

    有一天,原浔去帮曾季舒挖草药,回来得有些早,进到院子里,看到一个跟他差不多大的俊美少年,光着身子泡在药浴桶里。少年有头金色的头发,原浔与他对视,两个人都被吓了一跳。

    原浔心里有种酸涩的嫉妒在蓬勃生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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