绕过晴园外太湖石假山,穿过一片百年香樟树林,曲靖通幽处,是一方庭院,院中植重着菊花,还未到花期,只一片油油的绿叶。

    经过小厮禀了通报,晴娘进了兰亭轩,她拢了拢芸娘鬓间的乱发,“你先候着,我去探探情况儿。”

    芸娘点点头,望着晴娘的背影消失在正厅。

    晴娘会带来好消息吗?不知道。

    一家人还能平平安安的在一起吗?没有把握。

    到底是哪里出了错?

    芸娘不断的问自己,她想了很多答案,却总觉得不对,正厅里,忽得传来晴娘娇嗔的声音,芸娘的心也跟着提起,忽的晴娘站在门边,夏日的薄衫微微凌乱,口脂也无了。

    芸娘忽的脸一红,紧的又脸一白,她跟着晴娘进屋,再次见到了崔大公子。

    大公子并未搭理她,反而扶着晴娘的腰,亲昵的俯身说话,又叫来丫鬟婆子,呵斥她们没有照顾好晴娘,如此一番,待把晴娘送出门后,这才抬着正眼看芸娘。

    “晴娘怀着身孕,不宜多受打扰,庄子事忙,只怕我一个人招待不周,日后你便少来吧。”崔大公子这话说得直白。

    芸娘脸一白,知崔家不欲管她家这事,顶着人厌烦的目光,她还是问到:“三公子呢,可知三公子的下落,我……”

    崔道远纳罕芸娘如何认识崔三,他并不欲多管,摆摆手,“我知你四处奔波所谓何事,只这是牵扯甚大,恕我无能为力。”

    说罢,他便送客,为防着芸娘多言,便叫小厮亲自送芸娘回城,芸娘谢绝了他的好意,“大公子愿告知我些许情况,已十分感激,家里的事由我来告知晴娘无碍了,她才放心,我不会多说,晴娘既无事,我也是盼着她和孩子好的。”

    崔道远将信将疑,见芸娘神色虽慌,却眉目清正,叹了一口气,若是谢馥深,倒问题不大,可他和那位,确实没有交情。

    但谢馥深这人,从不多管闲事,如今更是烦恼缠身,也无法搭把手,他想了想,终是说道:“崔三在永安坊崔宅,但他只怕也无能为力。”

    可哪怕是一丝希望,芸娘也不愿意放弃,装着事情得到解决的样儿,芸娘和晴娘告辞,转身上了马车,匆匆前往崔家。

    可崔三公子听了芸娘的信儿,言不认识这个人,随意让门房打发。

    “去去去,哪家暗昌门来的小娼,妇,也敢攀扯三公子。”门房说完,便放了狗,獠牙尖锐目光凶狠的恶犬把芸娘驱赶了两条街。

    芸娘落魄停在永仁坊高大的牌坊门边,拼命争执不放弃。

    她整理着脑海里的线索,她威胁之时,衙差终是没忍住,告诉她是周家发了话,那模样不似作伪。

    崔大公子又说他无能为力,瞧着对方来历不凡,周家似乎并未有这样的能力,让其忌惮,有着晴娘这层关系,崔道远这话不是推辞。

    也便是说,周家要动她,甚至不惜动用了背后的势力?还是有什么人,借着周家的名头,来收拾她?可无论是哪一点,说不通的地方在于,她芸娘并不是需要动用这般手段的天之骄子。

    可如果不是因为她呢?

    还不等芸娘细想,忽的一辆马车停在她跟前,凶神恶煞的男人用药晕了她,把人拖上了车。

    芸娘在一张雕琢精美的架子床上醒来,那样精美的物件,她只在晴娘的院子里见过,她心中有种预感,那幕后之人要出来了。

    但出乎她的预料,并不是什么公子少爷,而是一个面白无须,干净阴柔的男子。

    不,不是男子,是太监,他自称是东宫太子身边的人。

    他并不先开口,反而拍了拍手,紧闭的包厢门被人敲响,一群侍女款款而来,她们每个人手上捧着不同的东西,打头的是一套纯金头面,牡丹花的样式,哪怕在屋内也不掩金饰璀璨的光芒。

    接着是一盘子白银,十两一锭,累得奇高一时竟数不清,后还有成衣,布匹……

    东西越多,芸娘的心便越紧,这天下哪有掉馅饼的好事,“不知公公,这是何意?”

    李公公笑着对芸娘说恭喜,又说这是太子赏给芸娘的东西,东拉西扯一番,又说起谢家公子谢馥深人品如何贵重,“谢公子可是神仙一般的人啊。”

    芸娘不解其意。

    李公公见着小娘子貌美如花,谁知竟是个榆木脑袋,他道:“你虽和谢公子情深义重,他虽愿为你拒绝家中亲事,可到底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又怎能违背呢?依你的家世,便是去谢家作妾,只怕也活不过一年,不过,若你背后有了靠山,那一切就都不一样了。”

    可她并不认识什么谢公子。

    芸娘忍着,没有说话,又听这公公话里话外暗示她,她依旧摇头拒绝,“这可不行,我怎么知你们要让我做什么人,万一要我下毒谋害,这不是杀人犯法吗?”

    “便是杀人犯法,又如何?”李公公实在忍受不小娘子的愚蠢和固执,“你究竟知不知道,自己在替谁办事?”

    芸娘摇头,“我又没见过你,再说太子是何等风华的人物,哪是我能见到的。”

    李公公忍无可忍,拿出东宫的令牌,冷笑:“瞧好了,有些事可由不得你,殿下能用得上你,是你的福气。你不是一直想找爹,殿下一声令下,自有勇猛武士替你找人,你若是不知好歹,你可有一家老小,这小孩子不听话,最容易走丢,病人这病可了不得,谁知道什么时候一不小心就死了。”

    利诱不成,又是威胁,不止是她,还有她的家人,周家背后之人,原来竟是太子,难怪连崔道远也说无能为力。

    堂堂未来之君,竟用这种下三滥的手段来对付她一个弱女子。

    手段卑劣无耻。

    她只是想堂堂正正的做人,不想做谁的狗,不愿自甘下贱,可这样的人,却连家人也护不住,到底是谁的错?

    “我可以做事,放过我的家人,我想要见到他们。”

    这个要求被理所当然的拒绝,可芸娘也没得选,要么按照要求做,要么被人随便冠个罪名,满门抄斩,这原不是容易的事。

    可谁叫对方是太子,权势迎面碾压而来,芸娘毫无反手之力。

    心底涌动着一股滔天的愤怒,芸娘低下头,恨不得把逼她,摆布她的人碾碎。

    芸娘却没有被冲昏头脑,她清醒的意识到,她太弱了,没有这个能力。

    但她不会永远的弱下去,她不能永远的弱下去。

    太子!还有哪些逼着她的人!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她能忍,她能等,她会等到那个机会。

    李公公见到心底得意,硬骨头又怎样,还不是要低下头来替太子做事,“来人,给李小姐梳妆打扮,谢公子马上就要到了。”

    芸娘被侍女簇拥着走上浴房,玫瑰花露的味道,她第一次闻,滴在水中随着袅袅蒸汽散发芬芳,让她这个人都露出一股娇艳的风情。

    她像是被打扮好的礼物,穿着桃红色薄纱的绣桃花大罩衫,同色的襦裙,露出脖颈下白雪似的肌肤,被热水蒸腾,脸上透出一股淡淡的粉。

    像是一朵将开未开的玫瑰,此时,女人是男人手下一颗无意摆弄的棋子。

    芸娘在偏殿等候着,李公公走了,留下一个叫“书香”的侍女,这是太子送给她的“礼物”,是帮手,也是监视。

    她安静的等待着,她知道往后漫长的岁月都将这样等待,直到她让太子也尝到被人摆布的滋味,他毁了她的自由,期盼,梦想和自己。

    那她只好用这一生来回报于他。

    芸娘以为他会等很久,可当她被叫出偏殿,看见穿着黄色蟒袍的太子指着的那个人,她愣在了原地。

    谢馥深孑然的站在东宫院内的桃树下,绿叶在微风中飘落在他的肩头,清俊公子一抬头,便看见如花儿一般娇嫩的芸娘,四目相对,皆是错愕。

    这便是太子送给他的“心爱之物”。

    芸娘不知崔三公子为何会变成谢家公子,可那一瞬间,她甚至不是被欺骗的愤怒,而是喜悦。

    她看到了希望,也许,这等待并不漫长。

    毕竟,太子殿下可是要“她”必要时,谋杀这位谢公子,谁的性命被人觊觎,还能宽宏大量?谢三公子便是好人,也没道理圣母心泛滥。

    这是大事,芸娘并不会轻易去赌,她要试探一二。

    东宫偏殿里,高床软枕,大红蜡烛成双成对,屋内的帘子换成了桃红的纱,鹅梨帐中香味道若有似无,高几上摆着的也是合欢花。

    房间里一股金屋藏娇的温软,而灯光之下,美人细腰盈盈一握,芸娘含着笑递给谢馥深一杯酒,递了过去。

    谢馥深并不饮,“怎在这儿来了?崔道远疯了?”

    “崔道远与我何干,怎的公子再三提起。”芸娘摇头,双眸盯着谢馥深,“公子不喝,是嫌弃今儿我自甘堕落了,若是这样,那我确实不配和公子共处一室,我这就出去,就让人打死我好了。”

    这话似有嗔意,却不似从前的芸娘,谢馥深觉得有趣,逗弄了一番,眼见芸娘半步踏出房门,他抿了一酒,“说罢,你到底在玩儿什么花样?”

    芸娘回头,“公子是个好人。”

    谢馥深眉头一皱,“看来你并未记住。”

    芸娘笑了,说:“刚才那杯酒下毒了,见血封喉,公子可感到胸中不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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