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这是怎么了,才入冬就这么冷,连着几场雪就没怎么断过。”

    几个内侍披着新做的袄子,搓搓冻得通红的手,拿着火折子去点燃宫灯的火烛,挨个放进路边的石龛。

    “我们这样就不错了,听说今年户部就连边军的棉服都配不齐。”

    “用你说!谁不知道今年户部掏空了家底给王上过寿……也不知道之后的日子怎么过……”

    捧着点着的蜡烛的小内侍看着护在掌中的火苗,很是忧心,却被突如其来的巴掌扇倒,手里的蜡烛也滚落到雪地里。

    “操什么闲心呐~边军连绵服都分不到,我们这些在宫里当差的和王都禁军身上哪个不是新做的皮袄。”

    出手打人的大太监得意地抖抖衣袖,对着跪在地上默不作声的小内侍们呵道,“杂家可告诉你们,户部资金紧张,可也没短了咱们的用度,要懂得感恩~至于王都外的……得怨他们自己没这个福分!赶紧干活!谁要是再敢胡咧咧……哼……就给杂家滚到边关照看那些缺胳膊少腿的残废去!”

    “是——”小内侍们诺诺连声,不再敢多言语,继续一盏接一盏地将宫灯点亮。

    远远望去,喜庆祥和的气氛似乎连绵不绝,可又被圈在这宫闱里,仿佛这举国上下的美好都只配汇集在这朱墙黛瓦中内。

    “收买人心……老掉牙的把戏。”

    明珠夫人从石龛中掏出一盏刚被点燃的蜡烛,捧在手心,红彤彤的光给她的脸颊上了层胭脂,映得颜色更加动人。

    “这宫里最不少见的,就是收买人心,但这深宫中,最莫测易变的也是人心……”明珠忽地将手中的烛焰吹灭,随手将剩下的蜡烛扔在雪堆中。

    “本宫听说,今年王都外冻死了不少人。”

    “是。”

    陡然掀起的狂风夹杂着雪花扑了过来,将明珠冻得打了个哆嗦,贴身的大宫女白梅立刻将一件缀着东珠的暗紫绸面貂绒大氅披在明珠身上。

    “王上爱民如子,又正值国库空虚,宫闱内自当缩减些吃穿用度,为王上分忧。”

    身上盖了层密不透风的貂皮,明珠立时觉得暖和了不少,舒服地轻叹一声,“尤其是一些宫女内侍,该穿得素净利落些才好,太厚重了,伺候主子时,笨手笨脚的,成何体统。”

    白梅心领神会,福身道,“夫人放心……奴婢明白。”

    “在这宫里,能呼风唤雨的人只有一个,能遮风挡雨的伞……也只能有一把。”明珠遗憾地摸摸貂皮大氅缎面上针脚精致的刺绣,“可惜了这件衣服……今年不好再穿了……去给尚衣局退回去吧……”

    “这奴婢可没办法了。”白梅窃笑一声,“这是天气刚见冷时,福寿公主赶着做好送进来的。”

    “是她?”

    “正是……据说,当时福寿殿下自己还只穿着棉服。”白梅适时地将明珠肩头的落雪抚掉,“福寿公主是真的将夫人放在心上呢……”

    “同样都是收买人心……怎么,你这次就看不出来了?”

    白梅无奈,“夫人……这宫里,谁不是在收买人心?反正这颗心迟早要卖出去,卖个高价,总比贱卖要好得多吧。”

    “你倒是想得开。”

    ——————

    “大人……您吩咐的事儿,奴才都已经办好了。”

    之前那个趾高气扬的太监此时正像个哈巴狗似的,对着一位黑衣人点头哈腰。

    黑衣人掏出一锭金子,朝他晃晃,被衣料盖住的手背上,半露出一方蜘蛛刺青,“你确定……不会有人起疑?”

    “不会……不会……奴才本来就是四公子的人,他们再怎么查,也只会查到四公子头上。”

    贪财的眼睛一眨不眨地跟随着摇晃的金锭,吸溜着口水,这副难看的痴态。

    “这件事……别有第二个人知道。”黑衣人刷手将金子丢了过去。

    兴奋地接住金锭,迫不及待地放进嘴里咬了一口,太监连连保证,“您就放心吧!除了您和我,不会有第二个……”

    话音未落,整个人就直挺挺地倒在地上昏死过去。

    黑衣人嫌弃地拾起一旁的金锭,将早就准备好的一壶烈酒朝他的脸倒了下去,将空了的酒壶塞进他手里。

    之前那个被打了巴掌的小内侍垂首朝他行了一礼,露出后颈下的蜘蛛刺青。

    “不直接做掉他吗?”之前那敢怒不敢言的窝囊样子早就不复存在,取而代之的是阴煞死寂。

    “谁会死,死在哪儿,以什么样的方式死去,都得遵照却邪大人的安排。”

    “却邪大人?那位居然会注意到这种小人物?”

    “小人物?可别小看这些小人物啊……鸡鸣狗盗、窃符救赵……有些时候,出其不意而搅乱天下棋局的,恰恰就是这些旁人眼中蝼蚁一般的小人物。”

    剧毒的蜘蛛在指隙间灵活地爬动,黑衣人活动着手指,引导着它不停地在手上游走,“罗网中,左右过天下兴亡的无名杀手,难道还少?”

    一片枯叶自身旁斜斜飘过,杀气腾腾的眼神立刻扫向不远处的枯树。

    “怎么了?”穿着内侍服装的年轻男人顺着他的方向看去,“这里离冷宫很近,平时连个鬼影都没有。”

    “那就好……”黑衣人像熄了疑心。

    下一秒,一道剑气落雷般竖向劈下,将那棵枯树连同栖息在上面的乌鸦,像柴火般劈成两半。

    “你说得对……可是……在罗网……小心的人会活得久些。”

    ————

    随便捞了把雪按住自己左臂上的伤口,点指几下封住穴道止血。

    墨鸦对上那双即便自己救了他,也依然露出恨之入骨目光的眼睛,“报仇心切,我可以理解,但别这样随便地丢了性命。”

    “我绝对杀了你!”摸着自己禁军盔甲下丑陋地烧伤,他只记得那天在纷飞黑羽中被夺去的妻儿和被鲜血与仇恨点燃的业火。

    “若你能做到,就随你的便。”

    这样的眼神从墨鸦成为杀手的那天起,就看过无数次了,开始似乎还认真担心过一段时间……至于后来……债多不愁,他也就不放在心上了。

    “将你知道的告诉我,我好回去复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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