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之圭臬
“小姐。”
森罗刚走进府门，蓑衣客就迎了过来，顺手接过了她结下来的披风，在她耳边悄声道，“九公子来访。”
“韩非？”森罗脚步一顿，略有惊讶道，“他怎么来了？就他一个人？”
“是，就他一人，属下说你外出郊游，但他执意要见你，未免生事属下便将他请进正堂等候。”蓑衣客将森罗的披风搭在臂弯处，为她打理衣袖上的褶皱，“你若是不想见他，随他去等便是。”
“未战先怯，此役必败。”森罗随性地将散在胸前的发丝撩动道肩后，略带轻蔑地笑了笑，“就算空有虚名也是韩国公子，更何况……我有什么要避讳不见的理由吗？”
“小姐说的是。”
＊
镇南侯府的正堂和之前来过的那次一样，毫无变化。
“藏巧于拙，不露锋芒，隐心于书，不逞一时。”
韩非看着那墙上高悬的字卷，自嘲发笑，他当初是有多眼瞎才能将这暗藏杀机的韬光养晦看做是修身齐家的谦逊恭顺。
“半月不见，九公子的气色似乎不太好。”
自上次府门前的一别，森罗已经许久不见韩非了，如今那个意气风发的贤公子身上似乎多了一层无形的苦闷，虽然死死压抑在风流潇洒的举止之下，但却实在太过显眼了。
“关于玄灵军和陈琳之事的调查情况。”韩非将手里竹简丢给了森罗，讥诮道，“小姐过目，若有什么不合适，现在可以看着改改。”
“九公子贵为司寇定然会秉公处事。”抬手接住朝脸飞来的竹简，森罗看都没看就放在了手旁的桌案上，朝韩非回以淡然的微笑，“篡改府衙公文本就是重罪，更何况此事涉及两位功勋显赫的侯爵，王上必定会亲自过问，罪同欺君……小女子一向遵纪守法～可干不出这恶名昭著的事～”
“呵……遵纪守法？”韩非冷眼看着红袖添香的森罗，“在自己的府里还这样装模做样……森罗姑娘你就不觉得累吗？”
“若是这种程度就让公子觉得疲惫，那只能说明公子你根本不是这场盛宴的贵宾，不过是个从篱笆缝儿里偷爬进来的不速之客。”
“你！”
被森罗如此不客气的贬损，就算韩非修养再好也还是变了脸色，却又瞬间调整好了态度。
“当年，白亦非出卖了南璃城的情报，致使南璃城受困，随后又假意与镇南侯通信援助，却将约定的时间和口令，泄露给了百越，这才使得镇南侯在不备之下打开关塞，最终酿成惨剧。”
韩非看着森罗这位镇南侯府的新主人，心头对那位军侯感到一阵悲凉，无私为国的良将在阴谋下死于沙场，而这个谋权利己的女儿却活了下来兴风作浪，真算是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了，如此这般，倒不如……
“九公子是不是在想，像我这种人还不如当年就死在南璃城算了。”
森罗浅品一口香茗，侧着头玩笑般朝韩非弯了弯眉眼，“倒是省得如今这般麻烦。”
“姑娘说笑了。”被说穿心思的韩非忽地一怔，眼眸轻动似有阴晦又略带愧疚。
“九公子，听我一句劝，你那场不合时宜的梦该醒醒了。”
森罗看着他这副左右为难的样子实在觉得腻歪。
“公子主张法定天下，但可有想过你的法究竟代表了什么？”
“刑过不避大臣，赏善不遗匹夫。”韩非目光如炬，语调沉稳，“天地之法，执行不怠，术以知奸，以刑止刑。”
“看来公子你根本就不明白我在说什么。”
森罗无奈地叹了口气，这就是她虽然不讨厌理想主义者，但也确实不怎么愿意和他们打交道的原因。
有理想却缺乏达成目的的手段。
有野心却没有与之相称的邪恶。
想着秉承君子之仪就能让手握权柄的显贵让出地位。
想着奉行不偏不倚就能收获群臣拥戴万众敬仰。
想着不弄脏自己的手就能扫清寰宇天地清朗。
这可是场所有人都压上了身家性命的死斗啊……想血不沾衣就胜券在握？开什么玩笑啊！！
“法定天下，也分立法与尊法。”
森罗转动着茶盖拨动着茶盏中漂浮着的茶叶。
“立法者权柄在握，为天下安定也好，为富国强兵也罢，法的定立不是为士大夫也不是为庶人，而是为了统治，端看谁是自身所需要的罢了。
尊法很简单，以立法者的意志为核心，将其意志贯彻到底，不需有任何的私情。”
森罗将茶盖斜丢在茶盏中，起身走到韩非面前。
“但九公子你呢～作为立法者，你不会衡量臣与民的价值，在毫无作为的人身上花了太多心思～我明明给了你那么多钱，可除了无关痛痒的感激，你竟然没结交任何当地的官员豪族……我给了你机会去调查姬一虎的死因，你又偏偏在最容易积攒民心的时刻选择了所谓的公正！”
森罗冷嗤了一声带着讽刺地看着韩非那张惨白如玉的脸，“作为尊法者，你总是情感丰富又自我矛盾，你同情被压榨的庶人，憎恨作奸犯科的翡翠虎，可你又在干掉翡翠虎后不肯施恩直接免除地租收拢人心，为自所用。可在姬一虎死后，你却想姑息犯下杀人重罪的妹妹，不惜在未能证据确凿的情况下捏造伪证推罪于我。”
“那是因为姬一虎本来就是你杀的！”
“本来？什么本来！”森罗抬手拽住韩非的前襟将他拉到自己面前，“没有绝对的证据，就凭只言片语的传闻又模棱两可的证据便能理所当然的定下我的罪状？！九公子，你不过是在以你自己的好恶去评判善恶又没有承担草菅人命罪名的苛责的人。”
“我不……”
“不什么？不是？我说错了？囤积居奇的翡翠虎，杀害公卿的红莲，本质上都是触犯律法，罪大恶极，但是九公子，你为什么觉得翡翠虎就该死，而红莲就该逍遥法外？”
森罗松开手，仔细扶平韩非被她弄皱的衣领，在他耳边笑道，“难道不是因为翡翠虎是你欲除之而后快的敌人，而红莲是你疼爱的妹妹吗？而且，公子刚刚又为何期待着我这个无辜稚子死于南璃城的战火？不也是因为讨厌我吗？”
走回桌边，森罗将桌上的竹简丢回了怔怔站在原地的韩非怀里，“无论是立法者，还是尊法者，九公子，你其实都做得很不合格……”
“来人，送客吧。”
“是，九公子，请吧。”在外恭候是蓑衣客半请半拖地将韩非带出了正堂。
森罗摸了摸还有些余温的茶盏，忽地将茶水泼向了一旁的香炉。
“真是没意思透了。”
摸出贴身放着的令牌，细腻的手指抚弄着上面的蝙蝠雕刻，却被蝙蝠锐利的尖牙刺伤。
“若是有你陪着，想必我会愉快很多。”森罗舔净指尖上的血迹，泛起猩红的眼神里流露着让人胆寒的温柔含情。
森罗刚走进府门，蓑衣客就迎了过来，顺手接过了她结下来的披风，在她耳边悄声道，“九公子来访。”
“韩非？”森罗脚步一顿，略有惊讶道，“他怎么来了？就他一个人？”
“是，就他一人，属下说你外出郊游，但他执意要见你，未免生事属下便将他请进正堂等候。”蓑衣客将森罗的披风搭在臂弯处，为她打理衣袖上的褶皱，“你若是不想见他，随他去等便是。”
“未战先怯，此役必败。”森罗随性地将散在胸前的发丝撩动道肩后，略带轻蔑地笑了笑，“就算空有虚名也是韩国公子，更何况……我有什么要避讳不见的理由吗？”
“小姐说的是。”
＊
镇南侯府的正堂和之前来过的那次一样，毫无变化。
“藏巧于拙，不露锋芒，隐心于书，不逞一时。”
韩非看着那墙上高悬的字卷，自嘲发笑，他当初是有多眼瞎才能将这暗藏杀机的韬光养晦看做是修身齐家的谦逊恭顺。
“半月不见，九公子的气色似乎不太好。”
自上次府门前的一别，森罗已经许久不见韩非了，如今那个意气风发的贤公子身上似乎多了一层无形的苦闷，虽然死死压抑在风流潇洒的举止之下，但却实在太过显眼了。
“关于玄灵军和陈琳之事的调查情况。”韩非将手里竹简丢给了森罗，讥诮道，“小姐过目，若有什么不合适，现在可以看着改改。”
“九公子贵为司寇定然会秉公处事。”抬手接住朝脸飞来的竹简，森罗看都没看就放在了手旁的桌案上，朝韩非回以淡然的微笑，“篡改府衙公文本就是重罪，更何况此事涉及两位功勋显赫的侯爵，王上必定会亲自过问，罪同欺君……小女子一向遵纪守法～可干不出这恶名昭著的事～”
“呵……遵纪守法？”韩非冷眼看着红袖添香的森罗，“在自己的府里还这样装模做样……森罗姑娘你就不觉得累吗？”
“若是这种程度就让公子觉得疲惫，那只能说明公子你根本不是这场盛宴的贵宾，不过是个从篱笆缝儿里偷爬进来的不速之客。”
“你！”
被森罗如此不客气的贬损，就算韩非修养再好也还是变了脸色，却又瞬间调整好了态度。
“当年，白亦非出卖了南璃城的情报，致使南璃城受困，随后又假意与镇南侯通信援助，却将约定的时间和口令，泄露给了百越，这才使得镇南侯在不备之下打开关塞，最终酿成惨剧。”
韩非看着森罗这位镇南侯府的新主人，心头对那位军侯感到一阵悲凉，无私为国的良将在阴谋下死于沙场，而这个谋权利己的女儿却活了下来兴风作浪，真算是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了，如此这般，倒不如……
“九公子是不是在想，像我这种人还不如当年就死在南璃城算了。”
森罗浅品一口香茗，侧着头玩笑般朝韩非弯了弯眉眼，“倒是省得如今这般麻烦。”
“姑娘说笑了。”被说穿心思的韩非忽地一怔，眼眸轻动似有阴晦又略带愧疚。
“九公子，听我一句劝，你那场不合时宜的梦该醒醒了。”
森罗看着他这副左右为难的样子实在觉得腻歪。
“公子主张法定天下，但可有想过你的法究竟代表了什么？”
“刑过不避大臣，赏善不遗匹夫。”韩非目光如炬，语调沉稳，“天地之法，执行不怠，术以知奸，以刑止刑。”
“看来公子你根本就不明白我在说什么。”
森罗无奈地叹了口气，这就是她虽然不讨厌理想主义者，但也确实不怎么愿意和他们打交道的原因。
有理想却缺乏达成目的的手段。
有野心却没有与之相称的邪恶。
想着秉承君子之仪就能让手握权柄的显贵让出地位。
想着奉行不偏不倚就能收获群臣拥戴万众敬仰。
想着不弄脏自己的手就能扫清寰宇天地清朗。
这可是场所有人都压上了身家性命的死斗啊……想血不沾衣就胜券在握？开什么玩笑啊！！
“法定天下，也分立法与尊法。”
森罗转动着茶盖拨动着茶盏中漂浮着的茶叶。
“立法者权柄在握，为天下安定也好，为富国强兵也罢，法的定立不是为士大夫也不是为庶人，而是为了统治，端看谁是自身所需要的罢了。
尊法很简单，以立法者的意志为核心，将其意志贯彻到底，不需有任何的私情。”
森罗将茶盖斜丢在茶盏中，起身走到韩非面前。
“但九公子你呢～作为立法者，你不会衡量臣与民的价值，在毫无作为的人身上花了太多心思～我明明给了你那么多钱，可除了无关痛痒的感激，你竟然没结交任何当地的官员豪族……我给了你机会去调查姬一虎的死因，你又偏偏在最容易积攒民心的时刻选择了所谓的公正！”
森罗冷嗤了一声带着讽刺地看着韩非那张惨白如玉的脸，“作为尊法者，你总是情感丰富又自我矛盾，你同情被压榨的庶人，憎恨作奸犯科的翡翠虎，可你又在干掉翡翠虎后不肯施恩直接免除地租收拢人心，为自所用。可在姬一虎死后，你却想姑息犯下杀人重罪的妹妹，不惜在未能证据确凿的情况下捏造伪证推罪于我。”
“那是因为姬一虎本来就是你杀的！”
“本来？什么本来！”森罗抬手拽住韩非的前襟将他拉到自己面前，“没有绝对的证据，就凭只言片语的传闻又模棱两可的证据便能理所当然的定下我的罪状？！九公子，你不过是在以你自己的好恶去评判善恶又没有承担草菅人命罪名的苛责的人。”
“我不……”
“不什么？不是？我说错了？囤积居奇的翡翠虎，杀害公卿的红莲，本质上都是触犯律法，罪大恶极，但是九公子，你为什么觉得翡翠虎就该死，而红莲就该逍遥法外？”
森罗松开手，仔细扶平韩非被她弄皱的衣领，在他耳边笑道，“难道不是因为翡翠虎是你欲除之而后快的敌人，而红莲是你疼爱的妹妹吗？而且，公子刚刚又为何期待着我这个无辜稚子死于南璃城的战火？不也是因为讨厌我吗？”
走回桌边，森罗将桌上的竹简丢回了怔怔站在原地的韩非怀里，“无论是立法者，还是尊法者，九公子，你其实都做得很不合格……”
“来人，送客吧。”
“是，九公子，请吧。”在外恭候是蓑衣客半请半拖地将韩非带出了正堂。
森罗摸了摸还有些余温的茶盏，忽地将茶水泼向了一旁的香炉。
“真是没意思透了。”
摸出贴身放着的令牌，细腻的手指抚弄着上面的蝙蝠雕刻，却被蝙蝠锐利的尖牙刺伤。
“若是有你陪着，想必我会愉快很多。”森罗舔净指尖上的血迹，泛起猩红的眼神里流露着让人胆寒的温柔含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