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冬,黄昏,神魔大战后。

    初弦上神已经在弱水河畔徘徊了五万步,许是走累了,盯着河面抱膝坐下。

    从此以后,我便是无父无母,无亲无故,无情也无怨的孤独上神,千年万年,直至魂灭归虚。

    这么想着,眼泪便夺眶而出,落在弱水里,泛起银色涟漪。

    “初弦上神,”一个温润干净的声音出现在初弦身后:“万神域在等你回去继承君位。”

    初弦低着头一动不动,只是轻轻地说了句:“战役结束了,如今父神身死魂灭,万神域再与我无关。”

    战神少昊走到初弦面前蹲下,温言抚慰:“师尊虽已魂灭,但灵泽万物,从今以后,高山流泉,夏花秋叶,风雨四季,皆是师尊长存的神息。你随我回去,待你继承帝君,你我大婚,四海八荒皆可安定,有我在,我会一直陪着你。”少昊一身白衣银铠,看着初弦,一字一句坚定地说。

    初弦白衣染血,望向身后凌乱破败的战场残迹,草木烧痕,神魔大战的场景历历在目。

    ——

    九月初九,魔祖濯业率领十万魔界大军突袭玄地结界,杀伐数万天兵,踏上弱水东岸,魔祖濯业拔出沉渊山巅的弑神剑,注入上古魔气,生生劈开沉渊山,沉渊山底随即剧烈动荡。

    天地瞬间黯淡无光,无数黑暗恶灵嘶吼着从地底钻出弥漫天际,数量之多遮天蔽日,空气中四处漂浮着血腥铁锈之气。

    魔气所及之处,天兵皆被腰斩,弑神剑不断吸食亡灵,剑中魔气到达顶峰。

    鏖战数月,万神域上无神能敌,眼看着魔军就要攻上九重天阙,驻守弱水的初弦上神请出父神提前出关,方才将魔祖濯业及魔界大军彻底击溃于弱水河底。

    魔军溃败之际,天地间霎时阴云消散,重现天光,暮色再次洒上沉渊山巅,皑皑白雪,金光熠熠,一切仿佛未曾发生,只有残破不堪的沉渊山无声地记载这场战役。

    这场战役虽是神族险胜,代价却是四海八荒生灵涂炭,万神域最崇高的神明自此陨落,魂灭归虚。而神明唯一的女儿,将继承这片神域成为新帝君。

    ——

    九天流云过际处,七彩霞光灿若彩虹,流云深处就是万神域。想要飞到万神域就必须穿过九重天阙,九重天阙下方是混沌海,那是一片乌合之地,常年妖魔肆虐。

    初弦与少昊在穿过九重天阙途中,遭遇一团巨大的赤红魔雾。

    赤红魔雾翻涌袭来,如同一只硕大有形的血手。

    初弦衣袖一挥,用神力驱散了赤红魔雾,然而上古魔气却幻化成无数利刃转向少昊飞刺而去,初弦飞身挡在少昊身侧,二人皆被魔气所伤,少昊拼尽全力拔出长剑,强大的剑气才得以暂时驱散魔气。

    “莫要缠斗,快走。”初弦催促少昊速离此地。

    再睁开眼,人已经躺在万神域。

    上神殿内,七尺玄金床榻之上,初弦透过浅绯色鲛绡幔帐瞧见窗棂上燃着淡淡熏香,塌下的琉璃地砖延伸至很远,隐约可听到殿外的弦乐之音。

    初弦周身无力,后背灼烧之痛一阵又一阵,动则刺骨入髓,虽躺在羊绒软榻上,但并未舒服半分。

    欲起身时,少昊步入殿内。

    少昊坐到床榻边,抚过初弦额头,问道:“醒了?别动,再躺一会儿。我们回万神域途中被上古魔气缠上,上古魔气太过狠毒,轻则伤筋动骨,烈火焚烧,重则神力尽毁。等你伤好些,我带你去不周山的龙泉,龙泉能涤净这世间所有污浊之气,疗伤之效天下第一。”

    初弦点了点头表示默许。

    约摸七日后,初弦终于可以下床。这七日里,众仙家来探视了一批又一批,而少昊每日守在殿外抚琴,以伏羲琴音净化初弦伤口处的魔气。

    走出殿外,初弦看一切如故,却又觉得一切都变了,毕竟父神已经不在了。

    “少昊,我想去栖云台走走。”

    ——

    万神域中有一处名为栖云台的所在,终年云雾缭绕,云中一座竹林书院。

    初弦与少昊走进书院,似是许久没来,少昊一直在环顾四周。

    初弦回忆起从前,与同窗们一同晨诵古籍,暮看黄昏,执书先生会在初弦开小差时走过来循循道:“致虚极,守静笃,切莫气躁心浮。”而那位温文持重气度不凡的执书先生,正是她的父尊。

    那时少昊便倾慕于初弦,课业从不懈怠半分,立志要做四海八荒最强大的战神,如此方可配得上万神域未来的女帝君。初弦倒是不同,上课偶有走神,好在根骨奇绝。

    “初弦,你们在这里啊。”一个娇软的声音从身后打断初弦的回忆,是月琅仙姬。

    天地混沌之初,世间一片火海,八大创世神受天地精华孕育而出,他们合力分开天地、四海、八荒,创造出万物生灵,在八个创世神中,初弦的先祖创造了空间与时间。

    腾黄尊神创人族与兽族,乾顼尊神创水族,羽嘉尊神创羽族,雷泽尊神与风伯尊神创风雨雷电。

    然而濯业尊神却背叛了神族,创造上古魔族。

    而后数万年里,神魔交战无数次,几位尊神一一与世长辞。

    月琅仙姬的母神是八大创世神之一,羽嘉尊神,在创世后的一次神魔之战中羽嘉尊神不幸战死,月琅父亲只是一个人族,也早已故去。

    月琅仙姬虽是孤女但身份尊贵,遂从小与初弦一起长大,二人幼时在书院便是同桌。

    初弦见到月琅分外欣喜:“月琅,你来啦?”

    月琅莞尔一笑,余光瞥过一眼少昊,道:“寝殿无人,我便只好来这寻你了。还记得我们年少时在此这里的日子吗?那是师尊还......”月琅欲言又止,转而问道:“初弦,你身体好些了吗?”

    少昊在一旁言:“尚未痊愈。”

    月琅眼波流转看向少昊道:“那定是少昊哥哥不够贴心。”

    少昊眼角垂笑,只道:“是,还须休养些时日。”

    “打算何日大婚?”

    “等初弦的伤痊愈。”

    顺着少昊的衣角,初弦却见他腰际有血渗出,再抬头看少昊,却道无碍。

    初弦于心不忍,便对少昊说:“魔气之痛尚未除尽,不能再等了,我们明日便前往不周山。”

    少昊温柔的揉了揉初弦脑袋说:“好,都依你,明日就动身。”

    ——

    夜里,初弦的脑海梦魇不停,那场神魔大战中,父神受濯业致命一击,元神碎裂沉入弱水。

    神族若战败,四海八荒都会沦为魔之炼狱,唯有召唤失却之阵,用昆仑镜回溯时空方有胜算,而初弦是当下唯一能召唤出失却之阵的上神。

    须臾之间,一阵白光照耀天地,昆仑镜旋,天地入镜,时间回到大战之初,魔军被击溃至弱水西岸。

    然而濯业乃魔族始祖,凝聚着上古魔气的致命一击劈向初弦,初弦避无可避,父神以身躯化成无量法门才承下这致命一击。

    无量法门的神力困住了濯业,魔界大军愣怔之际,战神少昊手持长剑插入濯业头颅,将濯业斩于弱水。

    刹那间,却见魔军中一名将领御风而来,挥剑击碎昆仑镜。

    战役终结,神族险胜,昆仑镜碎,世间之事皆成定局。

    魔军中那个将领。

    梦魇中,初弦始终看不清那魔的脸。

    翌日清晨,初弦与少昊自万神域下往不周山。

    万神域中,一女子指尖一动,随手用神力拈出一只金色神蝶。

    “去给我好生盯着。”

    神蝶扇扇翅膀,飞出了万神域。

    ——

    不周山终年覆雪,望之冷冽,却不是极寒之地。不周山上雪是千年暖雪,有温度。

    暖雪汇入绿林深处的天池龙泉,泉心有一处小筑。少昊带初弦飞身步入小筑内,屋内起居设施一应俱全,还摆有一把木雕古琴。

    “这里是人神互通地界,离万神域尚近,不必担心妖魔来犯。”少昊扶初弦坐下,说:“你在屋里休憩片刻,我去山上给你寻些草药,日暮时分便可下龙泉沐疗。”

    初弦环视四周并无异样,便露出笑容道:“少昊,你总是如此周到,令人挑不出差错。”

    日暮时分,初弦正闭目养神在龙泉沐疗。幽蓝的泉水温热轻柔,氤氲的水汽包裹全身。

    隔着雾气,少年模糊的身影下入龙泉,水面泛起一层接一层的微波向着初弦而来。

    夕阳照耀在龙泉雾气上,凝结成浅黄氤氲的光晕。穿过重重水汽,少昊朝初弦一步步走近,水汽沾染过他的脸颊和睫毛,透出淡金色的光。

    不自觉想要靠近。

    初弦第一次有心跳加速的幻觉。

    “少昊,我们还是……”初弦话音未落便被打断,一个低沉的声音落入耳畔:“还是什么?”

    我们并未成婚,还是保持些距离。

    “少昊和往日似有不同。”

    “是吗?有何不同?”

    初弦感觉到自己手腕被握住,想挣脱却因背伤而无法用力。

    沉默片刻,少昊松开了初弦,挪了挪身位说:“是我唐突了,你的背伤需要些时日疗养。”

    沐至天色已暗,两人便起身回到小筑,少昊让初弦宿在屋内,自己则在屋外抚琴。

    宿下后,初弦听着屋外悠远的琴声,这琴声似是有特殊的疗愈作用,每每听闻此琴声皆是周身酥软放松,痛楚减轻,睡得格外深沉。

    而后十几日,少昊每日晨起给初弦觅药,日暮陪初弦沐泉,入夜为初弦抚琴。

    第十五日,夜里。

    初弦如往常一样睡意昏沉,恍惚中听到有人推门而入。透过朦胧的纱幔,一个熟悉身影正在一步步靠近,初弦感到万分诧异,因为他身上涌动着一股阴森可怖的力量。

    不好,是魔的气息。

    初弦伸出手想拨开纱幔,却突然被这股力量扼住手腕,眼前陷入一片无尽的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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