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海先生看起来是个做事一丝不苟的人,但我察觉到了他态度中的敷衍。他拿出一张地图,摊开,告诉我:“你可以找一个想参观的地方,我带你去。”

    既然如此,我也不打算浪费时间绕弯子。

    “我记得带我参观学校原本是伊地知先生的工作吧,因为某些事情耽搁到了现在,能让您这样的人物亲自来,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吗?”

    “我喜欢跟聪明人打交道,这能让工作事半功倍。”他不多废话,从文件袋里拿出一张纸来,“这个,希望你能解释一下。”

    这是一张打印的彩色纸,上面的图片是我发的一条微信朋友圈:我跟漏瑚的合照。

    我接过纸。七海先生解释道:“这只突然出现的未登记特级咒灵,目前被列为重点祓除对象,高层怀疑你与他有所勾结。”

    “这玩意暂且不谈,我的朋友圈没有加过任何日本人,这条也仅是部分好友可见,你们,在监控我的手机?”

    他直白地说:“我无权干涉高层的所作所为,抱歉。”

    没有否认,就是事实。我嗤笑一声,“那我可真有排面,区区一个外国学生能被这样重视。”

    “也许是为了国家安全,毕竟是身负力量的外来人员。”

    “我懂,不就是跟你们美国爹学的那套么。”我的语气冲到就差在他面前说出“小日本”三个字了。

    他失语片刻,面无表情。气氛僵持住了。

    我意识到没必要这样,因为五条悟说,这家伙不坏。此时,我内心没来由地愿意去相信他说的话。

    “对不起。”我弯腰,轻轻向他鞠了一躬,“我不该这样说话。”

    “不,我才是。”他也向我鞠躬。

    起身时,我们对视了一下,清晰地看见对方眼瞳中各自的面容都渐渐柔和下来。

    我笑着问他:“七海先生,你上班摸鱼的时候喜欢干什么?”

    “看杂志。”他坦诚道。

    “好,那我们就去参观图书馆吧。”

    一路无话,进去前,我在图书馆门口的自动贩卖机哪儿停住了。

    “七海先生,你喜欢喝什么饮料?”

    他迟疑了一下,话里话外冷酷又理智:“你姑且算是我的监视对象,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我不打算接受任何经过你手的东西,见谅。”

    “这样啊,那这算五条老师请的,他请你,也请我。”

    “他不在。”七海先生陈述事实。

    “对啊,就是因为他不在,所以才让他请嘛。”

    他似乎终于笑了,尽管微不可见,“我要一罐冰咖啡。”

    “好嘞,那我要一罐可乐。”我摁动自动贩卖机的按钮,“谢谢五条老师。”

    高专的图书馆是一幢宽阔的木质建筑,装饰简练,日洋并用,很整洁,但只开放了部分,里面也没有什么人。管理员是个老大叔,自己坐在服务台看报纸,见我们进来,头也不抬地说:“请自便。”

    我们各自拿了一本杂志,找了个靠窗的地方坐下来。我问:“为什么那群人会怀疑我跟咒灵勾结呢?就因为这条朋友圈吗?”

    “和咒灵愉快相处的外国人。”他回道,“这是上面的原话。”

    这句话好笑到让人不知道怎么开始笑才好,我指着纸上漏瑚的脸,“你看他,像是高兴的样子吗?”

    他不置一词。

    我接着说:“这上面的中文,意思是‘到日本啦,偶然遇见当地特产了,好耶~’然后,这下面评论的是我师兄,他说要我给他带一只回去,我就回他——”

    “可以了。”七海先生打断我,“详细情况我会向上面汇报。”

    我强忍笑意,“好,辛苦你了,七海先生。”

    他喝了口咖啡,靠在椅子上翻开了杂志,不再说话。

    我跟着也看起书来。书页上密密麻麻的日文我并不能全部看懂,好在杂志图多,翻阅起来不算无聊。

    场面一时很安静。

    “来日本的这些天还算愉快吗?”他突然开口,语气很像过年时候来我家拜年的远方亲戚。

    “愉快愉快,挺好的。”

    “五条先生有没有拿什么把柄威胁你做一些事?”

    “啊?”把柄?钱算吗?我摆摆手,“没有没有。”

    “如果他有一些无理的要求,请无视,祝你继续愉快地度过来日本游学的一个月,然后顺利回家。”

    “好的,谢谢。”我喝了一口可乐掩饰尴尬,“那我现在可以走了吗?”

    他翻了一页杂志,不咸不淡地说:“还没有到下班时间,我需要监视你一天,确保你是无害的。”

    “哦。”我起身,对他说,“那我能去换一本杂志吗?”

    “请便。”他翘起二郎腿,头也不抬。

    杂志总会看完的,架子上就那么几种,但一天很长。我选择趴在桌子上睡觉,没有什么比这种活动更无害了。

    到午饭时间,我迷迷糊糊地醒来,摸了摸胳膊上睡出的红印,想着要怎么解决吃饭问题。

    “七海先生,不好意思,我饿了……”

    我看见他保持着同样的姿势,看着跟早上一样的杂志,不同的是,原本空空的桌子上有了一袋面包和一瓶牛奶。他伸出两指轻轻敲了敲桌面,还是那两个字:“请便。”

    “谢谢。”我拿过来,拆开面包,啃了一口,习惯性地掏出了手机。

    他这时抬头看了我一眼。我轻吸一口气,慢慢把手机关机,倒扣在桌子上,推到了他那一边。

    简直是坐牢,还好只有一天。下午,窗边的日光很晒,我移到了后一排的位置,嫌趴着睡不舒服,就干脆躺在了两个椅子上,睡得四仰八叉,毫无形象。

    图书馆亮起灯的时候,我恍惚中听见有人说话。

    “不要做那种节外生枝的事情,她早晚要回国,不出意外才是最好的。”

    “可是,游学不就是借着学习的机会来玩的嘛,体验更多的事情才有趣吧。”

    “你难道不是在借她的力量给自己行方便?还是说你真的很闲?”

    “但是但是,她真的很好玩耶,你不觉得吗?”

    “哦,是吗?”我出声,感觉喉咙像有什么堵住了,声音有些哑,下意识咳了两声。

    “呦,醒啦。”五条悟大大咧咧地跟我打招呼,“出去玩吗?”

    我摸了摸自己睡乱的头发,四下找了找,“手机,手机……”

    “在这。”七海先生把手机拿给我。

    我开机,屏幕上的时间是七点。“已经下班了吧?其实可以早点叫醒我的。”

    “没关系,感谢你的配合,很愉快的一天。”七海先生拿起文件袋,“那么我走了,再见。”

    我挥挥手,“再见。”

    临走时,他回头说道:“也感谢你的咖啡,五条先生。”

    “咖啡?什么啊?”五条悟不明就里,摸了摸后脑勺,“嘛,算了,我们去玩比谁祓除的咒灵更多的游戏吧。”

    “你要是想玩游戏,回家打开steam,动作、冒险、恐怖,各种类型的游戏,甚至是小黄油,自己挑,我没空。”

    “能够现实真人对打谁还隔着屏幕敲键盘啊,拳拳到肉,血肉横飞才是最爽的,”见我无动于衷,他顿了一下,又说,“谁赢了谁就能拿走五万日元哦。”

    “地点?”

    我的反应让他怔了一下,“用钱就能让你做事,你跟冥小姐很像哎。”

    “别误会,我只是暂时需要一些钱,并不是为钱做事。”

    我们从东京的一条街游荡到另一条街,在路人看不见的地方进行屠杀诅咒的比赛,像两个清道夫。祓除诅咒对我来说不难,但会让我觉得麻木。

    杀戮本身并不会带来快乐,游戏使人沉迷的诀窍在于适当的胜负率和奖励。五条悟很清楚这一点,但还是沉迷于杀戮了。

    “我不比了。”数到第八十五只的时候,我收了剑,“钱也不要了。”

    “为什么?我觉得才刚刚开始。”

    “我还想做个人。”

    “这是什么奇怪的回答。”五条悟停下来,回头看着我。

    “我们在干什么?”

    “祓除诅咒啊。”

    又来了,他那副理所应当又漫不经心的表情,会让我想到捕食猎物后舔舐自己带血爪牙的野兽。

    “我说,你是不是已经失去部分人性了,”轻叹一口气,我直言,“因为自己是最强,因为对面是诅咒,所以怎么杀都行,你放任自己这样多久了?”

    “哈?”他扯了扯嘴角,语气不悦,“你在对我说教?”

    “是又怎么样,”我反问,“你没觉得自己有问题啊?建议去看看心理医生。”

    回答我的是他的拳头,停在我眼球前一厘米不到的位置,已经碰到了我的眼睫毛。我没有眨眼,仍然无法看清他的轨迹。

    “没有经历过生死搏斗的人,说起大话来就是轻松啊。”

    我伸出食指摁下他的拳头,直视着他,说:“你们咒术师真是一群自以为是的怪人。”

    “我可以把这句话视为挑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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